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家刚满月的女娃取名夏雪,在满月酒这天正式认范荣、绮霞为干爹娘,大 伙热热闹闹地在骆家镖局的大院里开了十桌庆贺,几乎所有的镖师都到齐了。 “小雪儿,干娘给你一个红包,愿你平安健康的长大。”绮霞把一个大红包 塞进小娃娃衣服里,笑容十分满足。 “干爹也给你一个红包,同样祝你平安长大。”范荣有样学样,也把红包塞 到同一个地方。 小雪儿十分乖巧,才满月的孩子,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呀转,依偎在她娘怀 里,不吵也不闹。 “吆,女儿都有了,两位再不成亲可不行哦。”高镖师不怕死的又拿他们两 人开玩笑。 范荣笑了笑,干了杯酒。 “等有了儿子再成亲也不迟。”他今天心情好,懒得和这个嘴臭的家伙计较。 没讨到便宜的高镖师嗤了声。 “老光棍,你当真以为我们霞大姐肯嫁给你吗?霞大姐长得如花似玉,你瞧 瞧你,配吗?” 夏大嫂抱着女儿,笑盈盈地说:“范兄弟一表人才、粗犷不羁,嫁给他有什 么不好?” 夏善搂了搂妻子,笑道:“可惜你已经有了我了,不许你再对范兄有非之想, 知道吗?” “你们夫妻俩真是鹣鲽情深哪!干杯!干一杯!” 夏家夫妻在众人起哄下,两人都很爽快的干了一杯。 襄儿一直带着微微笑意勤快的给众人布莱。 她吃得很少,心里却很充实,有种叫幸福的感觉已经在她心底扎了根,所以 她举手投足间尽是轻快与藏不住的喜悦,让她整个脸庞都亮了起来。 “咦,我们骆氏镖局之花今天特别漂亮,大伙注意到了没?”讨不到范荣的 便宜,高镖师把目标转移到襄儿身上。 林镖师马上嗤之以鼻,“注意到了又怎么样?反正襄儿姑娘不是为你才变漂 亮的,你少痴心妄想了。” 高镖师哼了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对襄儿姑娘痴心妄想吗?” “拜托!你们两个算什么?我对襄儿姑娘才真正称得上是痴心妄想,她那么 美,而我……鼻毛长得不像话,她不会喜欢我的。” 小吴镖师的一席话让大伙差点笑岔了气。 襄儿也笑了。 原本她不明白,以为镖师们之间的感情很差,才会总是互相谩骂,火药味十 足。 后来才知道这也算培养感情的一种,斗斗嘴,增加生活乐趣,也增进彼此的 感情。 看到小吴愁眉苦脸,林镖师安慰道:“小吴,你也别气馁,鼻毛长不打紧, 只要你修剪得当,保持清洁整齐,还是有希望博得襄儿姑娘的欢心的。” 小吴眼睛一亮,又重新燃起希望,“真的吗?” “襄儿姑娘,你说咧?你说鼻毛吴他有没有希望追求你?”恨天高是只打不 死的蟑螂,什么令人尴尬的问题都敢问。 一看到大家把焦点转到她身上,襄儿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会这样?刚才他们的话题不是还在范大哥和霞姐身上打转吗? 怎么一下子就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来了。 这之中,有一双黑湛湛的眸子也望着她,是骆无峻。 她急了,怎么他也跟大家一起取笑她?难道他也想听她的答案吗? 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她心中除了他,再也容纳不下别人,别说小吴,就算 是皇帝来了,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襄儿姑娘,你说呀!不开口是不是看不起咱们鼎鼎大名的鼻毛吴——吴镖 师呢?”恨天高又连声催促,一副不准备叫停这场好戏的样子。 “不是不是……” 襄儿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了,她原本就不增与人应酬对答,现在在众目睽睽的 注视下,更加手足无措。 