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乐堂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这野趣无限的九宫山区,鸟的种类更 是惊人,有巧舌的鹦鹉,有嗜斗的竹鸡,有善鸣的画眉,也有孤傲的苍鹰,特别是 寂静的林子里,突然冒出的几只锦鸡,足以让天下人视作凤凰。林中,飞鸟的鸣奏 依然异常响亮,或是清脆悦耳,或是阴阳怪气,或是鬼哭狼嚎,或是余音绕梁,如 珠落玉盘,似和声滚沸,宛若天然的乐堂。 “叽叽喳喳……” 哲人的神志已经完全融入自然,就像漂泊的孩子找到了真正的家园,灵巧地窜 上了干枯的树丫,然后喜颜悦色地闭上双眼,随着鸟儿的歌声遁入虚空,最后,竟 然自发地吐纳出一段音符,就像玄秘的“咒语”一样,无意中刺激了老人的泪腺。 时间悄然流逝…… 老人觉得手心有些痒痒,似乎有个小东西在眼前晃动,于是静静地睁开浓眉大 眼,只见一只小鸟落于掌间,贪婪地吮吸着滴落的泪珠,还情不自禁地用鸟语赞叹 :“好喝,真好喝!” 庄周是个知晓鸟语的人,然后便笑呵呵地问:“真的很好喝吗?是什么让你如 此欣慰的呢?” 鸟儿歪了歪脑袋,用简洁的语言回答:“很甜,心儿很甜,就像百鸟的歌声!” 庄周觉得话中另有玄机,然后便自语:“是我的泪水甜呢,还是百鸟的歌声甜, 或者是鸟儿的心儿甜?难道,这就是精神的力量,或者,是大自然的魔术?如果, 大自然就是一个乐堂,那么,接下来的又将是什么呢?” “呼啦啦,呼啦啦……” 轻风拂过,弄的树丫吱吱做响,轻柔的音谱融入鸟语,真像落入空谷的记忆, 是多么的和谐而灵动呀!庄周再次闭上双眼,对眼前的鸟儿说:“可爱的小鸟呀, 你能听懂风儿的歌声吗?如果你让心灵像浮云一样自由漂泊,让气息像冰雪一样随 着阳光融化,然后把宛转的鸟语融入深幽的山谷,用风儿的旋律契合那道独特的变 幻,你一定能成为全世界最出色的乐师!” 鸟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然后飞扑着翅膀说:“您听过空谷传音吗?那才是真 正的天外弦音呢!”天空顿时有些异样,鸟儿说完便惊恐地离开了。 “啪啦……” 突然,一道霹雳落入殷红的山谷间,宛转而又悠扬的弦音四处飘散,袅绕的音 弦如同悠远的梦境,给人一种荡气回肠的朦胧与快意,庄周想起了连康山上那道霹 雳,觉得高山之顶不得久留,于是又顺着山谷穿梭起来。 雷声依旧响彻不绝,余音回荡于山谷之间,就像滚落的潮水一样,尖锐的时候 如划破夜空的流星,柔和的时候像遥远的梦,凝聚了又释放,释放了又凝聚,就像 天地合奏的交响乐,给人一种空旷与无限的感触。 山谷间卷起阵阵轻风,鸿羽般的飞雪横窜于林间,庄周驻望在石崖边上说: “这是从天池传来的玄音吗,还是爆发于大地的甘霖,为何如此旷达而绝妙,是谁 给沉睡的大地增添了活力,又是谁让空灵的峡谷变得悠长呢?还有这风,这雪,这 闪电,这流云,都是歌声的凝固么?” 山谷间有一个奇特的洞穴,远比水帘洞宽敞明亮,洞中奔腾出阵阵热气,就像 燃烧的焰火一样,点燃了庄周漂泊的心,庄周很自然地躺在洞口,细细地聆听大自 然的赐语:“在很久远的时代,没有苍天,没有大地,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飞禽走 兽,更没有善慧的人,整个宇宙一片浑沌,整个时空一片虚无。突然,虚无中酝酿 出一道闪电,刹那间,万物激荡开来,天地由此而生,霹雳不仅创造了万物生灵, 也赋予大地和谐的韵律,从此,便有了风声,有了鸟语,有了流瀑的纵横,有了鼓 乐的震荡,有了万道变幻的乐谱,这便是自然之音的演化!” “那么,是谁赋予你神力的呢?” “您不曾见到那漂泊的云吗?那便是我优柔的身躯,伸之,能横驰星河;屈之, 能回转乾坤;呼之,能汲取甘霖;卧之,能驾驭六气,或鹿,或马,或飞流纵横, 或浓烟翻滚,万道变幻皆乃自得。你不曾见到那流动的风吗?那便是我无住的心灵, 虽然没有固定的身躯,却可以载动浮云漂泊万里,在上,能与日月争度光辉;在下, 能让万物丰腴灿烂,没有谁能停止我的步伐,更不可能将其倒行逆施,万物顺其而 昌逆其而伤,这便是天道的精华所在。” 