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神龟的逍遥 一切正如庄生所料,那怪物果真是一只神龟,神龟趟着清波碧影,很是悠闲地 贴向小船,然后抬起头问到:“二位长老从哪里来?” 庄周望着那怪异的神龟,竟然把自己身世给忘了,恁久没有回过神来,倒是老 聃抢先一步:“贫道乃求道之人,不曾关注身世,不知上仙从何方来?” 神龟慢腾腾地把小船推向岸,扭动着脑袋回答:“果真要知道我的身世吗,先 听我讲个故事吧!”沉默了一会便说:“在非常久远的上古时代,距今大约六千个 春秋,优雅的洞庭出现了一只灵龟,那灵龟并无高深的本领,除了爱好游山玩水之 外,便是没玩没了地躺在山洞睡觉,而且从来都不曾做过一个怪梦。它有一副坚硬 的甲壳,飞禽走兽无法袭击它;它有一个悠然的心态,生老病死无法左右它。它的 行动迟缓,它的呼吸轻柔,它的脑袋一伸一缩,他的心神与万物混同为一,就这样, 它无拘无束地过了一千年,而且依旧健康无比!” 然后又舒展着脑袋说:“有一次,它从一只青鸟嘴里得之,日出的方向有一片 深远的海域,海水之深可以填满深邃的蓝天,海水之阔可以淹没广袤的地平线,海 水之雄可以把星辰从宇宙中击落,海水之美可以让所有的花草羞愧地凋零。灵龟听 后便顺着大江东去,虽然它的步子非常地缓慢,而且几次都误入了浅滩,但总能顺 利地冲破险境,可惜的是,在即刻入江的时候,被一阵龙卷风旋入高空,然后狠狠 地摔入了浅潭。龟壳破裂了,龟脚骨折了,龟头也出血了,无助地等待起死神的降 临,那一夜,它头一次为着命运而哭泣。”说着便哀叹起来。 然后又瞬间精神焕发:“正当它绝望的时候,那只给它梦想的青鸟又出现了, 青鸟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老人,老人把几粒晶莹的珍珠磨碎,又混合清香的草药为它 包扎,然后抬入石洞中为它疗伤,没过几日,那伤口竟然神奇地愈合了。” 庄子闻后很是吃惊:“你知道那老人是谁吗?” 神龟没有回答,继续说:“他有着神奇的法力,能观天象而知风水,能奏灵音 而醉千里,能翻山越岭,能飞檐走壁,能隐没山石,能横卧星河,吞云吐雾皆乃雕 虫小技!而且,他说虽然自己得道成仙,但人世间依旧苦难重重,决心遍尝百草救 济苍生,说完便离开了……” 老聃幽默地说:“咱们知道是谁了,请顺其所言!” 神龟反问:“你们知道大海有多美吗?” 庄子笑道:“不就是水吗?” 老聃却叹之:“贫道横行万里,只晓得海域辽阔,非想象所能及也,难道还有 更深的奥妙?” 神龟答之:“那千岁灵龟见到大海之后,只恨笨重的身躯不能横驰万里,当它 吸入咸涩的海水之后,更是觉得些水土不服,只好借助老人教给它的调息术,用更 深层次的力源改变气息。慢慢地,便适应了那与众不同的环境,甚至成了最富盛名 的海中寿星。而且,那海水更是给了它无尽的灵感,不仅让它获得了纵横与逍遥, 而且使它的精神渐渐脱离了躯壳。最终,与辽阔的星云融为一体,与广袤的大海合 二为一,那种与天地齐乐的美妙,又怎能一句话可以阐释的清呢?”说完便问: “就算领略过大海的广袤,如果去了幽深的海底世界,你们知道是个什么景象吗?” 老聃若有所思地回答:“曾经潜入十丈水域,不曾到达万里深潭!” 庄周答不上话,便好奇地问:“请上仙赐教!” 神龟便说:“万丈深潭,无法形容海底的神圣;物华天空,无法形容海底的富 饶;黑风孽火,无法形容海底的险恶;排山倒海,无法形容海底的壮阔。海底有着 成千上万的动物,有的像牛,有的像马,有的像天上的星星,有的像水中的月亮, 有的渺若蛆虫,有的庞若大山,有的鼓动着臃肿的囊泡,有的喷出墨汁般的浓浆, 有的爬起来比龟还要缓慢,有的穿梭起来胜过流星,有的终日在深潭里虚度,有的 却释放出昏暗的电火。” 老人的心开阔起来,神龟扭了扭灵活的龟头,更是豪情不断地说:“你们攀过 百丈来长的水草吗?你们见过横亘万里的珊瑚吗?你们穿过旋转千刃的奇石吗?如 果你们从寂空转向海底,是被险恶压抑的无法喘息呢,还是因奇秀而相见限晚?还 有哇,在它进入昏天黑地的深底时,还见到了几座晶莹剔透的宫殿,那宫殿上尖下 圆如浩瀚的漩涡,虽然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但平滑的线条简直无与伦比,就算有 着高深的法力,又如何洞察到水晶的奥秘呢?是天外飞仙修建的吗,还是海底生灵 筑造的呢,难道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观?” 庄周摇头便问:“那灵龟一直呆在海域吗?” 