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嗯……不要……阿姨救我……不要……啊……” 悲戚的呻吟声在一声惊叫后划下休止符,饱受梦魇摧残的方芷婈也由床上惊 坐了起来。 冷汗濡湿了她的脸庞,泪痕挂满粉腮,神情落寞的她,活像刚从水里爬起来 似的,全身湿透了。 然而,从她一片惨白的脸庞、惊慌恐惧的情绪看得出,她尚未从这场噩梦中 走出来。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自芷婈口中逸出,她痛苦地阖上布满血丝的眼眸,伤 痛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滑落,掩着面,她嘤嘤地啜泣起来。 二十年了,儿时挥之不去的梦魇,紧紧纠缠她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无奈,这个噩梦似乎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反而如影随形地跟随 着她、不时地纠缠着她,那鲜明的画面、丑陋的景象,就仿佛是昨日才发生般, 如此的历历在目,似乎不把她逼到崩溃,绝不罢休。 芷婈顺手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同时也将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抹去,休息了好一 会儿,在情绪稍稍平复后,她拉开被子走下床,迎向自己的是一阵冷飕飕的气息, 令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原来被汗水濡湿的睡衣在冷气的吹拂下,竟令她感到一阵 刺骨冷寒。 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芷婈望了一下昏暗的天空,清晨的曙光似乎渐渐突破 重围,悄悄地展露它的风华。 芷婈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时钟,只见短针走到快要接近六的地方,抿了抿双 唇,她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原来今儿还睡不到五个钟头,看来她得规矩地遵照医 师的处方,在睡前先吃颗安眠药才行。 清晨的空气总是特别清新,尤其是住在阳明山区,更能感受到这份沁心的气 息,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让这原本静寂的早晨显得热闹缤纷。 算了,不睡了,反正天也快亮了。她在心里喃喃自语着。 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芷婈调皮地学着电影上那功夫精湛的大侠,摇头 晃脑地吐纳气息,果不其然,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在窗前伫立了好一会儿,她才拉下窗帘。 洗个澡吧。心里想着,随即付诸行动地转过身,举止轻盈地褪下身上的睡衣, 包裹在宽松睡袍下纤合度的身材立即展露出来。雪白细致的肌肤覆上了一层薄 薄的汗水,更突显出它的晶莹剔透,好不诱人。 才拉开壁橱,取出今天要穿的衣服,脑中突然闪过展如意的担忧眼神,她细 长眉峰微微一蹙,一声幽幽叹息已从口中逸出。 算了,今天就穿俏丽一点,免得妈咪老是以为她没衣服穿了,又买一大堆塞 进她的衣柜,还有,她得把脸上的倦容洗去,否则下了楼,被妈咪看到,又要操 心了。 洗了澡,萎靡的精神一扫而空,须臾,她已经穿戴整齐,并在略显苍白的脸 蛋画上淡妆,让自己看起来容光焕发、活力十足。 拎起背包,走下楼,看到早起的展如意已经在厨房帮忙管家李姐,一起准备 今天的早点。 “妈咪,早。”芷婈放下手中的背包,走向展如意,从后面抱了她一下,这 个亲密的动作已经持续十几年了。 说真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打死也不肯叫李乐云一声妈咪,却在展 如意夫妇正式收养她之后,如此自然地喊他们为妈咪、爹地。 展如意转过身也回抱了她一下,然后宠爱地将她赶出厨房。“去客厅坐着, 早餐一会儿就好了,别在这儿沾染油污。” 芷婈耸耸肩走回客厅,噘高嘴巴,埋怨地嘀咕着:“又是这句话。” 这时,芷婈的养父沈天浩也从楼上下来,正好听见她们母女俩的对话,忍不 住戏糗着:“你们母女俩同样的对话说了快二十年,不嫌累呀?” 