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陈圆 和陈圆的相识使刘小兵大开了眼界。 陈圆是记者站的老记者,说老记者也就是她已有近五年的记者生涯。而在记者 站,能干上五年的,无论比她大或者比她小的,还是比她有文化或比她没文化的, 都没有一个人能达到这么长的工龄。别说五年,就是三年,两年,也没有几个能坚 持下来。原因是现在的广告太难拉了。在记者站,如果你拉不来广告,那就等于是 白吃饱儿,是废物,而站长刘洪涛,是从来都不养这样的白吃饱的。拉不来广告, 就一分钱的工资都不会有,没有一分钱的工作,谁会傻赖在这里? 陈圆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为《都市财富报》立下了卓越的功勋,那幢三层的 记者站办公楼,就是对她广告才能的有力的见证。《都市财富报》由最初租借两间 小平房,到现在立起了自己的山头,这其间由广告费衍变为办公楼的辛苦过程,不 是“血汗”两个字就能概括的,说得准确一些,这幢楼是由陈圆她们这样的记者用 唾液凝结成的。因为陈圆的工作,就是整天抱住那部电话,跟那成千上万根本就不 认识的老板经理们,说她的报纸,说她报纸的发行量,说她的报纸能给老板经理们 带来的好处。有时候说了一个上午,唾液都飞干了,嗓子也发肿,她的苦口婆心也 没有一点结果,没有一家企业肯面谈,更别说劝来广告费了。十天半月一分钱都蒙 不来,这是常有的事儿。 每当这时,陈圆就只能生气地放下电话,对着自己的手指尖儿呸上一口,说今 天手气不好,碰上的全是死抠的二杆子。然后端起她那水桶一样的大杯子,咕咚咕 咚,通过口腔通道,给自己已近枯渴的体内续上水源,润泽一下,同时也以备接下 来的继续损耗。 站长刘洪涛说,陈圆有拉广告的天才,号召大家向她学习。其实陈圆的广告天 才既不是得益于她长得天生丽质,也不是她有着什么过人的才华。相反,她长得又 黑又壮,还爱穿得披披挂挂,整个人就像非洲女佣。按东方的审美习惯,她无论如 何也定位不在美的范畴。由此,可以推断出陈圆不是靠美色拉来的广告。另外,陈 圆的文化基础也不是太好,她说话喜欢用成语,可基本上都是望文生义,比如三顾 茅庐,她就能大胆地理解成“上了三次茅房”,这就使她的表达常常南辕北辙,出 大笑话。所以,陈圆是用高水平的文化魅力征服对方,从而获得广告成功的这一猜 测,也可以排除。那么,陈圆究竟有什么法宝,靠什么秘诀获得今天这样骄人的战 绩呢?用站长刘洪涛的话说,那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百折不挠,勇往直前。 刘站长说老天爷还不饿死瞎眼鸡呢,只要你坚持,总能碰上要做的。刘站长还 引用了鲁迅的话,说天才的成功也要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光耍小聪明是没用的, 成不了大事儿。 在《都市财富报》记者站,只有一部外线电话。这部电话只要有陈圆在,一定 是外面的人气死也打不进来,里面的谁也别想打出去,因为陈圆在使用它联系业务, 开展工作。具体情形如下:陈圆有一本写有北京所有企业公司厂长经理的电话簿, 她掂上一大杯水(她的大水杯就像一座小锅炉儿),旁边再备上一只壶,然后坐到 电话前,打开号码本,她的工作就开始了。 陈圆:“喂,张总吗,我是都市财富报的记者,今天想为贵公司做点工作。” 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别骗了,什么鸟儿记者,就是要钱!——啪,电话被挂断 了。 刘小兵她们几个见习的小记者都忍不住捂嘴笑。 陈圆嘘溜一小口水,水烫。她自语说遇上了个二把刀,什么都不懂,你们别笑 话。然后拨打下一个。 