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洞之盟 或许传说始终是传说吧,这“水帘洞”哪有什么宫殿呀,充其量就是几根花花 绿绿的柱子,不过,这种纯天然的古洞也煞是可爱。洞口瀑布飞泻,水帘高攀,清 纯的水气让人醉若千里,翻江倒海之势决胜千里之外,若非亲眼所见,真会被人误 认为天河飞落;而洞内更是色彩斑斓,气流通畅,溪流缓行,又泉水叮咯,静谧的 流逝中蕴藏着一道神圣,如鼓声震撼,似脆铃激荡,凝固旷达之韵皆有章可寻。 只是,那幽洞中并无仙鹤滑落的痕迹,倒是暗中藏着一道神秘的微笑,庄子晃 动着深邃的眼神,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见洞内精致而富有情趣的怪石,便顺着那 暗淡的光线进入洞口深处。庄周见洞内空若虚席,心中又不禁有些寒暄,不过这飞 雪即落的冬季,倒也觉得蛮温暖的,有一些本应冬眠的小动物,压根都不知道到了 冬天,特别是那气鼓气胀的蛤蟆,还闹个没完,蛤蟆声和泉流声混成一片,契合的 蛮有味道的,庄子对动物也赏心到了极点,便蹲在石头上对着蛤蟆感叹:“蛤蟆呀 蛤蟆,你咋就不冬眠呢,难道想一直呆在迷宫里?” 庄子也不知道何时学得此般本领,竟然能轻松地知晓动物们的语言,庄子渐渐 地从蛤蟆声出听出答案:“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唱就唱,想洗澡就跳进温泉 泡一泡,这洞子里冬暖夏凉,用得着冬眠吗?” “难道,你一直要将自己囚禁?” 蛤蟆“呱呱”叫了两声,然后便答到:“这是囚禁吗?瞧瞧这洞,多么的辽阔 呀!又有什么不能知足的呢?” 庄子突然想起了“井底之蛙”的故事,如果用在这蛤蟆头上,那可是一道“佳 话”,于是便对蛤蟆说:“你见过浅井里的青蛙吗?” 蛤蟆跳进清泉中,叫了两声便爬了起来,庄子便绘声绘色地说到:“曾经,有 一只井蛙对东海里的鳖说:‘我实在快乐啊!我跳跃玩耍于井口栏杆之上,进到井 里便在破壁处休息,跳入水中便让清泉漫入腋下,漂浮水面就能托起我的下巴,踏 入泥里更能盖住我的脚背,回过头来看看水中的那些赤虫、小蟹和蝌蚪,没有谁能 像我这样的快乐!再说我独占一坑之水、盘踞一口浅井的快乐,这也是极其称心如 意的了。你怎么不随时来井里看看呢?’东海之鳖左脚还未能跨入浅井,右膝就已 经被绊住。于是迟疑了一阵子之后又把脚退了出来,把大海的情况告诉给浅井的青 蛙,说:‘千里的遥远,不足以称述它的大;千仞的高旷,不足于探究它的深。夏 禹时代十年里有九年水涝,而海水不会因此增多;商汤的时代八年里有七年大旱, 而岸边的水位不会因此下降。不因为时间的短暂与长久而有所改变,不因为雨量的 多少而有所增减,这就是东海最大的快乐。’浅井之蛙听了这一席话,惊惶不安, 茫然不知所措。” 蛤蟆听罢又是呱呱两声,然后便不见其踪影,大概真的被吓跑了! 庄子觉得有些无聊,继续往洞里钻,只是这迷宫般的洞还真没个底,刚刚还呆 在宽阔的厅堂,眨眼间便钻进狭窄的小巷,本以为这下子到了绝境,但拐过一弯之 后又是豁然开朗,突然间,眼前出现一只可爱的小鸟。这阴森森的洞内怎么会有小 鸟呢,而且鸟的身上还显得如此静谧?熟知的感觉真像一只羽化的神鸟,庄子蓦然 间又想起了仙鹤,便对那奇怪的鸟儿问到:“乖巧的鸟儿呀,能告诉我这是个什么 洞吗,为何总走不到底呢?” 那鸟儿还真会说话,甚至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这不仅仅是个洞,也不是 单纯的迷宫,而是大千世界的缩影!” 庄子来了兴致,继续问到:“何以解?” 鸟儿答之:“其实先前那只蛤蟆已经讲过了,为何蛤蟆总觉得可以寄托生命呢? 那是因为,这洞就是一段曲折勾连的人生,当你以为自己进入了宽敞的大厅时,实 际上你已经濒入了狭小的追逐;当你以为自己身临绝境时,说不定你又到了柳岸花 明的地方。如果你了知到物极必反这个道理,那么你就用不着为着四时的运作而担 忧,你可以顺着世道享受安逸的生活,也可以逆着众人实现自己的心愿,你不必在 乎客观空间的狭小,也用不着羡慕人家的高深,因为生活就是一道无底洞,可以是 真实的,也可以是一段梦幻,忘掉自己是一种洒脱,做回自己同样是一道风格。” 庄子笑道:“是呀,争执又能证明什么呢?学说不就是一些零乱的想法!人各 有志,动物同样有自己的生活,不仅仅人能欣赏万物,动物更有一番独特的视角, 这世界本没有至大至小的区别,无论井底之蛙还是东海之鳖,实际上都是从虚无落 入世间的精灵,何况是高智商的人,我们的生活不能过于偏激了呀!” 