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来做什麽? 齐娃以为,她到武灵阿院落拜访,当头击来的一定是这句咆哮,可是没有。 她都已经挤鼻子缩眼睛、抽紧双肩严阵以待了老半天,不见任何动静,才怯 怯地偷偷抬眼。 他还是很魁梧,很巨大,看起来也和平日一样冷漠,眼珠子像半透的琉璃球, 流转著魅惑的神采。但是……又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一样。 「你是特地来我跟前发呆的吗?」 「不是不是!」羞死人了,她到底望著他发痴多久?看起来一定蠢毙了。 「我是有事、想、和你谈谈。」 「谈什麽?」 说话不要那麽冷淡嘛。他都不知道,她要储存多少勇气才敢这样主动站到他 门前。 「那个,关於我们前几天那场很不愉快的争执……」 募地,她被一只巨掌悍然抬起她一直低垂的小脸,对往高高在上的那张俊容。 「那场争执怎样?」 「呃……」原来他是要她看著他回话。可是,这样她反而更难想起准备了半 天的说辞。「我想了很久……」 「想什麽?」 「想你说的……我们先放下各自的什麽衣件,还有筷子跟……」噢,她到底 在说什麽,已经预想好的东西怎麽到这时突然变得一团混乱?「就是,反正,用 我的话来说就是呃,我……带你去我家一趟好不好?」 「去敬谨亲王府做什麽?」 「不是去元宁格格家,而是去我家。」她急切地声明著,深怕话说到一半又 被他的误解打断。「你先假装我不是元宁格格,而是一个江湖卖艺的。我带你去 看我一直居住的地方,你就可以判断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是我累了。」 「喔。」她失落地垂下脑袋,想了想,又不死心地抬头游说,「那我等你午 睡过後再带你去,好不好?」 「我是对你的游戏感到疲累。」 她没有在玩游戏啊。 「从你离家出走前到离家出走後,这一连串演技都很精采,我也已经尽力配 合。但我现在必须坦白,我累了。」 他孤冷的疲惫感令齐娃心惊。武灵阿完全放弃了她……这感觉,比被他恶霸 相向还可怕。 「我以为你过去说你想离家,想抛却格格身分,想过过不同的生活,只是你 平日的游戏之一。」一如她爱在床第间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可我没想到你这 回会来真的,演得如此彻底。」 齐娃愣住,从不知道元宁私下有这种怪僻。难怪,武灵阿会对她有那麽深的 误解。 他状似心灰意冷,实则精锐地观察著,测试她是否真的失去过往的记忆如果 他探查到的消息无误的话。 「元宁格格以前……呃,我以前,就很喜欢玩这种改变身分的游戏吗?」 「只是你从不像这次,直接搬上台面玩。」 要命,她对元宁格格的印象愈来愈混乱。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武灵阿铁 了心要拿她当元宁格格看待,不接受其他的可能性。除非—— 「撇开什麽假扮游戏不说,你不想去我平日住的地方看看吗?」只要他看了, 就会知道她不可能是元宁格格。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异地存在著。 「我说过,我不想去。」 他愈是拒绝,齐娃邀得愈是急切。 「就当我们只是出去走走,怎麽样?或者……让你见识我在街头卖艺的本领 如何?你还没看过我当街表演的功力吧,你听过我的叫卖吆喝吗?不然,你也可 以把这当做是……」 「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她怔怔眨眼,望著他从门板内拎出的篮子,里头盛著各色各样已完成和半完 成的带子。 