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衣带渐宽 第二节 远方的呼唤 远方的呼唤 一九七七年底,在我被《综合电视周刊》读者票选为“最受欢迎电视记者”的 第二天,我递上了辞呈。 据说中视总经理董彭年先生在公司会议上很伤感,也很气愤地说“好不容易训 练出一个人,就走了。” 我很感谢董先生把我破格聘进中视,我也了解他的心情,但是,在中视做了四 年多,我愈做愈心虚,愈做愈空。外面的掌声愈多,愈觉得自己不够。好像一个大 百货公司,旺季虽然风光,后面仓库却已经空了。 我需要补货、需要充实、需要突破。在《萤窗小语》里,我写下自己的心情— — “人如果没有更高的理想,就会在现实生活中沉落下去。” 我也总想起《苏鲁支语录》中尼采的一句话: “人的伟大,在于其为桥梁而非目的;人的可爱,在于其为上升与下落。” 在发现自己开始沉落,甚至有些腐化的时候,我用力划水,希望钻出水面。我 要上升! 不达理想,就别回来! 经过两个月的安顿,还清了新房子的贷款,再留下一点安家费,二月,就在生 日的前三天,我留下七十岁的老母、二十七岁的妻、五岁的儿子和只住一年多的新 家,登上了飞美的“华航”班机。 母亲老了,她已经是古稀之年的“婴儿”,虽没有哭,却沉沉地说了几个字: “不如意,就回来!” 我的岳父还年轻,仍然在“狮子”的阶段,他很干脆地说: “家,你放心,有我在!没达到你的目的,没拿到学位,就别回来!” 这句话很轻,也很重,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 漂鸟,不回头! 飞机起飞了,我知道妻可能在地面哭,但我怎么能哭?我不能哭,右眼被打到 的人,左眼还得张开,才不会左眼也挨一拳。 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还征的人没有落泪的资格!横在我前面的是茫茫不 可知的未来,我只能往前看,不能回头,回头就会变成“石像”,回头就再也跨不 出前行的脚步。 哪一只迁徙的漂鸟会回头? 远方的呼唤 我已经辞掉了“中视”的工作,也已经解散了家里的几十个学生;报上还登出 我赴美的消息。我已经回不了头。 但是前面呢?那是一个我从不曾到过的国家。虽然弗吉尼亚州的丹维尔美术馆 给了“驻馆艺术家”的聘书,但那只有两个月。 两个月之后,我还不知到哪里去。 我没有入学许可、没有工作、没有接待的亲人,更没有居留。我把自己由被形 容成“红得发紫”的“中视”主播的位子上拉下来,归零! 而今,我只是一个漂泊者。 但是,我心底有股力量要我走。这股力量是每个年轻人都该有的,年轻人都爱 看海、看帆船、看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成列远去的火车。 年轻人的心总望向远方,跟着火车、跟着船、跟着长唳的雁群,希望探险、希 望漂泊。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现在我正走向大涯路,原来已经成为狮子的我, 可能又要从骆驼做起了。 问题是,如果不趁年轻的时候做,我难道要等到老年,该进入“婴儿境界”时, 才走这天涯路吗? 不走下这个山头,怎么攀上那个山头? 年轻就该走出去!年轻就能走下来! 对!“走下来!” 过去我不顾大家的反对,辞掉《分秒必争》的主持工作,去只有原先十分之一 收入的新闻部,就是走下来。 现在我离开主播工作,跑去一个不可知的地方,是再一次走下来。 当我站在这个山头,觉得另一个山头更高更美的时候,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走下这个山头。没有错,我是可能再也爬不上另一个山头。但作为一头狮子,如 果我不去试、不去冒险,没有“不信自己办不到”的魄力,又如何称得上狮子? 守成的人,再成功,如果他不能突破,都只称得上骆驼,算不得狮子。 狮子走下山头,可能“虎落平阳”,被攻击、被伤害,它由孤危的巉岩走入莽 林,要穿过荆棘、行过沼泽、忍饥受渴,它可能重新成为一只卑微的骆驼,一步一 步攀向另一个山峰。 它可能半路体力不支,摔得粉身碎骨。 但是它心里有一座山峰,它是狮子,所以要一次又一次地踏上征途;它要超越 自己的极限,再一次证实它是狮子。 每只漂鸟都会听到远方的呼唤:“该起飞了!” 每头狮子都会听到远方的呼唤:“该出征了!” 每个年轻人都会听到远方的呼唤:“该走出去了!” 三十个小时之后,我提着两只装着衣物、作品、笔墨纸砚和家人属望的几十公 斤重的大箱子,走出美国弗吉尼亚州莱克兴顿(Lexington )的小机场。 外面正落着密密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