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份量 两个怪老头再次结伴而行,就像迷失道路的大雁,压根都不知道所向何处,庄 周至少还有个沅湘引导着,老聃呢,这个快三百岁的老头,却望着茫茫星河两眼发 愣,不巧跌入了深壑的“奇石谷”,怪不得世人说老聃总爱穷追不舍,原来是被智 慧冲破了头脑呀!老聃在思考什么呢,数星星,还是预测天象? 两飞仙落入了神秘的溪谷间,似乎又是一个风景如画的世外桃源,庄周悠闲地 欣赏起了美景,而老聃似乎对美景视而不见,只是静静地窥视着苍穹,然后对庄子 说:“你看看这茫茫苍穹,亿万里的星空,荡气回肠的光辉,若拿生命的价值跟星 空比,你说谁更有份量呢?” 庄周闻后大笑:“您难道没有去过那深袤的大海吗,如果要您一粒粒地数,您 知道有多少滴水吗?何况,每一滴水都可以与生命等值,每颗生命都象征着一道光 明,您又如何去计量呢?” 老聃接过一滴甘露,见奔泻不止的溪流,两眼又生出慧光,露出一道静谧的禅 意说:“生命娇柔的时候是一滴甘露,悠闲的时候是一条溪流,豪迈的时候如狂风 暴雨,静谧的时候胜似茫茫星河,生命就像隐形的光辉,可以照见沙粒的气息,也 可以深入天河的轨迹,生命难道也是道浑沌吗?” 是呀,在无限而流逝的大自然之中,为何会派生出如此奇妙的东西,它的存在 难道就是一团浑沌吗?人为什么活着,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是文明的发展更重 要呢,还是生命的归宿更重要?都说哲人是清醒的,但哲人真是清醒的吗,清醒的 人为何也糊涂到了如此地步? 虽说庄子总以孤傲自赏,但在对生命的追逐中,也时常低下那宽大的额头,见 那怪石酷似老聃,便傻笑着说:“祖师爷呀,您咋就变成了一块怪石呢?” 老聃顺着庄子的视角望去,果然有一块怪模怪样的山石,圆圆的“脑袋”吊着 一对“耳环”,但老聃似乎发现了另一个奇迹,指着荷花池上的“宽额头”怪石说 :“你不也长得如此俊俏吗?” 庄周见荷花池中绿意未凋,又观怪石林立宛若百兽,便率先瞥见那道神秘的光 芒说:“您看看那枯零荷叶,再联想一下采莲时的盛况,难道发觉不了生命的独特? 如果自始至终都绿意盎然,又如何能勾起对美好事物的回忆,有的东西摆在眼前并 不能使之动心,但抛弃之后却能品尝到它的香甜,如果价值仅仅依存于形体,那为 何消失之后又给人以幸福?所以,一个事物的价值可以是多方面的,从不同的角度 看事物,便有着不同的价值观,不仅仅有形的事物能体现价值,无形或者虚拟的同 样可以体现价值,若把事物的动态投射到生命中,难道不是同一个道理吗?如果您 游心于天河之外,那么生命便充斥在整个星空;如果您凝神于细微的尘埃,那么生 命便聚拢在渺茫之极;如果您投视在怪石之上,那么生命便能与风雨物化。宇宙也 有着自己的独特活力,但那道活力却是浑沌无涯的,只有接受生命的审核,才能显 现出所谓的价值,大自然是一个无所分辨的事物,若要真正地投身于自然,还得放 弃对价值的偏见呀!” 是呀,什么都得放弃,什么都要敢于放弃,如果执着于对价值的分辨,又如何 体悟到生命的活力呢?生命是流动的,流动的生命可以凝固下来;生命是虚无的, 虚无的生命可以另造天地。生命,就算用整个海洋来衬托,或者用整个星空来衡量, 也道不尽它的潜在价值——因为,追求壮观的同时,也失去了卑微的色彩! 见老聃坐忘于山石,庄周不禁地叹到:“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呀!祖 师爷呀祖师爷,您不会真的灵魂脱壳了吧?” 