「呃,那是我的东西,没错。」 「用来干嘛?」 「打发时间,顺便准备以後拿来卖啊。」反正她待在王府的大半时候都很闲, 不如为将来回归到小老百姓生活的生计提早做打算。「这种带子很好卖。当天气 不好,我和小桂没法上街卖艺时我就卖这个,很多姑娘大婶夫人什麽的都会来跟 我买。只是编这个很花时间,花样复杂的带子一条就可以编掉我一天……」 「你没事都跑到我这里——编这个?」 这样也冒犯到他地盘的尊贵了?「对不起。你秋猎回府的那天发生太多事, 我一时忘记带走才会留在这里……但是,我绝没有因此动到你房里的任何东西。」 他淡淡流露难以察觉的满意,看得不明所以的齐娃更是紧张。 「我们走吧。」 她一愣。「去哪里?」 武灵阿回以不悦的斜睨。「你不是说要带我看你住的地方?」 「喔!对、对!」她兴奋地往前引领,继而又想到什麽地往他门内赶去,却 被他健臂拦腰一挡,不得前进。 「做什麽?大门方向在那里。」 「我想拿回我那篮……」 「走吧。」 他直接把急声劝阻的小人儿挂在右臂上,大步而去,留下那篮她在这房内切 切等他回来的日日思念,串串情意。 任武灵阿再怎麽博学多闻、遍览群籍,也没亲眼见识过下层社会的生活。 齐娃住的小豆腐池胡同,门对门,院落连院落。过了门楼,过了杂院,过了 各家各户凌乱堆积的家当,她一路滔滔介绍著,大刺刺地带他穿越别人家正门, 绕往後厢,通过厨房,走往另一处杂院。 旁人不断投以错愕与惊异,使劲儿注目一身华服、气势英武的俊美男子,俯 头侧身地通过重重障碍,跟著秀丽的小人儿前行。 并非他的高大健壮令他不自在,而是一种格格不入的突兀感,让他饱受诡谲 的眼光包围。 「这里,快到了!」她欣喜地引领著,努力忽视武灵阿越发紧蹙的眉头。 「那是我娘改嫁後留给我的房子,因为我和小桂两个人住实在太空了,就分 租给别人一起住。不过大家的日子都很辛苦,不一定缴得起房租,而我和小桂挣 的钱也满够用的,所以——小桂!」 她兴奋地叫著冲入杂乱堂屋侧的小厢房。 「我一听里头有人在吊嗓子,就知道是你!」 「你怎麽跑回来了?」 「你呢?你为什麽都不回硕王府跟我联系?」 小桂一见随後挤进厢房的巨大人影,立刻绷起敌视的神情。「他来做什麽?」 「我已经告诉武灵阿你是我弟弟的事,一方面想带他参观我们的住处,一方 面也让他多了解我们的生活。不然老是各说各话,拿不出证据证明彼此的说法, 只会愈谈误会愈大。」 「误会。」小桂一哼,吊眼瞪著武灵阿的孤冷。「人家贝勒爷可从不觉得这 其中有什麽误会,他认为怎样就是怎样,和他看法不同的人就叫胡说八道。」 「所以啊,要给他机会去了解事情的真相嘛。」她勉强撑住愉悦的神情和声 调,避免火药味浓重的气氛一触即发。「武灵阿,你先坐下休息,我去弄点茶水 来,我们三个可以好好聊聊。」 武灵阿蹙紧双眉冷睇齐娃一边热络招呼,一边忙碌搬开炕上杂物,好让他能 在破落的小房里有个地方坐下。 「泡壶君山茶来。」 「啊?」齐娃呆呆笑望他神形淡漠的命令。 他调起俊眼,冷冽以视。「你不是说要弄点茶水来?」 「呃……是啊。」不过她的意思是去隔街小茶馆拿一、两壶人家泡剩不要的 淡茶水,但她可不确定那其中还有什麽名贵茶种可供挑选。「君山茶嘛……太普 通了,王府里拿它跟开水似的,你要不要喝点特别的?」 「君山茶。」 齐娃被他疏冷的回应逼得没办法,只好赶快跑向老远的大茶楼试试运气,留 下小桂和武灵阿大眼瞪小眼。 「说吧。」小桂不自在地摆著嚣张架式,企图对抗武灵阿静静坐在炕上就散 发出的逼人迫力。「你特意支开齐娃,想跟我谈什麽?」 「实情。」 「哟,贝勒爷专程前来,就为了逼供这种小事?」他僵硬一呵,努力不被武 灵阿的气势压倒。 「我不是以贝勒爷的身分来质问,而是以男人对男人的立场和你谈。」 他这句低语摄住小桂向来自认廉价的灵魂。