那鸟儿扇了扇翅膀又消失了,庄子到处寻觅未见其踪影,不知环绕了多少个回 合,又巧妙地回到了瀑布飞泻的洞口,似乎这一切只是个奇特的梦,难道洞内就是 些连绵不绝的怪洞吗?于是,庄子绕过秀气的五彩乳石,忽见洞中若有紫色灯火, 定眼一看却未见任何踪迹,只是若隐若现犹似仙鹤扑腾,庄周正当纳闷,只觉洞中 老叟咳嗽,观其形,闻其音,顺其意,皆贾鲁河中老道其人,只是那隐中仙鹤,似 乎有些销声匿迹,唯有老道气息,方现紫色真身,庄子即有恍然大悟之觉,于是不 禁叹到:“老道即仙鹤,仙鹤即老道,还有刚才那小鸟,莫非都是老道所变?此般 变化,又从何说起呀!” 那老道也觉得时机成熟,便巧然答之:“此乃幻术,不足为奇,若能悟得道之 真谛,便能瞬息万变!” 庄子似乎知其意,而未能达其理,虽然也能飞越苍穹,总觉得变幻之中另有文 章,便干脆寻根问到底:“莫非真是一道障眼法?” “庄生真会察颜观色,这的确是道幻术,我虽能修得百般神智,却从未让苍颜 更换过,即使有些返老还童的征照,但面对时光的流逝,一切都是徒劳的,修道的 本身只是归入浑沌,而浑沌本身即是幻灭之道。那仙鹤并非贫道所化,仅游荡之于 贫道身外,故其终为幻影,瞬间便能破灭!” “那紫光难道也是幻相?” 老道摸了摸脑勺,然后笑呵呵地解释到:“自从我降胎之日,便拖着挥不去的 紫气,出道之后更觉得紫雾弥漫,而且一发而不可收拾,都怪贫道法力低微,只会 些江湖幻术!” 庄周闻后一阵欣赏,老聃的可能性再次上升,然后皱着眉头说:“传说老聃生 时亦紫色袅绕,而且天性淳厚为人纯朴,大师是否闻得此传说?” 老道沉默片刻便坦白到:“我就是老聃!” 庄子万万没有想到,神秘叵测的老道竟变得如此坦诚,庄周上不跪天下不跪地, 甚至从未对君王下过跪,这下却十二分热情地叩拜:“庄生拜见祖师爷!” 老聃急忙扶起庄子,然后盯着那个得意门生,老泪横秋地说到:“实在是愧不 敢当呀!吾虽讲学百千,著书十万,却未能真正授之以天道,而庄生却能通达自然 之理,游之于形骸之外,得道于五湖四海,其文字堪称世道精华,吾观之亦心有余 而力不足矣!” 庄周望着那面庞,真觉得有些苍老之意,于是对曰:“形骸乃虚无所化,智慧 乃天道所授,其实皆为浑沌,无论先师的高深之作,还是贫道的愚拙之言,本来都 了无实意,唯独归心于天道,方能泯灭其生,淡化其死。无生无死无穷无量之身, 你我皆以获得,何惧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老聃笑言到:“庄生总以穷心自娱,纳百川于胸怀,视万相于一体,忘乎所以 而心中自宁,不求甚解而大道自来,一番傲骨皆让世人传颂,生老病死又何奈庄生 者乎?” 庄周望了望那飞瀑,又聆听起清泉,然后便转过话头说:“是呀,若真能纳百 川以胸怀,融心河于万物,又何愁道不了的呢?您难道没有发现那飞瀑吗,它是何 其壮观而绝妙呀,是谁赋予它那豪迈的歌喉呢?还有那叮咯的泉水声,又是如此静 谧而生动,谁又能折射出如此天籁呢?是大自然中本身存在的吗,还是大自然在心 中的投影?若是愚者,肯定会不假思索,说是自然之韵;若是智者,却心怀叵测, 以为是一场幻觉——而我们修道人却有另一道眼光,那便是抛弃思虑与分辨,用无 量之心来感悟,它可以是自然的波动,也可以是心中的映射,吾心即自然,自然即 吾心,如此便能寻得至美的情趣!” 老聃把耳根侧向飞瀑,神态自怡地感叹一句:“说的没错,瀑布确实有着得天 独厚的音律,就像一段无限延伸的时空,但那道韵律终究虚而不实;而连绵不断的 清泉又是一段人生,但其方向同样是浑然无涯的,说到底就是一连串没着落的符号。 由此观之,若能顺合自然的变动,即能寻得变幻之理,吾虽求得神仙方术,但其根 蒂却是十分浅显的——那便是顺合天道!” 老聃说完又问到:“此洞幽静独特,飞瀑颇有音韵,宛若天然乐堂,庄生能否 取个雅名?” 庄周见飞瀑倾泻,又观青帘攀越,突然灵机一动,随口答之:“‘水帘洞’, 可否?” 老聃赞之:“正合吾意!” 正当洞内欢笑不止时,一只野猴子也攀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猴子兵,原 来,聪明的猴子掀开了巨石,找到了另一个隐藏的洞口,那小猴子见庄周在此,便 一阵吆喝:“恭请新王大,恭请老神仙做咱们的新大王!” 庄周一阵苦笑之后便告别了猴群,老聃用法术印上“水帘洞”几个大字,也乐 哉悠哉地离开了这个洞天福地!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