老聃还是闭目不语,庄子也渐渐梦入周公殿,只是,庄子约会的并非周公,而 是那喋喋不休的惠施,咦,惠施不是投梦说归入尘土了吗,怎么又为着一屁股的事 儿发愁呢?于是对惠施行礼到:“惠子老友近日可好,为何迟迟不拖梦于我,难道 又遇到烦心事儿啦?” “谁说不是呀,我都快要疯掉了!不过,我不是死后的惠施,而是你记忆中的 惠施,喜欢和你斗嘴的惠施!” “这有区别吗?” “难道没有区别吗?我在世的时候追逐名利,我死去的时候归于尘土,前者是 人,后者是鬼,前者依于人道,后者隐于天道,会是同一个惠施吗?” “你的心就像死水一样无法开悟,既然你明白到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是浑沌 而无所依靠的,为何又要强行分辨而自寻烦恼呢?是的,你生前是人,死后变鬼, 但是,惠施呀,我的好朋友,难道就不能固守清纯的心,在空虚中与天地同住呢?” “我的生命是有限的,我的精力也是有度的,但我要做的事儿很多,我要尽力 实现自己的价值!” “你知道生命的价值何在吗?” “我辅佐国君,施行仁政,造福百姓,难道这不是价值吗?” “你做到了吗?” “我又被革职了!” “你干脆随我去游山玩水好了!” “没价值的事儿我不做,我可不是死去的惠施,我只是你记忆中的惠施,知道 吗?” 庄子本想反驳到底,却感到耳根有些痛痒,惊醒之后才知道是啄木鸟作怪,于 是叹到:“我的惠子老友呀,你不约我梦游也罢,还变成啄木鸟加害于我!什么死 去的惠施记忆中的惠施,难道非要人为地定义一种价值?疏不知一切价值都如同晨 露,就算朝气蓬勃,阳光照射后不一样蒸发开去!也罢,至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 值观,但愿死后的你能享受到这份安然吧!” 那啄木鸟见庄周醒后,又把老聃当面了攻击对象,先是敲打着拖着肉挂的大耳 朵,一计不成又磨砺起朝天般的鼻孔,那老聃硬是没有晃动一下,啄木鸟一气之下 便悻悻飞走了,庄周见之又念叨起:“啄木鸟的价值寄托在长喙,那是为了生存; 惠施的价值寄托在功名,那是为了报负;老聃的价值寄托在禅定,那是为了虚静— —原来,价值也是这般玄妙,一切皆有价值,一切皆无价值,本以为生命才是无价 的,原来大千世界都是无价的!” 老聃依然在深度的坐忘中,庄子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又是惠施的刹影, 只是这个惠施好像更年轻,更有活力,惠施见庄子到来,便热情地招待到:“我的 庄周老友呀,真不愧是先知,我正打算请你吃酒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庄周这下迷糊了:“请我吃酒?你应该是那个真实的惠施吧!” 惠施笑道:“那个没完没了的惠施死了,我是死后又活着回来的惠施。” “哈哈,我的惠施老友呀,你就别耍花样了,既然现在已经归落尘土,就随从 天道而自得其乐吧!死了就死了呗,死去的惠施才是活的,我很欣赏现在的你,咱 们就举杯痛饮以叙旧情吧!” 庄子还没来得及把酒倒入口中,却被一只松鼠抓醒了,庄子觉得有些失望,不 过见到那可爱的小生灵,又似乎失去了睡意,然后便说:“松鼠呀,到这儿来,我 给你讲一个故事!” 那松鼠挠了一下痒痒,然后迈着灵动的步子说:“什么故事?我倒想听听!” 庄子瞥了一眼那静若盘石的老聃,又把视线投到“老聃石”上的啄木鸟,然后 收回视线便讲到:“老聃坐忘山石归入虚空,锤炼出了一批奇怪的种子,然后藏于 ‘鼻孔山’中,准备来年时播种于浑沌。