武灵阿将他视做男人,想平等对 谈?别笑死人了。 「哇,那可真是小的荣幸。」他夸张地大大作了个揖。「像我这种不入流的 贱民居然能得贝勒爷如此抬举,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你若老是认为自己很贱,你就真的会一路贱下去。你若认为你是个有担当 的男子汉,你也真的会是。」 他始终面无表情,始终轻声低语,却重重震撼了小桂的心。 小桂怔怔沉下虚张声势的丑态,有些羞渐、有些难堪,又有些充满鼓舞的振 奋力量在他胸中激荡。他是个男子汉——是的,至少他一直渴望被人如此看待, 却在重重挫败下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他算不算个男人。 「你不是齐娃的亲弟弟吧。」 小桂为难地开开合合著小口,想说什麽,又不敢表露。「你问这个做什麽?」 「确定齐娃的身分。」 「那你该去问她才对,问我的事做什麽?」 「只要我确定你不是她亲弟弟,我就能确定她是谁。」 「你别说得那麽有把握!」小桂逞强喊道。「你、你没凭没据的一下说齐娃 是谁谁谁、一下又说我不是谁谁谁。你再有本事,也不能随便定人身分呀。」 「你要什麽样的证据,苏小窦?」 小桂如遭雷亟地僵在原地,双眼大睁,震愕至极。武灵阿怎麽会知道……那 个在他人生中早已消散的名宇? 「我大嫂本姓苏,嫁入我们硕王府後,旧姓被我们捏造的满洲家世给掩盖掉, 她大弟苏大宝也因此归入满籍,改名宝钦,可她还有一个以前家境穷困时卖入戏 园子的六岁小弟,苏小窦。他两年前正式上台唱旦角,声名大噪,人称小桂花。 我想确定的,就是你的这个身分。」 小桂先前的强势彻底崩溃,像被人当场扒得一丝不挂般,惶恐而又无处可躲。 「你什麽时候认识齐娃的?」武灵阿冷道。 他戒惧地连咽好几回喉头,才勉强发出声音。「半年前……」 「怎麽认识的?」 「我……唱戏,有很多高官大爷常来捧场。那一天,我们戏班子到某位大爷 府里表演,晚上休息的时候,大爷把我传到他房里,我……没想到他竟然……我 後来跟师父们告状,还以为他们会替我讨回公道,可是,却被他们打了一掌,说 我这麽大了,还那麽不懂事……」 「然後你逃出来了?」武灵阿一直语调低沉,不带任何黏腻的感情。尊重, 而且超然,不见任何鄙弃。 「我想死。」小佳瞠著刚烈的大眼,狠瞪著污脏的窗台角,捏紧了身侧的衣 袍,彷佛那窗角与他有仇,眼眶却不住掉出串串屈辱。「我是真心喜欢唱戏,也 都把我的一切,全投注进去。苦练多年工夫,结果竟被人看做玩物。所以,我… …投湖。」 「齐娃救了你?」 「我不知道。」记忆如同他此刻眼前景象,一片模糊。「我醒来时就躺在这 里,还穿著我的戏服……」 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自己没有过去,没有亲人,没有师父。在他最危难的 时候,那些人没一个能救他。唯一割舍不下的,是他至爱又恨极的戏子生涯。 你想不起过去的一切啊?那这样吧,你就做我妹妹好了。 齐娃当时的亲切照料与憨直笑容,对他冷掉的心来说,毫无效用。他阴沉地 还她一句:他是男的,便撇过头去,不屑搭理。直到一个大喷嚏不小心打到他脸 侧,他才恼怒地起身回瞪,同时愕然看清处境。 喔,你是男的啊……那我们就不能一起脱光衣服裹上这条被子了。 她浑身湿漉地一边打颤一边笑。他环视四周,只看到也是一身湿漉的自己, 和一条乾瘪的破被子。 我是很想赶快泡到热水桶里,可是,我没有热水,也没有桶子,只有这条被 子。你……哈啾!是客人,你先用好了,等你身体暖和了,再轮我用。 照她那法子,等他暖和了,可能就得找张席子替冻僵的她收尸。更何况,头 上扎著白巾的她,健康状况也不会比他好到哪去。 