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术 自从相继邂逅伏羲女娲之后,庄子的精神得到了极大的解放,而这个近似目空 一切的老怪物,依旧若无其事地闲逛于山水,转眼间,便到了风光旖旎的长江北岸。 似乎沅湘就在眼前,对于一个八旬老人来说,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呀!但是, 大江深处又是什么呢,为何总流放着那么多的记忆?那是一个霪雨霏霏的夜晚,可 怜那风餐露宿的老人,不知不觉染上了风寒,一觉醒来竟觉得头晕脑胀,压根都受 不出腾飞之力,庄子很是无奈地对江河诉说:“这是命运的造化吗,这是上天的惩 罚吗,这是江河的警示吗,为何一夜间竟染上风寒,是我违背了自然的规律呢,还 是窥视了那隐藏的辛酸?” 一个衣襟潇洒的老者突然说:“既然万物都存在着盛衰之理,这道臭皮囊还能 独自保全吗,即使把身躯磨砺得和钢铁一样坚硬,又如何能抵制山河万物的侵蚀呢?” 老者说完便伸出灵活的双手,祥和的气息如同春日里的甘露,顷刻间融化掉那道无 形的伤痛。 然后又对庄周阐释到:“但是,万物都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和谐不仅仅限于智 慧的升华,也是宇宙与生命流传的真实动态,落叶腐败了可以新生,流水枯竭了能 重获甘霖,日月从来都不会瞬间消失,大地的沉睡又酝酿着新的睹光,既然整个自 然都随着朝夕而变幻,所谓的病痛不一样可以康复吗?” 庄周惊悸地望着老者,心中生出难以言表的微妙:“大师从哪里得来的方术呀?” 老者摇了摇头说:“这世间是有些玄秘的方术,有的像奔腾的大江那样豪迈, 有的像轻浮的流云那样柔和,有的像春日的晨曦那样清纯,有的像滴落的星子那样 销魂,有的可以把细微的泥土化作群星,有的可以把辽阔的视线变成宫殿,有的动 荡,有的静谧,有的气势磅礴,有的空灵虚无——但是,这一切都求之不得!” 庄周笑了笑也说到:“如果我用凝聚的目光融化万物,把风尘的脚步声当作歌 谣,把山河的衣襟当作旗帜,把宽阔的沃野当作身躯,把流动的江河当作阶梯,把 无当作头颅,把生当作脊柱,把死当作尻尾,最后把方术当作一个笑柄,我还追求 那道玄秘干什么呢?” 老者再次伸出那充满悬念的手,远方的船只怪异地改变航线,自发地从茫茫江 河中穿梭而来,庄周惊叹之余又不禁问到:“大师的法力真是高深莫测,能告诉我 其中的奥妙吗?” 老者把庄周领上船只回答:“善慧的庄周先生,你真想知道自然背后的奥妙吗? 事实上,所谓的奥妙也并非那么离谱,你难道没有见过药物的疗效吗,为何几根枯 槁能消除百病,而甘美的食物却不能化解疾苦?因为,万物虽然有些浑沌莫测,而 且近似于分散与独立,但依旧存在着无形的支配。流水自逝,是因为接收到了玄秘 的力源;冬去春来,是因为接收到了星河的涌动;落叶归根,是因为接收得到了寒 风的侵蚀;生老病死,是因为接收到了自然的磨砺。万物的运行都被气息所主宰, 一切都遵循着那道隐藏的动态,有些现象乍看起来有些荒诞,但背后却藏着一道无 知的内涵,无法显现并非代表事物不存在,亲眼所见未必就是事物本身,如果那深 邃之蓝就是苍天的本色,为何又在夜间变得一片漆黑;而在强烈的地震到达之前, 动物们又为何能预知到灾难的降临?” 庄周突然想起了连康山上的野鸽,而无所不察的老者却提前说到:“世人皆知 信鸽有着非凡的识别能力,可以在丛林中肆意穿梭而不失归途,也可以在蓝天下随 意翻腾而通晓路径,甚至能够迎着黑夜往返于万水千山,而人类却不能达到那种高 深的境界,这是为什么呢?