她知道他们只是开开玩笑,她也有容纳玩笑话的雅量,可是老天,她不知道 该怎么云淡风轻的化解这个窘境,谁来救救她? “小吴,我也还没出阁,你怎么就不来追求我呢?”绮霞笑盈盈的开口了。 一双明媚的凤眼在小吴身上兜了兜,充满了兴致。 “我哪里敢哪!霞大姐。” 小吴吓一跳,连忙推却这番“盛情”。 开玩笑,他才二十,霞大姐比他大了七、八岁,要被他爹娘知道了,肯定把 他打死。 绮霞挑挑眉。 “那你是嫌弃我喽?” 小吴急得满头汗,“不敢、不敢,霞大姐你天仙桥容,配我是绰绰有余了, 我小吴绝没有那个意思。” “那好,什么时候叫人上我家提亲啊?”绮霞好整以暇地问,眼里满是促狭 之意。 “这个……这个……”小吴搔搔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等境地? 他埋怨起来,都是恨天高害的,害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里外不是人, 瀑被大美人给逼婚,真是有苦难言。 “小吴,怎么想这么久,你究竟什么时候来提亲?” 绮霞又问。 范荣瞪着小吴,像要把他给吞了。 “噢,霞大姐,你饶了我吧。” 小吴终于苦着一张脸告饶。 绮霞笑了。“霞姐跟你闹着玩的!快把这杯水酒干了,替咱们的小雪儿祈福。” “好、好!”小吴二话不说,干到杯底,只要不逼婚,他现在什么都好。 襄儿感激的看着绮霞,她好羡慕霞姐那八面玲戏的手腕呵,总能轻轻掠过, 四两拨千斤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把什么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她钦羡地叹息一声,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当骆氏镖局的女主人吧? 虽然她已把心许给了骆无峻,可是她根本没有能力担当骆氏镖局的少夫人, 也肯定会把镖局弄得一团糟。 意识到自己好像想得太多,她脸又红了。 ***** 满月酒散会后,襄儿留下来帮忙收拾,席间她也凑趣喝了点小酒,不胜酒力 的她,双颊红晕,好似玫瑰花瓣般娇艳动人。 “襄儿,你已经酒醉了,还是回房休息吧,这里我和王大娘来就行了。”桂 荷取笑着说,她的酒量可比襄儿那“一杯醉”好太多了。 “桂荷,谢谢你,那我就回房了。” 襄儿也觉得自己应该躺下休息,她不知道那坛夏大嫂自酿的百花梅子酒,劲 道那般惊人,才会多喝了两杯。 “襄儿姑娘。” 行过中庭,有个人叫住了她。 襄儿抬眼,“咦,单镖师,有什么事吗?” 骆氏镖局里共有镖师七十几名,她不是每一个都熟,但对这位单镖师很有印 象。 单镖师曾帮她把跑出围篱的小鸭子赶回去;还有一次,他返回家乡回来时, 特地带了家乡的名产小点——酥糖糕给她吃,软软甜甜的酥糖糕让她觉得十分美 味,还分了许多给桂荷一起吃。 而现在也不知道是太阳晒太久了还是怎么样?单镖师的脸很红,很红。 “这个送你。” 他不敢直视她,红着脸,垂着眼肥一个描金匣子递给她。 襄儿打开一看,里头是支金光闪闪的金钗,吓一跳,连忙推辞,“我不能收, 这太贵重了,单镖师,请你收回!” “你就收下吧。”单镖师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眼里是一片炽热的情意。“我 见你平常也没什么首饰,所以特地买来给你,是我的一番心意。” “可是我真的不能收。” “你真的不收?”他十分失望,语气惆怅。“我在大太阳下走了十条街才买 到这支合意的金钗……” 想到那个画面和眼前失望的面庞,襄儿不忍心了。 “我收下就是,你别难过了。” “真的?”单镖师喜出望外,笑容满面。“那你明天能不能戴上这支金钗给 我看看?” 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看他那么兴奋,襄儿也只好点头了,戴上金仅只 是举手之劳,应该无妨吧。 “太好了、太好了!”