不巧引起了啄木鸟的好奇,于是将山石戳 了个窟窿,恰好此时一只松鼠经过,见到了那批闪亮的种子,将其偷偷取走。为了 让那批种子生根发芽,松鼠把种子放入树丫上,用精致的细草覆盖,还请同伴们日 夜看守。可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不见种子生出芽来,无奈之中便指着种子 大骂到:‘光有一番夺人眼目的外表,却没有生根发芽的气质,要你何用?’恰好, 此时刮来一阵怪风,把树丫上的种子吹的七零八落,有的落入河间随着溪流漂泊, 有的卷入山谷洒入荒芜之地,有的更是没完没了地与风逗游。没过多久,整个大地 都长着怪异的植物,有的像人头,有的像鸟兽,有的色彩斑斓,有的洁白丽质,湖 泊中,溪流上,山谷间,还有那曾经荒芜的山石上,都出现了一副动人的生机,虫 鸟相随沉醉其中,宛若天堂!” 那松鼠见庄子讲的绘声绘色,于是便惊讶地问到:“是那批奇怪的种子变的吗?” 庄子答之:“正是,那种子本是天根所造,又受到浑沌之气的磨砺,狭小的空 间是无法使之滋长的,只有把它放入大自然之中,才能与风霜雨露朝夕相处,激发 出无限的潜在活力,造福于天地苍生!” 松鼠又问:“那老聃呢?他的宝贝被人偷了,着急吗?” 庄子笑得无法自持,指着一动不动的老聃:“你瞧瞧,他还在锤炼呢!” 松鼠叽叽叫了几声便走掉了,庄子再次把视线放开,然后在心里嘀咕起来: “既然几粒种子都可以创造辉煌,那么一道生命不是更无价了吗?” 庄子突然想起了那杯酒还没有喝,于是迷迷糊糊地梦游去了,这一觉竟然把太 阳给睡醒了。只是,那神秘莫测的老聃呀,还是一声不吭地坐忘于山石,不会出了 什么怪异吧,莫非真是灵魂脱壳了?他可是三百岁的老神仙了,不会这么快就与庄 周阴阳相隔了吧! 庄周把手凑到老聃鼻孔处,咦?好像真没呼吸了,庄子惊出了一身冷汗,又把 手贴在那胸口上,天啦,而且没了心跳,咋回事儿?只是,怎么身体还热呼呼的, 脸色也如此红润,莫非真进入了那个虚荡的世界!不知又过了几个时辰,那老聃才 渐渐苏醒过来,很是惬意地舒展了一下,庄子奇怪地问到:“我的祖师爷呀,您到 底去了哪儿了,怎么一声不响地坐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您归天了呢!” 老聃喜颜悦色地说:“开始还在思考问题,渐渐地便把自己给坐忘了,然后就 顺着自然的流动,进入空虚的天道之中,在那个真实与梦境的交界处,我见到了远 古的神人们,还有一个同时代的金身长老,我本以为是一场梦,可那的的确确不像 是梦,真是奇怪呀?” 庄周觉得话中玄机重重,不仅仅感受到了老聃的神秘,也听出了这个宇宙的神 秘,不过庄周依然有着独立的思想,似乎一切都只是生命的残渣,于是坦然答之: “智慧高深的祖师爷,好好地享受一下沿途的风景吧!如果您把生命扩散到自然的 流动之中,远古的至人真人也无法与您相比了,虽然在他们眼里您什么都不是,但 在您的眼里他们也什么都不是,不仅如此,那些山石,那些溪流与星辰,还有我庄 周本人,也不过是一种虚无,每个人都有一道特色的生命,而我们只是以无为寻得 精神的永驻!” 老聃本想纵横天下,见庄周无心驰骋,便告辞到:“庄生说的妙极,不过我感 应到了另一道价值,我得在孤寂中寻找那片光明,我们后会有期吧!” 庄周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欣然应之:“后会有期,祖师爷一路走好!” 生命,就是这样,无所为,又无所不为,给人以虚无和空荡,却让精神在流逝 中变得洒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