第四节 一早他就让人把郡尉、吴中县令,郡守府和吴中县府的主办师爷等有关官员叫 到郡守府来议事。按秦国郡县制规定,由皇帝陛下亲自派出的监御史可以监察郡政 府的一切大小事务,因此会稽郡监御史赵忝也是必请参加的,免得将来万一出点差 错,多个啰唆。 等众人到齐后,殷通让周师爷把无锡县长顾泽上报的“天降祥瑞”的喜讯通报 给大家知晓。由于郡守府派往无锡取神石的书办此时尚未回府,周师爷只得向大家 展示了一幅黄绢神谶,让在座诸位一一传阅。其实在座诸君中除周师爷认得那二十 四个古体字以外,其它的人有认得几个字的,也有连一个字也认不得的。但所有的 人都已经听到过儿歌传唱的那二十四字谶语。因此,众人居然都能认真地诵读出黄 绢上的神谶来:“有锡兵,天下争。无锡宁,天下清。有锡沴,天下弊。无锡义, 天下济。” 耐着心等众人都看过神谶,殷通把手一挥说:“别装腔作势了,你们谁肚里有 几多学问,我清楚得很。还是请周师爷先说说,这二十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诸位大人,”周师爷咳嗽一声后,用苍老的嗓音说:“下面报上来的是所谓 神谶的抄件,原件神石才派人去取,尚未回府。地方上那些官员办事很不得力,事 晴的来龙去脉尚未弄清楚,无锡县长顾泽就听信神汉、巫婆和自家开丝绸铺子的远 房堂兄的一面之词,一口咬定说是‘天降祥瑞’,说是无锡、江东、乃至秦国从此 要大发了,急吼吼就当作喜讯报来了。本人才疏学浅,昨夜查了古书,才识得这二 十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恐怕也说不准。说出来抛砖引玉,请诸位大人斧正。” “哈哈,在座的多半大老粗一个。你就别谦虚了,大着胆子说吧。就是不要故 弄玄虚,咬文嚼字,酸掉了大伙儿的牙齿。”殷通说。 “殷大人和各位大人,那末,小人就献丑了。”周师爷振足了精神,侃侃而谈 起来:“神谶上的二十四个字是古代江东的巫师占卜用的文字,有些类似古越国的 鸟篆,而与当今始皇陛下下令在全国统一使用的文字不同,难就难在认字上。认出 了是什么字,再读就不难了,大家看,三个字一句对仗工整,意思从字面上理解, 小孩也能听懂,难怪儿歌反而比丝绢传布得更快、更远。” “周师爷言之有理。”众人都点头附和。 “从字面上看,这八小句又可以组成六个字一句的四大句。两句以‘有锡’开 头,另两句以‘无锡’开头。因为神石出在无锡县锡山,很自然会跟无锡县这个地 名联系在一起。而且以‘无锡’二字开头的两句都是颂扬,赞美之词,如果一个地 方能天天月月年年做到安宁、清明、仁义、济世富民,黔首怎能不高兴呢?无锡县 顾大人上报说‘天降祥瑞’,就是把‘无锡’二字理解为本县的地名了。然而以‘ 有锡’二字开头的两句却是贬斥,厌恶之词,如果一个地方兵祸、争战、灾难不断, 流弊天下,不但黔首不高兴,恐怕连官员也要被吓跑了。可是并未听说有叫‘有锡 ’的地方,推而广之,也就不应把‘无锡’二字看作地名。那末‘天降祥瑞’之说 就无从谈起了。” “周师爷此话,小可不敢苟同。”吴中县衙的公孙师爷反驳道:“各位大人, 据小可所知这‘无锡’二字在上千年前就已用作地名,我听当地土著部落的酋长和 巫师说过,早在吴泰伯和虞仲雍南下前,无锡的历山南面一带土著东夷人就叫它为 ‘无锡’,就如同我们这儿土著人叫这里为‘姑苏’一样。但这些名字只是代表古 老地名的发音而已。我们的周人祖先泰伯、仲雍把文字带到江东来,就按东夷人的 发音,写成现在我们知道的地名,‘历山’、‘无锡’、‘姑苏’、等等。” “那你听他们说过这些土话地名都代表什么意思没有?”殷通问。 “他们给我说过,但不同的人说法上也略有不同。”公孙师爷说。 “那么久远的事,说法上有些出入也情有可愿,你不妨说出来听听。”