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陆丰回头看去,从一棵大树后走出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中等身材,清癯体 态,秃顶,只后脑勺还残存稀稀拉拉几根白发。他一身巫师装束,反背着双手,缓 步来到案桌旁,却并不如其它人那样向殷通拱手施礼。陆丰心中一动,忙走上前拱 手相迎,客气地问候:“这位大师尊姓大名?下官乃吴中县陆丰。” “喔,久闻县令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幸会幸会。不才乃 梅里吴方。”老人虽一口吴地土话,却明显带有北方口音。 “原来是吴老前辈,不知老前辈有何事不明?但问无妨。”陆丰说。 “请问陆大人,郡守大人刚才带领众人祭祀历山山神,不知历山山神是男是女, 长得胖瘦如何,可有人见过?” “这个------”陆丰万万没有想到吴方竟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一时语塞。 “再问陆大人,如果贵公子不幸生病,除了求医问药外,少不了要请我们巫师、 巫婆到你府上,祈祷作法,请神驱鬼。请问你看到是哪方神灵降临贵府,驱走的是 何等模样的恶鬼?” “这个------” “三问这位老兄。”吴方又转身直面伯祥说:“巫师作法之时,巫师本人却处 于似醒非醒、似睡非睡迷茫状态,神灵大仙才能附体在巫师身上。请问此时他说的 话,算不算是神灵大仙的话?” “那当然----”伯祥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也被吴方问住。 “我这三个问题大概一时无人能回答。自古以来,祖先就传下话来,山有山神, 河有河神,天有天神,地有本方土地爷,从来没有哪个狂妄之徒胆敢要老祖宗证明 给他看看,是真有呀,还是假有。但凡世上之人,如果身体健康,事事顺利,鸿运 高照,就自以为比别人能耐大,什么神灵大仙都不在话下;但一旦生病肉痛,遭灾 受难,厄运缠身,就立即问卜算命、求神拜仙,什么魑魅魍魉都奉为至圣。不亦悲 乎?” 吴方这三个问题先声夺人,已然达到反客为主的目的,轻而易举就取得了第一 回合的胜利。他对世人的讥讽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哄笑。 “要想判别锡山神石是真是假,当然要一看其内容,二看其来历。”吴方继续 侃侃而谈:“老夫以为凡是神仙所为,必定是祈福消灾的内容。如果是鬼蜮伎俩, 必定是幸灾乐祸的内容。细读神石上所撰写的经文,从头至尾全是祝愿我无锡地方 安宁清平、仁义发达,无半句凶险的意思。有人说神石上还有一半以‘有锡’开头, 说的可是凶险的语句。你说得不错,事情有对比才分得清好坏凶吉。‘有锡’是‘ 无锡’的反面,有了反面的凶险,就更显出正面的吉祥。有人又会问,你怎么就断 言神石上的‘无锡’二字,肯定是指我们脚下这块地方呢?你也问得很对。无锡这 个地名确实在我们的祖先泰伯、仲雍南下前就有了,土著人这样称呼这个地方,我 们的祖先也这样称呼这个地方。用文字写出来就成了‘无锡’二字,音同而已。跟 有没有锡毫无关系。然而一旦有了书写的地名叫‘无锡’,自然而然就人为地将地 名和有没有‘锡’联系在一起了。何况相传锡山有锡,从越王勾践占领吴国起,在 锡山一带挖掘开采锡矿砂达二百年之久。如此劳民伤财,最终证明没有开采价值, 到春申君时才停止开采,封山育林。这二百年从有锡变无锡。既然无锡地方曾经有 过这样一段历史,怎么可能叫人不把神石上‘有锡’的两句话跟锡山当年争抢锡矿 砂的情境联起来想,不把神石上‘无锡’的两句话跟锡山现在宁静平和的情境联起 来想呢?显而易见,神谶的意思明明白白是在为始皇陛下和王翦将军歌功颂德。正 是当年秦国大将军王翦,奉始皇陛下之命,将过去叫‘故吴墟’的地方命名为‘无 锡县’,这是人所共知的。有人无端指责神石,你不怕犯对始皇陛下和王翦将军大 不敬之罪吗?” “真是的,有些人也太胆大了。”有人在下面小声咐和。 “更何况谁人不知,”吴方越说越有劲:“天下的兵器以铜刀、铜剑、铜枪、 铜矢为最多。凡铜兵器就必须在铸造时加入锡矿砂或者直接加入锡,才变得坚韧锋 利。而用作农具和祭器的铜锄、铜犁、铜镜、铜鼎则不必加入锡。兵器自古以来就 称为凶器。‘有锡’的就是凶器、灾祸之器;反之,‘无锡’的是祭器、吉祥之器。 始皇陛下一统天下后尽收天下兵器,化为十二金人,永保天下太平,神石上的谶语 也可看作是为始皇陛下之壮举歌功颂德。有人百般指责神谶,难道不怕获‘藐视皇 上’之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