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静 当最后一朵云彩从山间隐没时,庄子便落到了一个空灵的池边,那池边奇迹般 遗留着未曾凋落的荷叶,恰好这是一个初露月芽的夜晚,晴朗的天幕下游动静谧的 夜风,庄子无意中感到一阵荒漠,凝视起满天星辰,很多逝去的记忆从脑海中浮现。 童年时的无邪,周游列国的豁达,初遇颜玉的浪漫,还有惠施的微笑,梓庆的巧手, 还有那骷髅,以及玄之又玄的紫身仙鹤,若梦若幻的道观灵童,以及道行高深的老 道,好多好多故事都飘进了庄子的心田,庄子不禁落下泪来。 难道这就是人生吗?庄子的人生又是怎样的呢,是无奈的,还是逍遥的,或是 二者兼并的?其实,在更大程度上,庄子的生活是真实的,是一种哲人的生活,是 人世间难得的真实,庄子寻找的不仅仅是自由,同时也在寻找着一种归宿,一种无 形中的归宿,一种流动的归宿,不仅仅是庄子,似乎远古时都有人开始了,伏羲, 女娲,神农,然后又是黄帝,炎帝,春秋时代的老聃,当然还包括庄周,他们虽然 生在不同的世代,而且有着不同的至趣,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便是对生命的 渴望与追求! 咕噜,咕噜,似乎是泉水在唱歌,庄子寻着动听的天然乐曲,真的找到了一道 甘霖,情不自禁地品上一口,清飘飘的,凉滋滋的,就像泉水的歌声那样,给人以 辽阔与舒坦,庄子惬意地闭上双眼,感受着那道淡雅的神秘,让心灵乘着夜风在星 空中飘荡,渐渐地,呼吸变得极为畅通,如春日里的迷雾那般轻盈,近而感应到身 体内部的“天籁”,最后化成一片飘动的嫣红,就像枫林的物语那样,让人倾心, 使人销魂,静谧的微笑便随之飘来,伴着清香,迎着星光,像是梦,又的的确确不 是梦,像在飞,却静静地站在水池旁,那到底是个什么境界呢,又是谁造就了这般 美妙呢? 突然迸发出一道神秘的祥和,就像流星划破星空后留下的醉人意象,庄子静静 地睁开眼睛,便瞧见一道熟悉的紫色光芒,光芒中又闪过一只美丽的仙鹤,庄子心 中豁然开朗,便随着紫梦般的夜空追去,只到淡雅的奇特景观消失,一道熟悉的影 子蓦然闯入眼底——古朴而不失雅观的祠堂,静谧的龙井,飘荡的香火,老态龙钟 的椿树,还有刚直不阿的青松…… ——这便是先师老聃的故居。 特别是那一排生动盎然的龙井,不仅显露出了静谧与智慧,也在庄子心底藏着 一道记忆,庄子情不自禁落在龙井边上,呼吸着香甜的空气,然后把头伸向井口探 望,水依然清澈,光线依然柔和,而且还镶嵌着一道银色月牙,在群星的拥抱下颇 有意境,庄子渐渐地进入对往事的追忆中: 那是一个群星满空的月明之夜,但时空已经倒退了五十个春秋,他带着心愿拜 访了先师的故里,静谧的夜色让庄子彻底失去睡意,于是便默默地从卧室中爬起, 欣赏着异国的风采,聆听着另一道韵律,寂寞之中便探向清澈的龙井,遥望起古雅 朴素的镜中月相,只到与明月合一,与龙井合一,与纯然的静谧合一,那道感觉是 多么的富有诗意,似乎比飞翔更能让人陶醉,而且让他悟得一个直观的道理:井水 之所以能够将月亮映照出来,是因为它虚,因为它静。庄周的心之所以能够达到这 种明洁和谐的境界,也是因为虚静之故。虚静是万物的根源,是人类幸福之殿堂的 门坎。那恍兮惚兮,不可捉摸的东西,不在别的地方,就在自己的内心,人的平静 而安详的本性就是道。只要本心清静,月亮即道,井水即道,万物即道…… ——直到,从一个常人转向哲人,又从一个哲人变成道人,然后归于天道成为 仙人,如果不是那一幕幕的瞬间感悟,不是博大精深的老聃思想的启发,可能现在 还在天地间苦苦寻觅,或者和凡夫的归宿一样:被尘土埋没,被溪流击落,被野兽 抢夺成一堆白骨! 庄子还在无尽的时空中浪游,根本不曾察觉到周围气氛的异样,泪水,光芒, 闲适,忧伤,紫梦,笑颜,为什么一下子有这么多感受呢,而且总显得那么轻纯, 甚至静谧到无法描述的地步? 一道和善的声音飘入庄周的耳根,结束了这无止境的“漫游”,只见一个黑衣 人从祠堂中走来,似乎很了解地问到:“是庄周先生吧!近来可好,为何孤身来到 此处,难道想故地重游?” 庄子很自然地回思起:“是呀,年轻的记忆总是留恋的,就算是痛苦都会化作 甘霖,还有这迷人的夜色,怎不叫人心有生眷恋呢?