单镖师欢呼起来,下一刻察觉自己失态,又不好意思 了。“那你、你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改天我……我再找你。” 话说得含含糊糊,襄儿有听没有懂。她把金钗放回金匣中,盘算着明天戴过 之后,改日有机会与他说清楚再还给他。 一转头要回房,却看到廊檐下一双精光迸射的眸子盯着她,那一张满是温怒 的俊脸使她倒抽了口气。 骆无峻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他都看见了,听见她和单镖师的对话了?他可别误会了才好。 不行,她得向他说明…… 撩起裙摆正要举步—— “少镖头,我们该出门了。”莫镖头过来找人,看到回廊里的襄儿,匆匆对 她点了点头又继续催道:“少镖头,时间已经迟了,咱们快走吧。” 骆无峻脸色不定,倏地转身,莫镖头赶忙跟上去,一边絮絮的报告下趟押镖 的镖物和时间。 襄儿直直看着骆无峻的背影,适才转身之际,他的黑瞳变为一双冰寒冷眸, 她看得清楚哪。 襄儿手中紧紧握着金匣,心中又急又痛,等他回来,她一定要向他解释清楚, 一定要…… ***** 坐在梳妆台前,襄儿看着那支金钗已经超过半个时辰。 她真不想戴,昨天骆无峻的态度让她很不安,直到深夜她等得睡着了,还不 见他回来。 还没向他解释清楚,可是她又已经答应了单镖师,做人应该言而有信的,不 是吗? 她挣扎,挣扎,再挣扎,最后终于勉为其难的戴上了金钗,心想只戴一天就 取下来。 她咳声叹气的走到厨房,今儿个是初一,又是发粮给贫民的日子,她想去帮 忙揉面团。 “襄儿,你来了,太好了!”桂荷见她如见救星。“我分不开身,你帮我把 这盘水果送到佛堂好吗?霞姐在那里。” 襄儿端着水果到佛堂,骆家的列祖列宗都供奉在此,每逢逢年过节都由绮霞 张罗拜拜事宜。 “霞姐,我拿水果来了。” “咦,襄儿,这金钗好漂亮。”绮霞饶富兴味地摸摸金钦。“哪儿买的?看 起来挺贵气,过几天我娘作寿,我也给她老人家买一支去。” 襄儿咬着红唇,没想到这支令她心神不宁的金钗会博得绮霞的赞美。“是单 镖师送给我的。” “单镖师?”绮霞很意外,恍然大悟,“原来你跟单镖师……” 好家伙!饶是精明如她居然也没看出端倪,他们可真会瞒哪。 “不是、不是,霞姐你别误会啊。”襄儿连忙解释。 “你跟单镖师不是一对?”绮霞挑挑眉,不解。“那为何你收下他送你的订 情之物?” “订情之物?”襄儿一震,睁大了眼睛。 只是支金钦罢了,这么严重?何况她原就打算还给单镖师的。 “没错。”绮霞好气又好笑。“傻丫头,你不知道吗?在我们京城,当一个 男子有意追求他心仪的女子时,会先送个贵重点的礼物给她,比如镯子,比如珠 翠步摇都是,若那女子收下了,就表示接受他的追求。” “天哪!”襄儿心一沉,呼吸急促。 原来是这样,难怪昨天骆无峻看见她接受单镖师的金钗时,脸色会那么难看 了。 “我就知道你不晓得。” 绮霞挑挑眉。“现下可怎么办?单镖师肯定误解了,以为你对他也有意。” 襄儿低叹,“我是……唉,盛情难却。” 她将昨天的情况讲一遍。 “你呀,对人家没意思就别让他心存希望,最好赶快让他明白。”说完,绮 霞神秘地笑了笑。“依我看,倒是有个人和你十分相配。” “谁?”襄儿还在烦恼单镖师之事,根本无心猜测。 绮霞微微一笑,“就是咱们少镖头啊,你们金童玉女似的一对壁人,不配成 对太可惜了。” “霞姐!”襄儿脸蛋儿一红,不知如何回答。 她该不该告诉霞姐自己与骆无峻的那一吻? 霞姐就像她的亲姐姐一样,她们平时无话不谈,这样私密的女儿心事,应该 可以告诉她吧…… “好啦,我不开你玩笑了。”绮霞把水果摆好,点上香。“我还要去收帐, 你帮我看着这里,添些水酒,别让香火熄了,知道吗?我去去就回来。” 绮霞离开了佛堂,襄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改天再告诉她也一样,现在重要的是,她得赶紧找单镖师说个清楚, 还有骆无峻,他得原谅她的粗心大意,不知者无罪哪。 ***** 听了绮霞的一番话,当天下午襄儿就特地去找单镖师,将金钗还给他。而为 了省却往后的麻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告诉他,自己心中已有心仪之人。 “你……你有心上人了?”单镖师收回金钗,受到很大震撼。 自从襄儿来到骆氏镖局之后,他就对她心存爱慕,三番两次想对她表白,总 是鼓不起勇气。 昨天她接受了他的金钗,他乐得整晚睡不着,没想到才过了一夜,就掉进了 地狱。 “是的。”襄儿很内疚。“昨日我不知道这支金钦代表的含意,才会收下, 还望单镖师不要怪罪。” “没关系……”单镖师失神地摇摇头,惆怅但不失风度地说:“我们还可以 是朋友。” 他的心在滴血呀。 “你还愿意把我当朋友?”襄儿喜出望外。 原以为经过这一次她的粗心大意之后,往后和单镖师必定见面尴尬、形同陌 路,没想到失之东隅,收之桑隅,单镖师还愿意拿她当朋友,她真是太开心了。 “当然了。”单镖师忍着心痛,看着那张笑逐颜开的美丽娇容,他逼自己大 方地道:“往后你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来找我帮忙。” 哦!天底下最伤心和伤身的事莫过于此了,当不成爱人,只好认为义兄、义 妹等等,断绝心念。 襄儿用力点头,“我一定会!” “那……我走了。”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留下来与她多相处片刻的理由, 单镖师带着金匣,黯然地走了。 襄儿诚心诚意的目送他的背影,虽然对单镖师讲明白了,可是另外一方呢, 她一天都不见骆无峻的踪影。 她多想告诉他,自己跟单镖师没有什么,她只是无知的收了那支金钗,绝无 他意哪。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直到晚上,连晚饭都撤下了,她终于忍不住在收拾碗筷时 与桂荷问起,又不敢问得太露痕迹。 “今天少镖头好像……好像都不饿,不见他来吃饭。”她笨拙地开口。 “少镖头?”桂荷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少镖头去押镖了,这 一趟走下来,虽然地点不远,不过也要个二、三十天才会回京城。” 襄儿脑门轰地一声,呆在原地。 他去押镖了,要二、三十天才会回来…… “少镖头原因为总镖头身子不好,不愿走远程,可这趟是花老爷子临时拜托 少镖头,少镖头才会勉为其难亲自押镖,你也知道,花少爷是咱们少镖头的挚交 好友、金兰兄弟,所以喽,少镖头会押这趟镖完全是友情赞助啦。” 桂荷还自顾自的在讲,襄儿已经完全失魂落魄了。 “桂荷,少镖头是……是何时出发的?”襄儿无力地问。 “今儿个一早喽。”桂荷笑道:“我和大娘们一早就起来张罗镖师们的早饭 和路上用的干粮,何镖师说他最喜欢吃我做的莱包子了。” “哦——”襄儿拉长了声音,却分外显得有气无力。 “襄儿,你没事吧?”桂荷看她脸色怪怪的,身子摇摇欲坠,像是受了什么 严重打击。 “我没事。” 她强撑自己帮忙收好饭桌,然后才像幽魂一样的飘回房。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出远门,却连告诉都没告诉她一声?而桂荷和厨房大娘都知晓, 就只有她不知道,还一整天傻愣愣地在等他回来。 确实,他是堂堂骆氏镖局的少镖头,与她之间并没有任何形式上的约定或口 头上的承诺,他有什么理由把行踪跟一个寄人篱下又没有谋生能力的人说呢? 可是为什么她好想哭? 她好想他,好想好想…… 她抱着枕头,泪水泛滥成灾。 哭累了,迷迷糊糊的睡着。希望明天醒来发现骆无峻并没有出远门,那只是 她幻想的梦一场,他并没有出远门,没有离开她远远的,没有……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