陈圆:“你好,王总经理,很早以前我就对您久闻大名,一直想采访您,前几 天打电话说您出差了,今天请接受我的采访好不好?” “你是谁呀?” “我是都市财富报的记者,我叫”——对方打断了她,“别说了,我知道你是 谁,你就是总 往我们办公室打电话拉广告的那个。我不是王总,王总还没回来。“”什么时 候回来?“陈圆问。 “不—知—道!”那边的电话又撂得啪一声。 陈圆下意识地又去摸杯子,可显然,她刚打了两个电话,还不渴。她看了看坐 在木椅上的刘小兵她们,她们刚才对她还忍不住讪笑,现在看得出,她们已经开始 同情她了,并在为她不好意思。陈圆用手捋了捋头发,说唉,这种事儿多了,这才 哪到哪啊。然后她做了个鬼脸,说,看我这一次的。然后陈圆双手合十,闭目有一 分钟,像算卦一样,睁开眼,说,就是他了。 可这一次,陈圆的运气更不好,她刚说喂,“我是都市财富报的记者”还没说 完,电话那头就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别打了好不好,你们这群苍蝇!还让不让人安 静,你是推销啊,拉广告啊,还是色情服务啊,我们都不要!我们什么都不需要! 你说你们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专门干这个。想挣钱还不如直接去卖X 呢! 拐这么多弯儿累不累?!——啪!这一回是陈圆摔断了电话。 刘小兵她们几个小记者面面相觑,陈圆慢慢地站起来,她用手指当梳子,到头 上拢巴拢巴,然后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都瞪 着眼儿看我干什么?怕尿炕啊,就不能睡觉;怕难看啊,就别去拉广告。再说了, 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儿,别看他们有俩钱,别看他们有点权,全都是装王八蛋! 最能装的就是他们了。有俩钱儿牛逼啥呀,比女人脾气还躁,全都是他妈的阳 萎早泄更年期提前! 陈圆骂完了,夹着香烟伸了个懒腰,说昨晚没做好梦,今天是不行了,霉(晦) 气。她一指刘小兵,你,你来打一个试试。 刘小兵站起来,犹疑。 陈圆说这也像打麻将一样,换换手气,说不定就好了。 刘小兵还是不敢打。 陈圆一把拉过她,说我给你拨通,你说。说话之间,陈圆已把电话,手枪一样 抵到了刘小兵的脑袋上。 刘小兵对着电话,怯生生地说:喂,皮特公司吗,我找陈总。 对方问刘小兵是哪里。 刘小兵说我是都市财富报,我想问问你们要不要做广告。 陈圆在一旁急得用手连比划带口型地说哪能直接说广告呢,快说帮他们做宣传。 可这时,奇迹发生了,在刘小兵结结巴巴地没有表达完要帮人家做宣传的时候, 对方说你过来吧,过来我们面谈。 刘小兵放下电话,陈圆高兴得一拍大腿,她说这可是条大鱼。打他们多少次电 话了也不接见。陈圆说刘小兵我跟你一起去吧。唉,今天的气总算没有白受。 当皮特公司的陈总见了刘小兵和陈圆后,没有和她们互换名片。只和她们说了 几句话,就介绍她们去办公室,由办公室来接待了。陈总说自己还有个会。 回来的路上,陈圆说老东西瞧不起咱们,看来这版广告是没戏了。 可是当天晚上,刘小兵要下班的时候,她接到了陈总的电话,陈总说他想利用 吃饭的这点时间,和刘小兵谈谈这版广告的事儿。 以刘小兵在北京找工作的经验,她心里马上明白,陈总是想约她一个人,单独 来谈。她们上午一去,刘小兵就看出陈总对她们二位,是太失望了,一个又黑又壮, 一个又瘦又小,陈圆那一身乱七八糟的衣裳,就不用提了;刘小兵呢,手上那人造 革制的小包,和脚下那廉价的鞋子,还有她走得急没来得及统一的发型和装束,无 不昭示着她生活的寒酸和背景。现在,陈总请她出来,最好的可能也就是和陈圆相 比,她还算差强人意。至于还能有什么别的因素,刘小兵一时还猜不出来。后来她 知道,是那怯生生的“喂”,给她带来了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