结果是照他的法子来,拆了正厅里的神案烧来取暖兼烘乾两人湿透的唯一衣 物。 这样烧神案,会不会遭报应啊? 他哼声斜睨与他一块赤身缩坐在被里的喷嚏大王。不这样烧了它,它还能怎 样保佑人?它能变个热水桶出来救救这两个快冻毙的人吗? 「那是什麽时候的事?」武灵阿犀利审视。 「三、四月左右的事。」虽是春天,半夜落水一样冷死人。 与元宁二月开始失去踪影的时间吻合! 「齐娃不会是你的元宁格格。」小桂的低应打断了他的思忖。「我在假扮侍 女的期间,已经探听到了很多消息。」 「是吗?」 「齐娃和元宁格格性格完全不同。」 「她那时头上扎的白巾或许可以解释。」 「也许那是碰巧遇到丧事!」小桂硬辩。 「你知道她为什麽被叫做齐娃吗?」 「因为她姓齐。」 「不是,因为她能活下来,实在是莫大的奇迹。」 小桂尴尬怔住。他不识字,不晓得姓氏用的齐和奇迹的奇有什麽不同。只是, 由武灵阿的口气判断,这两个字应读不一样。 「齐娃她很可能二月时遭我舅父的人马暗算,头部重伤,忘了过去的事,甚 至忘了怎麽说话,忘了饿时要吃饭,忘了衣服要怎麽穿——」 「你胡说!那样她不成废人了?!」 「她那时的确形同废人。」武灵阿晶冷的琥珀眼冰冽地逼视著。「我已经找 到当时负责照料她的妇人盘查过,她说齐娃原先被救起来时,昏迷数日,清醒後, 成天只能瘫坐在床上,双眼呆滞,不会说话,不会吞口水,对人也完全没有反应。」 能在短短几十天的时间内恢复到可以救起小桂的状态,只能以奇迹来解释。 「但是不管她的复原再神奇,也一定有迹可循。我正是要问你,齐娃从你认 识至今,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同?」武灵阿道。 有。他刚和齐娃一同生活时,她的行动极其笨拙,反应很慢,有时还会结结 巴巴、词不达意而挨他骂。所以他们商议出外卖艺时由他主导大局,齐娃助阵敲 边鼓就好,省得坏事。可几个月下来,她的迟缓状况不断改善,几与常人一般。 但他完全不打算告诉武灵阿这点。 「很遗憾,我不觉得她有什麽不一样。我刚认识的她,就和她现在的德行相 同。」 武灵阿了然於心地垂眸,似笑非笑的表情令小桂心有不甘。 「我觉得你的推论很荒谬,齐娃的说法都比你来得精采。」小桂傲然炫耀著。 「哪件事的说法?」 「她受重伤却死里逃生的事。」这是除他以外,齐娃不曾跟人分享过的秘密。 「她说,她曾经梦到天上掉下一滴仙人灵血在她身上,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 会,或许那能解释你所谓什麽她大难不死的奇迹吧。」 「有本事烧神案的人,会听信这种无稽之谈?」武灵阿冷笑。 「在我看来,你的说法和她的说法,根本是半斤八两。」 「那麽你的说法呢?」 「什麽我的说法?」 「你之前说你在假扮齐娃侍女的期间探听到不少消息,想必对齐娃的身分别 有见解。说说看吧。」 小桂咬牙暗咒。这人怎麽这麽精,他看起来明明很漠不关心的! 「我的说法是:齐娃很可能是被敬谨亲王府丢弃的婴孩。因为在元宁格格和 齐娃这对孪生姊妹中,他们只想留一个。」 「有意思。」 「我有证据!」武灵阿轻蔑的回应激起小桂的火气。「元宁格格和齐娃出生 时就被说会克到王府运势,得送走一个以象徵带走噩运,齐娃就是那个例楣鬼, 被丢出去後的死活也没人管。所以这次四贝勒为了元宁格格失踪的事找齐娃回来 顶替,整个敬谨亲王府的反应冷淡至极,四贝勒甚至因此和家人起了严重冲突!」 「据我所知,他们冲突的重点好像不是为这事。」 「但四贝勒确实曾因这事挨了父亲的骂,府里下人都晓得这个秘密!」小桂 使劲力挽狂澜,宁死不肯弃守齐娃。「齐娃在元宁格格家中受到非常冷淡的排挤, 四贝勒看不下去,又不便再插手惹恼父亲,只好使计让她住到你家去,可以受到 比较好的照料。」 