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中国神话传说(20) 要认识中国神话的全貌,必须扩大视野,将“神话”一词作广义的理解。而 要理解广义的神话,首先便得有这样一个前提,就是承认神话并非古代或上古所 独有,而是在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随时都有新的神话产生。这是因为,客观事 物的不断向前发展是无止境的,而人们认识事物的能力却是有局限性的,这就给 新的神话产生的可能性提供了有利条件。当人们对某种现实怀着不满、冀图对它 有所变革却没有实际力量的时候,通过幻想的三棱镜,新的神话就产生了。在长 时期的封建社会,人们所遭受的压迫,不外是阶级压迫和青年男女在婚姻问题上 的压迫,因而有着像牛郎织女、眉间尺、韩凭鸟、董永和七仙女、白螺天女、白 蛇传、沉香救母、望娘滩等美丽的、激动人心的神话故事产生出来。这些神话故 事,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心目中,早已经被批准、承认了。若说它们都不是神话故 事,而是别的什么,那只能是少数学者在那里自设樊篱,把自己隔离在群众的圈 子之外,群众是不会同意的。 早期的古典派学者,甚至即使在古代神话之中,也要严格地区分出“神话” 和“传说”两种不同性质的东西来。例如,半个世纪以前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 里就曾这么说:“神话大抵以一‘神格’为中枢,……迨神话演进,则为中枢者, 渐近于人性,凡所叙述,今谓之传说。传说之所道,或为神性之人,或为古英雄, 其奇才异能神勇为凡人所不及,而由于天授,或有天相者。”如果像这样严格地 区分神话和传说,那么像黄帝与蚩尤战争神话、羿射日除害神话、禹治洪水神话, 乃至夸父追日神话等,都只能算是传说,不能算是神话了。因为神话所述的黄帝、 蚩尤、羿、禹、夸父等“为中枢者”,实在已经“渐近于人性”。例如追日的夸 父,他会感到口渴,会去喝黄河和渭水里的水来解渴,就是“近人性”的表现。 其他像羿、禹等,情况也大致相同。幸而这种区分只是学理上的,并没有真正将 它运用到实践中。因而,茅盾在《神话的意义与类别》(见《神话研究》)一文 中也不得不承认:“传说(Legend)也常被混称为神话。”可见中国和外国的情 况同然。在一个故事中,神话传说总是互相交织在一起,里面既有神的行事的叙 写,也有人间英雄行事的描绘,人神同台,才能谱写出绚烂壮丽的诗篇,很难将 它们拆裂开来,分而为两;它们的大共名便叫做“神话”。这种神话发展的趋势 中外大抵都是相同的:不得不把学者们强为区分的传说也都包括在神话之中。 传说“混称为神话”,这就是神话从狭义的圈子里解放出来走向广义的第一 步。然而,这还只是古代传说和古代神话结合起来的“混称”,还没有包括后代 产生的如上所举牛郎织女、白蛇传等那些神话因素浓厚、一般人都称之为神话的 民间传说故事。我们现在就是要扩大视野,把后代那些一般人称之为神话的民间 传说故事都包括到神话的范围来。问题不在乎名称,而在乎精神实质,在乎我们 承认后代和古代一样也有产生神话的可能性的客观条件。 从中国神话研究的角度看,神话这个概念,从狭义走向广义,乃是必然的趋 势。鲁迅先生早年在给两个爱好神话的青年的信中也曾说:“中国人至今未脱原 始思想,的确尚有新的神话发生,……故自唐以迄现在的神话恐亦尚可结集。” ①这就是从事实考察的结果,把严格学理探讨的神话尺度放宽了。毛泽东同志在 《矛盾论》中论述神话中的变化,把孙悟空七十二变和《聊斋志异》里的狐鬼变 人等,也都列入了神话的范围,可见毛泽东同志也是从广义神话这个角度来理解 神话的。近时钟敬文先生、杨堃先生、天鹰同志等也有类似的看法,认为神话不 仅产生于原始时代,后代也可能产生新的神话。因而“神话”一词,不能只作狭 义的理解,还须扩大视野,更多从广义这个角度去理解它。 我在《从狭义的神话到广义的神话》②一文里,曾经把广义的神话(自然是 中国神话)所应该包括的,分为九个部分。较重要的有神话、传说、仙话、历史 等。前三个部分前面已经讲过了,不再重复。现在只简单地说说历史。是什么历 史呢?自然不是普通的历史。一种是神话化了的历史,如武王伐纣、李冰治水, 本来是历史,却附会了许多神话性质的东西;另一种是历史化了的神话,如少昊 以鸟名官、颛顼绝地天通等,本来是神话,后来却把它们历史化了。除以上所说 四个部分,还有源自佛经的神话人物和神话故事,如众所周知的哪吒闹海、天女 散花、善财龙女等神话故事,虽系外来,但已经归范于中国,完全中国化了,也 应列入广义神话的范围。如此等等,共九个部分,不必详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