庄子叹之:“怪不得,你余音袅绕却隐而无形,或流云的柔和,或清风的飘渺, 或闪电的急骤,或飞雪的弥漫,真可谓万千音律汇之一体,此等玄妙之音,仙人都 望尘莫及,何况凡夫俗子呢?” 空谷中又传之:“霹雳之所以荡气回肠,必有囊括万物的奥妙,不仅雷电能奏 出旋律,万物皆能复现天地灵音,飞瀑倾泻乃豪迈之音,烈火焚烧乃悲壮之韵,蟀 虫鸣奏乃轻灵之乐,鹰啸苍天乃孤傲之灵,先生凝神于鸟语之中,不同样能发之以 天籁吗?” 江南的气候说变就变,刚刚霹雳响彻的空谷,又刹那间变得异常宁静。乌云飘 回了天边,轻风隐去了笑靥,就像虚荡的梦境一样,除了鸟儿的歌声之外,便是浑 沌无涯的寂清,老人继续着登山之旅,或是聆听清泉,或是静闻鸟语,或是自发天 籁,直到被另一道奇观占据。 “轰隆隆……” ——远方,雄浑的声音再度响起,像风啸,似海涛,时起时伏,时隐时现,近 而震荡山谷,如虎啸龙吟,实乃扪心之曲。 原来,前方是一个巨大的飞瀑,飞瀑旁是一片青悠的竹林,竹叶上还枕着一层 瑞雪,似乎就是天堂寨美景的复活。但是,这儿的飞瀑更有气势,几乎望不到水源 的尽头,如同一道道雪白的水帘,从遥远的天际奔腾而来,雄浑壮丽又清脆柔和, 铿锵有力又连绵不绝,真可谓弦外有音勾人心魄。 庄周渐渐临近那道瀑布,遥望“天河”有感而发:“壮观呀,奇妙的飞瀑,就 像美酒一样荡气回肠,虽然没有霹雳的瞬间震撼,却能纵横古今而延绵不断,那翻 卷的白沫是什么?是欣喜的泪珠吗?那五彩的光晕又是什么?是得意的笑容吧!是 谁,让你的身躯如此完美呢?” 飞瀑不停地吐着白沫,白沫落向老人的发髻回答:“您难道没听过体会到,万 物的变迁就像浩荡的亲昵,无论鸟语的嘲哳,风声的柔和,还霹雳的雄浑,事实上 都凝聚了天地的精华。大地山川虽然没有思辨,没有对音符的逻辑分量,却能瞬间 感应万物的隆重,于是通晓了自然的旋律。所谓的飞瀑,并非多么地完美无缺,即 使能奏了曲折的音韵,却逃脱不了天理的束缚,命运赋予飞瀑以气魄,也让奔放成 了一种期待呀!” 庄周闻罢便嘀咕起:“天理?何为天理?” 清旷的世界顿然模糊,晕带化成了一团瑕红,飞瀑却依色倾泻着白沫,白沫用 消逝的余温回答:“夕阳渐起是天理,因为天之将黑;云雾笼罩是天理,因为山高 气寒;白沫飞溅是天理,因为瀑流高悬。虽然,大自然能奏出美妙的乐章,但这些 乐章并不失其规则,鸟声婉转悠扬乃气流升腾,风声静谧柔和乃林木呼啸,雷声滚 滚乃山谷回荡,而人类的钟鼓管弦之乐,亦纳之于自然而造之,故有荡气回肠之奇 功!” 庄周顺着飞瀑遥望山顶:“可是,世界终究是无涯的呀!” 飞瀑静静地微笑,用无涯的身影,支撑起最后的光辉。 时空渐渐进入了黄昏,庄周觉得有些累了,便绕过飞瀑坐卧湖边,湖的周围是 一片枫林,枫林中又飘来清脆的笛声,庄周突然想起了北国的枫林,又想起了竹林 深宝宝们的合奏,兴奋之余便追随起笛音的源头。 枫林中,一个少年有所思地观望枫林,每一个音符都如同枫叶的潇洒,少年见 老人来到林中,静静地放下手中的风笛,问到:“老先生为何行之此地?” 庄周回答:“游江南,去沅湘,以释心愿!” “先生何不顺其江渚,却要攀山越岭?” “看风景!” 少年拿起笛子说:“先生会吹风笛吗?” 庄周顿了顿便说:“让我试试!” 老人似乎就是个艺术天才,什么乐器都能运用自如,那风笛到了庄周手上,简 直就成了自然音符的克隆,高亢明亮就像百鸟朝凤,清静悠远宛如空谷传音,奏毕 便自我沉醉起来。 少年听后很是诧异:“先生学过凤笛吗?” “年轻时游历江南,略知一二!”庄周回答。 少年更是不解:“几十年不曾温习,为何能如此熟练?” 庄周答之:“倘若,我把森林当作笛管,用轻风发动气息,用飞鸟模拟曲调, 用飞瀑演绎山河,让星云赋予我神性,让明月反射出光明,还有什么不能为之呢? 而你,不同样能观其枫林而发之,这便是天地人我的物化!” 少年欣然点头:“先生如此通达,真乃神人是也,天色渐晚又道途茫茫,请到 我家歇息吧!” 庄周谢绝到:“天地便是我的家,云雾便是我的梦,贫道一路游山玩水,何需 驻之而失其天然?”就像出发前的那道动人场景,老人说完便消失在雾色之中。 山中的景色很美,但记忆中的沅湘更美,庄周告别了九宫山,向着日落的方向 追去,因为,那儿才是真正的水乡,那儿,才是哲人梦中的天池!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