谁知他话才刚说完,芷婈和展如意便很有默契,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当然 不会。” 霎时,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沈天浩故意摇头叹气,装出一脸可怜相地朝芷婈说:“唉,女儿就是跟母亲 比较贴心,我这个老爸看来只能闪到一边凉快去 。” 芷婈哪会不知道他是在吃醋,走上前去也抱了他一下,抗议地说:“谁说的, 我也很爱爹地呀。”然后朝展如意使个眼色,调皮地糗着他说:“蚂咪,你看爹 地又吃醋了,我看咱们得要李姐多买几罐回家预备着。” “调皮。”沈天浩故作生气地睨了她一眼,不过嘴边掩不住的慈祥笑容又让 他泄了底。 “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展如意不置 可否地摇摇头笑道。 “谁看了笑话?”沈天浩抗议着,“我童心未泯不行呀!?” “行,只不过别把芷婈给带坏了,她现在可是一级主管,千万不要让她在部 属面前出了糗,那她以后怎么领导人。”展如意没好气地警告着。 开口闭口都是女儿,沈天浩一声唉叹后,忍不住发出抗议之声,“老婆,你 都不关心我。” “我不关心你?”面对丈夫的指控,展如意一头雾水。 “当然。”沈天浩答得理直气壮。“你只关心女儿,你的心里就只有她的存 在。”他说话的口气就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孩,不仅委屈而且还可怜兮兮的,一点 也不像拥有数百名员工的大老板。 而芷婈早就看出爹地是跟妈咪闹着玩的,于是但笑不语地坐在一旁,等着观 看一场免费的电影,反正离上班时间还早得很。 松山世贸 一场国际贸易大展正在松山世贸举行开幕仪式。 莫书楀是这场开幕仪式的贵宾之一,应这次主持人,也是他的好友朱文祥邀 请来剪彩。 “怎么了?将一条彩带剪断的工作,对你而言真有那么痛苦?”看着好友一 脸被赶鸭子上架的表情,朱文祥挖苦地嘲讽着。 “你知道我不喜欢在公众场合出现。”对于他的挖苦,莫书楀嗤之以鼻。 其实莫书楀并不是不喜欢出现在公众场所,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受不了四 周投射而来的爱慕眼神,尤其是那些看到他就像看到宝似的花痴女人,不是故意 假装撞到他借以搭讪,要不就朝着他发出超高分贝的惊呼声,令他很不舒服。 朱文祥摇头笑道:“你的风流倜傥、翩翩风采,令人不想拜倒在你的西装裤 下都难喔。” 唉,真是惨,就连他堂堂一个大男人都抗拒不了书楀的魅力。 书楀有张俊美无俦的面孔,飞扬豪放的浓眉,隐藏在浓密长睫下的是一双深 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性感而刚毅的薄唇,以他俊美的程度和优雅稳重的气质, 实在很难不成为注目的焦点。 “你最好是收敛一下你说话的态度,别让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冷漠的声 音和犀利的眼神迅速扫过朱文祥。 “哦喔!完蛋了。”朱文祥暗骂自己的失言犯了书楀的大忌,他赶忙噤了口。 “相同的话,别让我再听到第二次。”书楀眯起眼睛,冷冷地警告着。 “是,是。”朱文祥点头如捣蒜。 书楀突然想起上个星期朱文祥曾经跟他抱怨,他公司最近的订货单流失很多, 不免关心地开口询问:“对了,你公司最近在营运上没什么问题了吧?上次的企 划案,找到对手是谁了?” “没问题了。”朱文祥扬起苦涩的笑容,自嘲道:“书楀,你相信吗?那个 企画案,我居然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下,你说呕不呕!?” “女人?” “对啊。”说起那件事,朱文祥心里的愤恨难消。“我辛辛苦苦搜集资料, 完整地规划每一个细节,到最后案子还是被那女人给抢了,想起来就一肚子气。” “女人不过是男人用来暖床的工具,会有什么大脑?文祥,该不会是你把价 格估得太离谱,对方才会否决了你的心血!?” “ !女人没大脑?对你而言或许是,不过我这次遇到的对手,可就不是这 样了。”朱文祥嗤之以鼻,不敢苟同他的论调。 想起那天竞标的情形,参与竞标的公司依序上台秀出自己的规划,当他看到 对方所展现出来的巧思、完整的规划及后续的服务,他真的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令他难堪、下不了台的是,那个企划案居然出自一个女人之手,当时 他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一个在商场打滚了近十年的老手,居然败在只有二、三年企划经验的女人手 中,叫他怎能不恨。 “喔。”一声长吟,书楀低头沉思着,嘴角微微浮起一抹冷笑。 “哪家公司?”朱文祥口中那个能干的女人,挑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决定找 个机会去会会她。 朱文祥揣测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反问:“你该不会是对她产生了兴趣吧?” “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是真的引起我的兴趣了。”书楀抚着下巴笑道。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书楀漫不经心地应着。 “那女人长得一脸无害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她的脑袋瓜会那么聪敏。” 朱文祥想起那天在会场碰到方芷婈的情形,刚开始他还误以为她是接待人员, 正想上前搭讪,主席正好将她的身份介绍出来,他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你的意思是她长得很丑?”他对丑女人通常没什么兴趣。 “错!”朱文祥连忙澄清。“她长得不仅漂亮,简直可说是美如天仙。” “一个既漂亮又聪颖的女人?”书楀眯起眼,对文祥口中的女人兴趣更加浓 厚了。 左跳吉,右跳凶。 芷婈正在悠闲地享受着十点半的TEA TIME,突然间,右眼眼皮直跳个不停, 害她差点儿失手打翻了手中的咖啡。 “怎么了?”芷婈的好友兼得力助手冉芸关心地看着她。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心悸,好像有人在我背后算计我似的。”芷婈若无 其事地耸耸肩,淡然地说。 “算计?哈哈!”冉芸闻言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谁敢算计你,我看是恨 你恨得牙痒痒还差不多。” “你好像很高兴?”芷婈佯装生气地嘟囔着。“唉,我真是遇人不淑呀!” “去你的,什么遇人不淑,我可不玩同性恋游戏。”冉芸轻啐了声。 “那你还这么高兴。”芷婈委屈地瘪瘪嘴。“有你这种损友,我看我真是倒 了八辈子霉了。” “唉呀!我的意思是说,咱们最近刚拿下‘兴达’的案子,其中一个竞标者 是南华的总经理朱文祥,他一直认为他们一定能够取得这个案子,可是出乎意料 的,这个大奖却落在咱们手中。你说他能不恨?”冉芸悠哉地啜饮着咖啡。 “那又怎样?商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芷婈没好气地回答。 “错了,你可能没看到发表会上,他气得发白的脸孔、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 的表情,我站在他身旁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芷婈想起会后朱文祥还曾跟她打招呼、恭喜她,于是不屑地嘲冉芸撇撇嘴。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才没像你说的肚量那么小。” “信不信由你。”冉芸不以为然地讪笑着,在她耳边咬耳朵:“坏人通常是 不会在脸上写字的。” 芷婈看了她一下,“他哪里惹毛你了,让你这么恨他?” “惹毛我?哈哈!”冉芸一阵狂笑,笑得一点也不含蓄。“他有这个胆子? 你忘了公司里的人称我什么?大魔女耶!” “那是因为你的笑声太难听了。”她提醒着。 “唉!你还真是杀人不用刀啊。”冉芸蹙起眉心,像只战败的母鸡般斗志全 消。 好不容易将明天要用的企划书赶出来,芷婈伸伸早已酸疼的腰杆子,看了一 下时间,八点多了,晚饭时间已过,反正她也不急着回家,索性就先到附近的小 餐馆填饱肚子。 她一面踩着轻快步伐,一面观看着店家招牌。忽然,她撞上了一堵肉墙,反 作用力使她整个人向后倒退,眼看就要跌坐在地上了—— “呜……好疼!”虽没有如预期地跌坐在地上,不过脚踝传来的剧痛令她几 乎要站不住脚。 “你怎么了?”对方在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了她,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 头上响起。