「齐娃在敬谨亲王府备受冷落的事,恐怕是你想太多了。」有的家族就是不 习惯太亲昵的气氛,非关恶意。 「我是敏锐,而不是想太多。齐娃则是笨,根本不会去想那麽多!但是她好 意帮忙却不知不觉受到的委屈,我全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才是最适合她、最 了解她的男人! 「但你却也完全帮不上她什麽忙。」 武灵阿淡淡一句,就狠狠刺穿小桂的英雄豪情。 「我不管你说什麽!反正齐娃绝不会是你的元宁格格!尽管她人是你的,心 却不是你的。你根本不懂她的多愁善感,你也不是她唯一热心帮助的对象。你在 她心中,没什麽特别可言!」 等小桂自鲁莽的叫嚣中喘好怒气,稳下心性,才意识到武灵阿平静的神色底 下压制著何等奔腾的情绪,全暴露在他牙根紧嚼的面容抽动上,以及净透的寒冰 眼瞳。 「多谢你的忠告。」武灵阿轻吟,慑得小桂更加心惊胆跳。 再怎麽说,他都是贝勒爷,他的和善是有限度的,他的平等以待是有范围的, 他的容忍是禁不起挑衅的,他的威严也是不可冒犯的。可是…… 小桂倏地坚决抬眼,誓不罢休地回瞪武灵阿。 为了守住他的齐娃,不管什麽老爷少爷贝勒爷,他都拚定了! 武灵阿的眼神虽然威吓得了小佳的勇气,却动摇不了他豁出去的决心。 「你可以回王府继续假扮元宁的侍女吗?」 武灵阿沉稳的低问令小桂愕然。还以为他会说出什麽可怕的恐吓咧…… 「你们硕王府应该不缺侍女吧?」 「我要你负责的是守护她的安危。」 武灵阿肃杀的神情使得这句轻喃变得咄咄逼人。 「我没有办法时时待在她身旁,你却可以办到。因此,我想请你这阵子严密 守护她,同时避免惊动到我的家人。」 「为什麽?若齐娃有危险,请你家人一块保护不是更周全?」 「因为打算对她不利的,是我母系那方的亲人。我不想为了她的安危,引起 两家纠纷。」 真是复杂。「好吧。为了齐娃,我还有什麽好说的?」小桂看似无奈,其实 满心都是英雄救美的虚荣快感。 「另外,也请你勇於面对你的亲人,别再拿齐娃当挡箭牌。」 「我哪有拿她当挡箭牌!」 「你把我大嫂和宝钦的问题都丢给齐娃去处理,让她夹在你和他们之间难做 人。姓苏的问题,本来就该交给苏家人处理,少把责任往齐娃头上推。」 「那又怎样?」他死不认输。「我和齐娃之间常有这种相互帮忙的事,关你 这外人什麽——」 「你若是个男人,就该有所担当。」 武灵阿一句切中小桂要害,正想狠狠杠回去,外头就急急奔来喘得要命的人 影。 「君山茶来了!找了两间大茶楼,终於找到了!」 齐娃提著沉重的大铁壶踉跄奔入,奋力将它搁上桌面。 「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她一边喘、一边翻过桌上倒扣的杯碗。「那 掌柜的看我这身人模人样的打扮,客客气气地就给我这麽一大壶茶,完全忘了曾 把我当讨饭的给赶了出去的事。」 「我们走吧。」武灵阿霍地起身,看得齐娃一愣。 「你不是要喝茶吗?」 「我们回家喝。」他轻松拎起她提得要命的沉重大壶,转身离开厢房。 「可是……」她急急转望他孤傲的背影和小桂的一脸煞气。「我还没跟你介 绍我这里的生活和……」 正厅里传来的娇嗲假嚷听得齐娃一惊,连忙追出去。 「哎呀,哪里来的俊俏大爷,怎麽不多坐会儿呢?」妖娆的美妇瞥见由厢房 里冲来的齐娃,马上会心一笑。「原来是齐娃的人啊,我还以为是你们家小桂开 始接客了。」 「呃,没有,小桂他没做那种事。」齐娃客气地说明。「小桂一向洁身自爱 ……」 「你跟她解释个屁!」小桂冲出来破口大骂。 「什麽呀。这麽凶,吓死人啦。」美妇怯怯挨向武灵阿雄健的臂膀。 「呃……」齐娃焦急地直想叫对方别这样靠近她的武灵阿,却又不知这麽古 怪的话怎麽说比较妥当,当场结巴。 「少在那里卖弄风骚,他不是你平常厮混的茶贩跟屠夫那种人。