殷通说。 “把我脑子里印象比较深的几个说说,不一定记得那么准。”公孙师爷说: “‘无锡’的地名跟‘历山’有关,据那些人说,历山因九峰环抱像一口大锅,古 时称锅为‘鬲’(读li),跟‘历’音相近,所以‘历山’就是‘鬲山’而古时‘ 锡’字也与‘历’音相近,又有人把‘历山’写成‘锡山’。直到近百年来才把‘ 锡山’这个名称专门给了历山东峰,就是前几天发现了神石的锡山。而‘无’这个 音与‘巫’,‘舞’同音同源,所以‘无锡’的最早意思是‘巫师祭祀历山山神跳 傩舞处’是个相当吉祥的名字。就跟我们姑苏一样。” “那照你的说法,‘姑苏’之名果真是民间传说的‘叫人称心如意的地块’了。” 吴中县令陆丰插话说。 “是的,想不到陆大人也有所耳闻。可见姑苏‘天堂’一说,早在东夷人的时 候就叫开来了,不是哪个人自吹的。” “公孙师爷所言,我当然也曾听说过一些,”周师爷反驳道:“但这些传言本 身往往自相矛盾、牵强附会难以令人信服,怎能用来作为分折案情的依据呢。也许 是我孤陋寡闻,即使如你所说,也从来没有叫‘有锡’的地名呵。” “把历山东峰叫做‘锡山’后,当地曾有一个残存只有几十户人的土著人酋长 自封为‘锡国’的国君。过去习惯上在诸侯国的国名前冠以‘有’字。那个小不点 锡国,也就有人称它为‘有锡’了。当然,用在神谶上,与有些来历的‘无锡’相 比,这个‘有锡’国是太小了点。不过‘有锡’从字面上看肯定是‘无锡’的反面, 不管是不是地名,用在神谶上也无大错。”公孙师爷说得头头似道,让众人听得很 信服。 “照此推断,倘若当时把‘无锡’二字书写成‘乌西’或者‘吴郗’,也就不 会出现‘有锡、无锡’的神石了吗?”殷通问。 “那倒也未必。”公孙师爷说:“民间的一些俚语和传说会借助另外一种谐音 和会意引伸的方式出现。” “公孙师爷对古代民间传说颇有研究,我真心佩服。”周师爷不慌不忙地说: “然而所谓神谶上‘有锡’、‘无锡’是指地名,也只是妄加猜测而已。比较而言, 倒是有人以为,或许‘有锡’、‘无锡’是指无锡锡山当年曾出产锡矿砂,现在已 完全枯竭了。当年锡山‘有锡’的时候,为了抢夺这一种重要战略物资,你争我夺, 国无宁日。眼下锡山‘无锡’了,天下也安宁了。始皇陛下天下初定之时,曾下诏 收尽了民间兵器,集中到首都咸阳,熔化了,铸成铜钟和十二个金人。金人其实就 是铜人,名叫‘翁仲’,每个重达千石。自此以后,天下无战祸,无灾难,永世太 平了。把这件始皇陛下的丰功伟绩与神谶联系在一起,老朽以为还稍许说得通一点。” “大家以为周师爷的说法是否可取?”沉思片刻后,殷通说:“咸阳十二金人 我倒是亲眼看到过,始皇陛下的诏书中永无战事的意思也是明白无误的。那照你的 说法,无锡县顾泽所说‘天降祥瑞’多少有点道理了?你们大家以为如何?” “不然。”半天一声不吭的监御史赵忝突然说,尖嗓子叫人听得难受:“这两 个酸儒引经据典,卖弄文才,其实一句也没有说到点子上。无锡县顾泽所谓‘天降 祥瑞’,更是一派胡言。请问,谁能证明这块石头是老天爷赐予无锡的?谁能证明 这石头上的字不是凡人刻上去的?此事必须深究,不可轻易放过。如果查出有人借 此造谣惑众,我看连顾泽也罪责难逃。” 赵忝一番话使殷通和大多数人吃了一惊。一时人人闭嘴,厅堂里静得连呼吸的 声音都听不到。他们从小相信神鬼,更绝对相信老天爷。只要有神汉、巫婆说了某 事某物是神仙所为,绝对不会表示怀疑,也不敢去怀疑。所以一开始听到神谶谣传, 只是从赐福还是赐祸,善事还是恶事的方面去想。现在被赵忝点醒,心中感到很不 是滋味,却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赵忝亵渎神灵的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