何况……” 那个黑衣人也是个老头,于是笑道:“是在等一位道友吗?” 庄子点头微笑,然后便问:“您如何得知我是庄周,又安知我在等一位道友?” “是那位长者告诉我的,虽然我还不清楚他是谁,但总觉得分外地亲切,他就 像传说中的老聃,有着辽阔的胸襟,来无影去无踪,宛若仙人!” “那,他现在哪儿呢?”庄子又问。 老头沉默了,似答非答,欲言又止,指着夜色苍穹说:“我也不清楚是真见到 了他,还是做梦见到了他,他说他在虚空中,虚静方能见之!” 庄子闻后有些失落,但回忆起温馨的片段,感悟着智慧的光芒,又觉得有一种 超越,那种超越别无他在,也别无他求,就在虚静之中,“致虚静,守静笃。”虚 静之中,便有难言的美与乐。至于那神秘的老道,说到底就是一种虚无,不仅仅老 道是虚无的,连庄子本身也是虚无的,甚至整个宇宙都是虚无的,如果能让心神凌 驾于万物,让一切的思量都归于虚无,那么便能如其所愿地幻化万物,身心的调节 便是虚无的开端。 庄子随着老头进了祠堂,毕恭毕敬地参拜起老聃的灵像,然后便从众人的惊异 中走开,大家都不知道向庄周讲些什么,庄周也给大家一道虚静的暗示,然后便孤 身走向后院,像菩提悟道盘坐于古松下,随着轻风而吐故纳新,和着星光而喜溢眉 宇,顺着思绪而静观山河。静谧的归于虚无,灵动的归于虚无,璀璨的归于虚无, 淡雅的归于虚无,快乐归于虚无,忧伤归于虚无,真实的荒诞的难辨的,都统统归 于虚无,最终把虚无都归于虚无,只到天地变得明净,宇宙变得清透,一念起而呈 现万般变化,静心观望苍穹,便觉虚无中老道微笑,而且拖着一团紫气! 禅意之中欣然自语:“先师的智能真是博大精深呀,过去只是依于道而心存茫 然,现在却禅得空明更得其妙,虚静而自守,自守而空明,空明而悟道,身心万物 原本一体,怪不得先师能达于周天而自疗!只是那老道,到底是谁呢,难道真是虚 无所化?” 神秘的老道静静地走出树林,微笑着对庄子说:“恭喜庄周先生禅入空明,此 般奥妙非闲人所能及也,行云流水之韵真乃仙道之极呀!” 庄子不知是禅得妙理,还是证入了空明,竟不以为然地说:“大师才是得道高 师,不仅有逍遥的法力,还精通妙智玄理,这世上还有谁能与之媲美呢?” 老道不知是真笑,还是苦笑,有些无奈地叹之:“我们能得道成仙,并不意味 着就能呼风唤雨,就算我们不再为生死发愁,也摆脱不了天命的束缚,因为,我们 始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所得所失所思所想,都是生命在宇宙间的投影,我们 随之于天道,又轮转于阴阳,说不定哪一天就归了尘土,完美的解脱只是一种安慰, 修道即修心,修心即修身,虚静方能证道,无为才能无所不为!” “若放弃修道而自得逍遥,那么还能获得此等殊荣吗?” 其实庄子并不热衷于修道,而且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归宿,他所追求的而是彻底 的无为,他的逍遥不在道术,也不在法术,更不像是玩魔术,而是用相对的眼光寻 访万物,与飞鸟,与游鱼,与明月,与溪流,与一切的景象交相辉映;忘掉生,忘 掉死,忘掉善,忘掉恶,把现实与梦境视之于一体。 老道知道庄周的心意,也明白庄周无道的境界,于是用另一种语气回答:“是 呀,修道又能得到什么呢?如果能忘乎所以而顺其天道,那才是极端的自由与逍遥, 过于追求反而让人觉得腻烦,追求越多,希望越多,失望也就越多!” 是呀,追求太多了,反而让人痛苦,少点欲念总是好,如果在追求中忘掉追求 呢?当然有一部分人可能做得到,或许他是个神,或许就是个凡人,或许仅仅存在 于传说,但故事是可以创造的,而且很容易让传说重演的!既然一切都是虚静的, 一切都是茫然的,一切都存在于浑沌之中,何不发挥自己的想象,用闲适的心意沉 落万物,用智慧的光芒照耀山河,尽管给自己一个得意的空间呢? 世界渐渐从沉默走向虚静,老道也万般蹊跷地神秘归隐,庄子不再留恋,也不 再追问,更不愿再辨真假,他的身心再次投向自然。的确,语言的阐述是有些苍白, 思索反而是无事添乱,瞬间而悟也并非那般玄妙,唯有顺其自然才算潇洒得意。 虚静的心情,虚静的时空,还有庄子虚静的梦……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