如果人类所感受的就是事物的本身,那么动物们的知觉 无非于相对的假相,但那所谓的假相又为何达通向真实呢?所以,万物的本质就是 一团浑沌,没有绝对的真实,也没有绝对的虚无,没有绝对的善良,也没有绝对的 险恶,宇宙的存在无非于奇异的梦,生命的意觉终究是个假相,而贫道只是把握住 了那道朴实,用变幻的眼光洞察起了存在的虚无,所以通晓了那求之不得的方术。” 是呀,天地间的确有很多玄秘的境域,为此献身的学者更是风靡古今,但是, 又有多少人能获得最终的通达呢?有的人执著于现象而忘切本源,有的人疯狂地探 索而忽略了心性,更多的人却在悲观无助中堕落终身,谁又能把希望寄托于永恒的 变幻之中呢? 老者把衣袖轻轻一挥,船儿便神奇的驶向远方,庄周摇头叹之:“本以为腾云 驾雾就能通达万里,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变幻的呈现,又如何在无为做到无所不为呢?” 老者笑了笑便说:“你知道什么叫无所为吗,如果一个人在无助中等待着死亡 的降临,他真能甘心做个默默无为的人吗?你又知道什么叫无所不为吗,如果一个 人带着贪婪的心去追求欲念,他的生命不是更容易被肢解吗?如何才能保持住那种 无为的空灵呢,又如何在空灵中做到无所不为呢?如何把自然的光辉融进生命的漩 涡,又如何在忘我中留给记忆一个充实呢?而真正能融化这些矛盾的人,莫过于上 古时的那些帝师们,如果说八卦是机心的运用,为何能洞察到万物的灵动?如果说 笙簧是思虑的生发,又为何能演奏出倾魂的乐章?还有晚于伏羲千年之久的神农, 为何能在游乐中发觉百草的奇特?倘若这些都是帝师们的一腔热血,他们为何总能 保持住那道虚静;如果归入虚静就意味着能力的散失,他们又为何获了得世人的赏 识?” 孤舟载着两个怪老头荡漾起来,老者悠闲自得地支撑起船桅,庄周却顺着波澜 酝酿起答案,然后竟雨后春笋般地开口说:“如果把自我融化到波澜深处,把心投 放于风雨的变幻之中,用有限的存在契合无限的飘渺,用无知的玄念固守万物的动 态,对着山石而笑,对着明月而泣,对着飞禽而语,对着百兽而舞,又何愁此生无 所作为呢?价值的体现是含糊不清的,弄清楚了反而偏离了实质,如果放弃思辨随 顺万物,抛弃心机归入浑沌,契合自然返回纯朴,难道不比有所为更能为之吗?累 了自然地休息而不逞强攀越,病了自然地医治而不自我摧残,能潜即潜,能发即发, 平静时心思寂灭,豪放时手舞足蹈,不在乎高雅和丽质,不厌倦低俗和愚昧。观星 天象而明事理,通其气息而知祸福,顺其心意而畅所思,凝落世俗而达其愿,然后 与天道合一而无所不通,谁的方术又能胜过无术之术呢?” 老者听后捋了捋胡须,笑道:“好个畅达的无术之术,真说进贫道的心坎去了。” 然后从船舱中拿来药草:“这是药理百病的秘方,食之便能神清气爽,还望先生收 下!” 庄周谢过便问:“大师以前做过郎中吗?” 老者闻后大笑不止,笑中又隐藏着一道悬念,庄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庄周 又不知道如何去说,老者便自发地回答:“我不仅做过郎中,我还当过农民,甚至 钻研过历法,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久远的时代,那个时候没有农耕,没有医术,甚至 没有系统的历法。人们或苦于饥寒,或死于疾痛,或受难于天灾,仅仅凭着那微薄 的原始渔猎,又怎能改变那颠沛流离的时光呢?” 庄周想起了伏羲女娲,然后无所顾虑地问:“难道您也参与了吗?” 