神龟长嘘一口气,接着说:“大海虽然辽阔,但终究是大海,如果被壮丽所迷 惑,或在昏暗中整天提心吊胆,又如何去感受逍遥的气息呢?灵龟在大海中生活了 一千年,从炽烈的热带水域,到寒气逼人的冰山,又顺着海风肆意穿越,横卧了几 个海域,又往返于古怪的石岛之间,只到被一阵怪风卷入东海。海浪依旧环抱着千 年寿星,灵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寂寞,近似于无聊和孤单,它想,漂泊的生活应该 结束了!于是,又苦苦地寻觅起江头,直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老头出现,老头伸出 慈爱的手抚摸起灵龟:‘大海美吗?’神龟答之:‘美不胜收,但江南更美!’老 人又问:‘回家去吗?’答之;‘回洞庭!’老人给灵龟套上链珠:‘千年之遇, 未曾道别,人间沧桑数载,天地更新换代,唯有汝能纵横世间,此珠乃驱邪之用, 以赠无量寿星!’说完便飘入云端,灵龟泪流满面,摇首归还!” 神龟说完沉默不语,回观起紧贴龟甲的链珠,老聃更是泪流满面,庄周想起了 离去的亲人,心中像海浪一般泛滥不息,晶莹的泪珠也滚滚而下,无奈地叹到: “好一段动人的故事呀!” 老聃又问:“你就是那个灵龟吗?” 神龟答之:“是的!” “你知道那老人是谁吗?”庄周又问。 神龟答之:“万民景仰的神农呀!” 庄周仔细地瞧了瞧神龟,很是不解地问:“这么说,你现在有六千岁啦!为何 还如此健全呢?” 神龟靠在树根旁,很是得意地回答:“我们龟氏家族都是寿星,活上百来千岁 并非怪异,而我更是得到了上仙的点化,所以活到六千岁亦轻松自得!” 老聃也是个寿星,一个长达三百岁的老寿星,但对于神龟来说是多么年轻呀, 所以这个年轻的寿星又请教到:“是什么让你如此长寿的呢?长寿的秘诀又是什么 呢?” 神龟叽叽叫了几声说:“最好的先知就是无知,最好的方术就是无术,而最能 长寿的生灵,更是不可能关心生死的。他们有所追求而不藏于心,有所欲望而不固 其形,行动起来而不执著于自我,遇到险境更是置之度外,他们不明白生活的目标, 不刻意寻求精神的法则,做了傻事默然一笑,做了善事不问回报,不相信鬼神,也 不反对鬼神;不相信命运,也不反对命运。他们感悟真实却不言表,他们懂得方术 又从不炫耀,他们始终固守着那道虚静,用细微的呼吸演绎山河,用愚痴的动作顺 从天然,把整个身心当作宇宙,又把整个宇宙当作身心,他们混同万物于一体,逍 遥天地而不问洒脱。如此,便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而长寿只不过一 丝蝇头小利,精神的自由才是最伟大的回报!” “当你回到洞庭之后,又是如何度过后面的三千年呢?”老聃问。 神龟得意地回答:“我的故乡在洞庭,我的灵魂在江南,我的精神却系着大江, 当我见证起人类文明的兴衰,更是觉得那种漂泊万分难得。所以,我要么顺着大江 东流,要么逆着大江西游,从百花盛开的阳春三月,到飞雪袅绕的寒冬腊月,或是 躲进山洞休眠,或是与鱼鸟嬉笑不绝,我不再幻想辉煌,也不再寻求超越,只是静 静地流浪。你们知道了大江的终点是海域,又知道大江的源头是什么吗?那便是巍 峨雄壮的雪域高原,它的高度远胜于昆仑,它的险恶可以折断苍鹰的翅膀,它的深 处回荡起鬼哭狼嚎般的哀乐,在那杳无人烟的世界里,不知藏着多少动人的故事呀, 可惜我笨重的躯体无法胜任!” “你为何又飘到了梁子湖呢?”庄子问。 神龟回答:“几百年又过去了,当一切都成为记忆之后,我又碰到了曾经的恩 公,虽然神农不再是那个神农,但伟大的灵魂始终是慈善的,而且,我们又成了亘 古通今的忘年之交。我们谈天说地共话春秋,从巍峨险峻的天山雪原,到辽阔无疆 的灵幽海域,从孩提的欢笑,到苍老的荒漠,虽然神农一再更换躯体,但我总能感 应到那亲切的心声,每当他在寂静的地带投生时,我都会缓慢地回到他的身边,我 能感受到伟大灵魂的自由!” 庄周闻后摇头苦笑:“好一对忘年之交,多么伟大的友谊呀!” 老聃也情不自禁地问:“你知道神农现在在哪里吗?” “茫茫山海,必能遇之;幽幽奇湖,必能遇之;不求相遇,必能遇之。”神龟 说完便告辞:“二位保重,贫龟先行一步!” 老龟带着潮湿的记忆走了,两位老头都似乎大梦一场,庄周有些好奇地问老聃 :“祖师爷和我一道南游吗?” 老聃摇头:“我是个没有目标的人,自由自在便是我的目标,而庄生还有一段 心事未了,我又怎能进入无邪的记忆呢?”说完也撒手离去。 庄周望着清纯的地平线,继续着沅湘之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