你有空闲勾 搭男人,为什麽不顺便还清你该付的房租?!」小桂狂吠,把先前的火气全吼出 来。 「你们竟然这样欺负我一个寡妇!」她委屈地偎入武灵阿胸怀,热泪盈眶。 「顾大嫂,你先……」齐娃还来不及劝她放开武灵阿,就被身後小挂的咆哮 轰击。 「你算哪门子寡妇,根本是荡妇!」小挂冲上去一阵狂撕乱爪,弄得美妇尖 声惊嚷。「你刚才说我什麽?你有本事给我再说一遍!」 「干什麽呀!」美妇凶悍地挣扎狂啸。「我头发都要给你拔光了!杀千刀的, 你接客就接客,犯贱还怕人讲吗?」 「你再给我讲一次!你再说啊!」 「妈呀,杀人啦!」她痛得扯嗓大叫。「齐娃和小桂要杀人啦!」 「够了,小桂!别……」齐娃正想拉下小桂,却被另一股力道直接拖往厅外, 推开涌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远离此地。 回硕王府的路上,齐娃又是气恼,又是挫折。她要武灵阿看的不是她生活中 这麽低俗吵闹的一面,她想要他看看她的自力更生,听听她的想法,拜访一些不 错的朋友们,让他了解她的过往和生活中美好的一切。 好好的一次分享,就这麽给毁了。而他的反应,更让她的心沉到谷底。 问他是不是在生气,他不理。 问他想不想去她平日活动的地方逛逛,他不应。 问他是不是原本就不想和她走这一趟,他也沉默不语。 还以为,她可以凭著坦诚和努力,改善他们先前恶劣的关系,结果只是她在 一头热而已,武灵阿根本不想改善什麽。 他也早就说过,他累了。是她自己无聊,才会自讨没趣。 极度落寞的心情,使她在下了马车後才发现他们抵达的不是硕王府,而是一 座临湖而立的雅致茶馆。一看就知道,不是她和小桂那种市井小民进得来的地方。 「这是哪里?」她急急跟在武灵阿背後悄声问道,左顾右盼,一副作贼心虚 貌。 「老位子。」他淡淡对斯文恭候的跑堂倌吩咐一句。 「是,一切照您规矩。」 齐娃紧张地连忙追上武灵阿,偷偷牵住他的衣袖,企图显示他们是一道的。 这跑堂倌看来就像惯於伺候大人物的角色,不仅对从不带女客同行的武灵阿 无有任何诧异,对他手上拎的大铁壶也视而不见,依旧彬彬有礼。 齐娃一路跟著武灵阿上楼,挑空的豪华楼层将楼下卖唱女子的歌声荡漾成悠 远空灵的音韵,回旋复回旋,泛成邈邈返响,如梦似幻,似近还远。 偶然间,心似缝,梅树造。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 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 守的个梅根相见。 齐娃坐在三楼临湖的楼阁里,听得怔仲痴醉。小桂唱过这出折子戏,她爱极 了,可少不更事的小桂唱不出楼下女子饱经情思纠葛的感伤。 她也像曲中旦角心境一般,拚了命也要寻到自己的梦中情人。可惜,梦中情 人她是寻到了,此刻也正坐在她桌边另一侧,却咫尺天涯。毕竟,梦境是带不进 现实里的…… 「又在发什麽呆?」 齐娃眨眼回神,竟看到桌上摆满精致茶点,连酒也备上了,却无人伺候,反 倒由武灵阿在亲自为她倒茶。 与他搁在另一旁凳上的大铁壶相较,里头廉价的茶水和他此刻斟上的极品, 形成悬殊的对比。 什麽样的人过什麽样的生活,什麽样的人处在什麽样的世界。别说是武灵阿 的形貌与气韵,就连他修长的手指都带有优雅而尊贵的美感,一举一动,风度翩 翩。 他是梦一般的贵公子,就在她眼前,在她身边,一个伸手可及的绝俊幻影。 但再美的梦,也终有清醒的一日。 「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武灵阿。」 也该是散戏时分了。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