老者又说:“大自然在生发万物的同时,必然会用浑沌支配一个玄妙,自从有 了飞禽走兽的驰骋,有了举世瞩目的文明期待,人类便开始用双手寻觅起力源。有 的人在自然的融会中解脱了,更多的人却在茫然中深度愚昧,解脱者被那个愚昧的 世界触动,决心从自然中开拓出共通的乐园。他们从河泽中寻觅出希望的种子,播 种到田间养育起十方水土;他们从野地里挖掘出奇妙的百草,制成药引救度起百千 难民;他们还制定出系统的历法,从而更有规律的顺从了四时的运转,见世人学会 了自我创造,解脱者又回到了久违的自然!” “解脱者既然通晓了大道,为何又用机心去开拓文明呢?”庄子又问。 老者摇了摇头说:“你不是已经通达‘无术之术’了吗,还有什么值得去顾虑 的呢?无为是生命解脱的最终归宿,无所不为又是无为的精神支柱,如果能淡化出 有无的界限,也就不再执著于那些功绩了。在解脱者的眼里,没有对‘有’的思辨, 没有对‘无’的思辨,更没有对‘有无’的思辨,他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自发的, 他的精神就像奔腾中的江水一样顺畅,他的意志就像春日里的轻风那么柔和,他缺 少什么便带着微笑着去创造,他感应到压抑便放弃那些追逐。面对,让他直达事物 的内涵;放弃,让他转换出精神的本质,这一切又何来心机可言呢?”说完便把船 滑向了对岸。 岸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男的是超凡脱俗的伏羲,女的便是清纯逼人的女娲, 一男一女站在怪石旁,笑呵呵地迎接船儿的归航。 “爷爷,您回来啦!还带客人来了吗?”女娲问。 “是呀!” “是大哲人庄周先生吧!”伏羲说。 “没错!” 庄周望了望伏羲女娲,又打量起那老者:“您是?” 伏羲笑道:“这便是遍尝百草的神农,我如今的太岳丈呀!” 庄周又是一阵空前的眩晕,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最后将信将疑地问:“这是 真的吗,可是?” 神农知道庄周想说什么,于是解释到:“是不是觉得有些离谱,但生命的轮回 就是这样蹊跷。如果用世俗的眼光看,伏羲女娲的确是我的前辈,但从生命的角度 上看,咱们就不存在辈分的差异了!文明给我们的是消逝与沧桑,而生命的本源却 能地久天长,躯壳的寿命只有百十来岁,但灵魂却能万寿无疆,它的光辉比日月更 长久,它的深度比大地更雄厚,它归入于尘土而不化作虚妄,它通向无限而不至于 分解,它有着拥抱整个宇宙的胸怀,也能在细柔的沙粒间自由欢畅!” 庄周叹之:“谁又能揭示最终的奥妙呢?” 伏羲回答:“还有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对万物的动态了如指掌,他对生命的 见识胜过神灵,只可惜他不在这片神州大地上!” “他是谁呢?”庄周问。 伏羲又说:“他的名字叫释迦牟尼,和老聃处在同一个时代,先生一定有机会 见着他的!” 神农一旁问到:“先生还准备南游吗?” 庄周有些兴奋:“沅湘应该不远了吧!” “到了长江,还怕到不了沅湘吗?”神农笑后又说:“顺着西南追上五百里, 便能到达先生梦寐的天池!” “江南一代风景如画,先生可别太贪玩哟!”女娲笑到。 见庄周决心南游,三个鼻祖同时告别:“先生一路走好,咱们随时见面!” 庄周感激地作揖道别:“后会—有期!” 庄周收藏好清香的仙药,踏向新的天地……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