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主持人不是那主持人 晚上,陈圆生气了,她说老刘太黑了,往年发行报纸才压给大家一百份,现在 一下子就涨到五百份,这不是要人命吗?这破报纸要是能吃能喝儿也行,掏点钱把 它买回家,吃了它。可它是又不能吃又不能用,当卫生纸都拉屁股!陈圆一摔手里 的报纸,说这工作真是让人越来越没法干了。其他几个人听了说对对,是这样的, 这工作太不好干了。我们当初来是想当记者的,可咱们这是什么记者呀,就是拉广 告骗钱的。 陈圆说我告诉大家,咱们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再兼职做点别的工作,但我们 绝对不能让刘站长知道,如果我们住着站里的宿舍,却拿着另一份工钱,老刘会撵 我们出去。她是从来都不客气的。我们千万要保密。 临睡时,刘小兵又趴到被窝里,和陈圆说起了悄悄话。她对陈圆说,她不想干 了,她要再试试别的工作。 陈圆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你一下子拿回了那么多钱,不被那老色鬼又 搂又啃才怪呢?唉,女人挣钱真是太难了。陈圆说。 刘小兵没有说话。 陈圆把这种无声看成一种默认,作为对刘小兵的理解和同情,陈圆说刘小兵, 我跟你交一个实底儿,即使你拉来了100 万的广告,刘站长也不可能兑现她说的那 些条件。至于为什么,你以后就明白了。陈圆说。 第二天,刘小兵早早地起来,她走上街头,买了一沓子报纸翻起来。她专找广 告栏,她看到了一则招聘电话主持人的广告。刘小兵以为那个字是打错了,应是电 台。可她后来看明白,电话主持人就是168 的声讯台。 刘小兵沿着一栋老旧的楼梯,曲曲折折地来到声讯台。在这里,她知道了声讯 台的工作就是不停地说话,说的时间越长,挣的钱就越多。在交待工作时,老板特 意叮嘱,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不能挂电话。 刘小兵环顾她的工作间,她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将要做的工作。这是一间没有窗 子的地下室,黑黑的屋里有6 部黑色电话。其中5 部都被长发遮住了脸的女人抱在 怀里轻轻地在说,那声音无一不是燕语莺声。而且她们说的好像大致是一个内容: 我也想你,我也想见你,只是不能出去,这是我们的工作制度——“这一部电话是 你的,说上一个小时你就可以提成4 元钱”。老板交待完毕,把刘小兵撂在黑屋里。 刘小兵睁大了眼睛辨别着光线,那些女人谁都没有抬起脸,都在竭尽全力地说着。 这时刘小兵面前的这部黑机子响了起来,她看定时炸弹一样定定地看着,邻桌的女 人头都没抬地说:“你接不接呀?你不接我可两部同时说了”。说着已经伸过来了 她的另一只手。刘小兵拿起了电话。她说喂,你好。 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吞吞吐吐又犹犹豫豫,声音很胆怯。刘小兵听了半天, 听明白了,是小女孩遇到了难题,就是她现在的工作。她说她如果想开了,老板怎 么着都行,她就会继续工作。可是如果她想不开,不愿意那样,她就将失去这份工 作。她问刘小兵这个知心姐姐:她该怎么办。刘小兵调动了她的全部智慧,一时也 说不出她该怎么办。但是听着对方电话里面嘈杂的噪音,刘小兵猜出她是在打公用 电话。刘小兵说你是在打公用电话吧?你快撂下吧,168 的话费是非常高的,这个 问题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快撂下吧。刚才要替刘小兵接电话的那个女人说:干了 这么长时间,还没听说劝别人撂电话的,真是个傻逼。 刘小兵瞪了她一眼,想骂但没敢骂出声儿。 电话铃又响起来,刘小兵说你好。 一个声音嘶哑的女人说我好什么,我不好,我都快疯了。我现在刚喝完酒,我 还抽了烟,我接下来该干什么你知道了吧,我不是喝毒药,就是抽大烟,我要气死 了,我快气疯了。 刘小兵吓得抓紧了话筒,她能听见自己的心在咚咚狂跳,她说大姐你怎么了?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那个女人说慢慢说啥呀,我都慢慢说十年了,跟单位慢慢说,跟妇联慢慢说, 跟法院慢慢说,哪都让我慢慢说,哪都不管用!我知道跟你们说也没用,这回我谁 也不跟谁说了,我找老天爷说去!——啪,电话断了。 刘小兵惊骇地站起来,听口音她猜这是东北女人,刘小兵她们西北老家的女人, 可没有这么疯狂的。 刘小兵还没有回过神来,电话铃声又响起来。这一次刘小兵接得很慢,她轻轻 地喂了一声,那头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嗓门儿。他说你是新来的吧,我一听你就是 新手。你们那的玲珑小姐呢,把她找出来,我要跟她说话。 刘小兵拿着呼筒高声问:谁是玲珑?电话。 一个终于露出脸的女人吓刘小兵一跳,她说玲珑已经走了,不在这干了。刘小 兵说走了,不在这干了。 那个男人说你们这些小骗子,骗完人就说走了,不干了,又是这套!——那也 行,你怎么称呼?我就跟你聊吧。 刘小兵说我叫刘小兵。 男人说啊,那我就叫你小兵吧,听你说话还不像骗人,我愿意跟你说。其实我 知道跟你说了也没用,可我不说我闷得慌,我就说吧,你听就行,我也不用你帮我 出什么主意。我吧,现在非常苦恼,我找了很多工作,没有一份干长的,不是老板 看不上我,就是我死看不上老板。现在的老板,心也太黑,比黄世仁还狠毒。我现 在就是用他们的电话在打你们168 ,小兵,你今天可是好运,你发财了,电话打完, 我也不撂,我要让他一直占线占到明天上班儿,我祸害死他们。反正他们的钱也是 坑国家的。 然后那个人就一直说,也不用刘小兵回答,他说了很多,有宏观上对国家现行 体制的担心,也有微观上个人的苦恼,还有对中国老百姓的同情,和他具体的对世 界未来的设想……很多都是刘小兵听不太懂的,她听着听着,快睡着了。 后来那部电话果然是一直占线。刘小兵的运气真好。 另几个人都羡慕她,说她刚来就要发财。那个骂她傻逼的女人再一次恨铁不成 钢地说:“刘小兵,干这行的人谁不编个假名,你却把真名告诉了人家,你这不是 傻逼吗?看着你挺精的。” 你才是傻逼呢,我看你像疯子!刘小兵终于大声地骂了出来,她觉得从进了这 黑洞洞的地下室那一刻起,胸口里就堵了一团透不开的气,现在,随着她勇敢的一 句回骂,胸中那团东西,痰一样一下子就吐出去了,通畅多了。她拎起她的小包, 噔噔噔就走出了黑暗的地下室,她在想明天还来不来上这个班了,不来吧,只说说 话,一个小时就能拿到4 块钱的工作太可惜了,可是来吧,这也同样是骗人的工作, 跟拉广告相比,好不到哪里去——暮色中刘小兵刚走出地下室,看一个男人迎面向 她走来,这个男人的头发七长八短,还全部都是站立。两眼放出的光芒和那一口森 然的牙齿,使刘小兵快速地判断出:这是个精神病人。精神病人已经大步走上前来, 他说你是刘小兵吧,我要当面跟你聊。一刹那刘小兵只觉得自己的两腿变成了两根 煮熟的面条,直不起来了。她四下望去,她想求助路人,这时,一个妇人款款地向 她走来,刘小兵惊骇得像见了鬼一样——是刘站长。 刘站长笑着说:刘小兵,你不该吃里爬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