“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她摇摇头,俏丽的脸庞因脚上传来的剧疼,扭曲成一团。 “看来你的脚好像扭到了。”他用眼尾扫了一下她的脚踝。 莫书楀低头看着她,诧异地愣了一下,他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幸运,上星期 才和朱文祥谈起她,昨天征信社也才刚把她的资料送到他手中,今天就让他在街 上遇见她,还让她一头撞进他怀里,上苍也未免太帮他的忙了。 芷婈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不是好像,而是真的。”天啊!早知道吃顿饭要 这么痛苦,她宁可饿着肚子回家。 “我送你到医院。”说着,他已将她拦腰抱起。 对男人的排斥感令她直觉地想推开他。“不,不要。” 莫书楀并没有放开她,反而加重手中的力道,将她搂得更紧。 “难不成你有办法走路?”他悠闲的语调中带着嘲讽的意味。 芷婈倏地红了脸。她是没办法走路,不过他也不要说的这么白嘛,好像她存 心赖在他怀里似的。 “我……”他身上炽热的阳刚气息和淡雅的古龙水芳香,薰得她头昏沉沉的。 “怎么不说话了?” 她的人被他搂在怀里,隐约中还可以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时令她不 知所措,忘了该说什么。 两人此刻的姿势是亲密且暧昧的,不管以哪个角度看他们,都会误以为他们 是对亲密恋人,而她正撒娇地赖在他怀里,要他拥抱。 莫书楀见她没有答话,径自抱着她就往自己停在路边的宾士跑车走去。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芷婈惊慌地问着,整个人不停的在他怀里扭动。 “上药。”莫书楀并没有因为她的挣扎而放下她,直到将她塞进驾驶座旁的 位置,才回答道。 “不……不行。”芷婈焦急地想打开车门,却被他霸道的眼神给震住了。 他拉长着脸,说话的语气很冷。“不擦药,难不成你要让那只脚废了?”不 知死活的女人,也不看看自己受伤的脚已经肿得跟发酵的面团似的,还想逞强。 好凶的眼神喔! 芷婈幽怨地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嗫嚅地说着:“我……我只是想先告诉我的 家人一声。” 莫书楀眯着眼再度打量她。 宛如小女人似的稚气模样、娇柔和顺的个性,一点也看不出她的精明厉害在 哪里。 莫书楀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头也越锁越紧。 她哪有文祥说的那么精明能干?他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该不会是请他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他粗声粗气地问。 芷婈被他凶狠的声音给吓了一跳,霎时再也忍不住地红了眼眶,低声啜泣起 来。 天杀的,他最讨厌看到女人哭了。 书楀索性以口封吻了她,紧紧的贴住了芷婈的唇瓣。 “呜……”突如其来的允吻、出奇不意的掠夺,令芷婈瞠大了眼,震惊地微 启了唇瓣。 书楀温热狡猾的舌趁势溜进了她口中,恣意吸吮属于她的甜蜜,并蓄意地挑 逗着她生涩的丁香舌…… 虽说芷婈已经二十六岁了,可是幼年时的恐怖记忆,令她无法容忍如此逾矩 的行为。 在书楀吻她的同时,芷婈脑海中窜进了李乐云和阿桂的影子,恐惧填满了她 的心,她发狂似的一边猛力拍打着书楀的胸膛,一边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啊……放了我……不要……不要……” 谁来救她?爹地!妈咪!救我! 芷婈惊恐地瞪着书楀,紧绷的情绪已让她濒临错乱边缘,眼前所浮现出的影 像,她已经搞不清是当年想要欺负她的那个色魔阿桂,还是这个霸道男子? 书楀被她的异状和激亢的情绪给震住。 一个吻,有需要反应这么激烈? 他放开了她,以疑惑的眼神审视地看着她,她脸上写满了惊恐,看得出并不 是假装出来的。 芷婈一得到解脱,浑身颤抖着就要打开车门逃命,无奈车门被中控锁锁住, 她根本开不了。 “求你……” 她的嘤嘤啜泣声无端地惹得书楀的心一阵揪疼,只得举白旗投降了。 “好,好,我不碰你。”他懊恼地将身子挪回驾驶座上,与她保持着距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