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忌钱尝辄止 ——在讨论话剧发展座谈会上的书面发言 很久以来,我一直在病中,看戏不多,对目前话剧创作和演出上的问题了解得 也不够。今天的话剧是必须提高质量的。但如何提高,我还谈不出很多的意见,只 能简单地谈一谈对话剧创作的一点看法。 首先,深入生活是肯定必要的。我自己就深切地感到缺乏生活,我曾写过我熟 悉的生活,现在想要写的生活却不知道。自然一方面要有生活,一方面还要善于想 象。这和党的八届六中全会提倡的科学分析精神是没有矛盾的。善于想象,要多研 究马列主义,多思考、多观察、多体验、多酝酿。相反,只图现贩现卖,平时想得 少,在生活里只看到一点就加以想象,这样写出的作品,就不会真实。因此,善于 想象,并非靠一点凭借,即上天入地想入非非,而是要有丰富的生活、思想和艰辛 的写作劳动,才能曲折如意,发挥行云流水的想象。想象力不是天赋的,而是长期 学习,下苦工夫的结果。 要从中国和外国的好剧本学习技巧。读一个好剧本,在最吸引我们的地方,要 反复地读。研究它为甚么吸引我们,是思想感情好?是人物好?是结构好?是文章 好?为甚么它给我们这样美好的印象?作者用了甚么办法?在这种地方反复地读, 才能看出“窍”来。很奇怪,这个“窍”时常只在这个剧本里能用,在另一个剧本 里未必能用,所以”抄”不得,“搬”不得。但是任何“窍”都有它的“道理”, 如果我们把那些“道理”找到了,消化了,那些“窍门、招数”才成了自己的东西。 任何技巧是和作者的思想与感情分不开的。脱离了思想与感情,技巧便是“把戏”。 “把戏”是可以互相抄袭的,因此世上有许多坏剧本,这些剧本的特点,是一般化, 平庸,没有真实的思想感情。观众时常被那些“把戏”闹得眼花缭乱,根本不知作 者想说甚么。技巧脱离了人民的思想感情和生活,可能有两个结果:一是将“戏” 写成一篇糊涂账,一是将“戏”写成一技毒草。 要从观众中去学习技巧。观众是活的,要研究他们为甚么在这个地方哭,在那 个地方笑;为甚么他们在这个地方鼓掌,在另一个地方又一点声音也没有。应该从 观众的眼睛里,看出甚么叫“紧凑”、“简洁”、“洗练”,甚么叫“震撼人心”, 什么样的文章才是有“光彩”、有“音乐性”、有“节奏”。同样也必须从演员与 导演学习写作技巧。我们的大剧作家,关汉卿、郭沫若、田汉、夏衍都是从人民喜 爱的剧场、舞台、导演、演员们得过益处的。 当然对于作家来说,马列主义是最主要的。离开了马列主义,一切都谈不上。 问题就在于要把上述这些道理和马列主义联系上。马列主义对我们有些人还是新东 西,要下工夫掌握它。 过去写东西,我们总找那些最尖锐的地方写。对于自己憎恨的人物,就写那让 你恨得要死的地方;对于喜爱的人物,就写那让你爱得要命的地方。 这就要爱憎分明。写的时候要有感情,深深相信笔下的人物是真的,相信他们 的台词是对的,这才敢于放胆地写。因为写东西是做不得假的,它必然要显露自己 的爱憎。但爱憎不是凭空来的,总是和作者的阶级立场有密切关系。 我们爱惜的感情。有时候不是无产阶级的,而是小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的。 这就联系到作者的马列主义修养了,作者的思想水平要高,要常读马列主义的 经典著作,读消化了,就有把握了。现在,我们有时写起来就很犹豫,有的作者有 依赖的思想,点点滴滴都要领导帮助。这不够好。于是就产生了所谓“领导出思想, 群众出生活,作家出技巧”的说法。思想、生活、技巧是作者动笔的先决条件,不 可缺一。掌握了正确的思想,才如遇到源头活水,行所当行,止所当止。思想、生 活、技巧的位置,似乎可以这样摆:有了马列主义的思想,才看得见生活的全貌, 有了正确的充足的生活知识,才能学会如何适当地表现这些生活的技巧。我们创作 绝对不能离开党的领导,但这不是说作者可以放弃自己的马列主义思想斗争方面的 锻炼与修养。马列主义思想必须先化为作者的思想感情,才写得出好的作品。技巧 不能脱离思想,犹如花叶不离枝干。 写我们最有兴趣、最关心的东西。我们最有兴趣、最关心的东西,往往是我们 最了解的,大题材完全应该写,但是当我们仅仅从理性上认识到该写它,而还不够 热爱它的时候,就先不要写,先去了解它。周扬同志谈起提高话剧质量的问题,说 :我们提倡写工农兵,但同时我们也主张各种题材都要写。百花齐放,好坏叫人民 来评定。(原意大致如此)我看这是一个真理。 要写我们最有兴趣的最关心的题材,应该包括我们要写工农兵。同时也写配合 任务的时事剧、活报剧。作家热情地写配合任务的戏是对的,虽然不一定都写得深 刻,但在社会主义斗争中起了较大的作用,便是我们的幸福! 我们的优秀的作家都是勤于作笔记的。在生活里,看到使我们感兴趣的人。听 到有道理、有情味、有性格的语言,马上按原样记下来。晚上再整理一遍,经过整 理,才能看出哪些才是最发光的东西。 提高话剧质量,确实须要我们能够掌握语言,培养对文字的鉴别力,使自己对 文字的感觉敏锐起来,琢磨怎样使文字光彩夺目。文字不是古人说的陈腐的“词章”, 而是指生动、恰切、深刻地表达思想、感情、景物的语言。 高尔基的戏,常常用一两句话就把一个人物勾出来了。关汉卿的《三勘蝴蝶梦 》,第一折里有这样的情节:王氏三兄弟的父亲被恶霸葛彪搞死了,后来,三兄弟 又打死了葛彪。这时候,王母指着葛彪的尸首骂,有这样一段词:“想当时。你可 也不三思。这一还一报从来是。想皇天报应不容私。则道你长街上装好汉。谁想你 血泊里也停尸。正是将军着痛箭,还似射人时?!”这前几句已经是感情充沛,充 分表现出这位母亲的刚强的性格。而后两句,“正是将军着痛箭,还似射人时?!” 就更见笔力,这个不畏强暴的王母的风貌,便跃然纸上。这是关汉卿的话,却又是 王母自己的后。这样的文字有个性,有劲道,又育高度的概括力量。 生活中原来的语言,不是在用的时候照抄,而须要大大加工提高。我们有一些 剧本里的话,往往就是生活里原来的语言,在舞台上,这些语言就显得黯然无光, 引不起人的兴会。 要读小说,读古典小说,读现代小说。读曹雪芹、施耐庵,读鲁迅、茅盾、赵 树理,读托尔斯泰、高尔基。也读今天的《林海雪原》、《青春之歌》、《苦菜花 》等这些广大群众所喜爱的小说。要学习他们安排故事的本领,描写性格的本领, 遣词用字的本领。剧作家不能只读剧本。一切文学艺术都是相通的,要扩大眼界, 丰富我们的修养。 看戏,读书,最忌“浅尝辄止”,浅尝一下,就说这也会了,那也会了,世上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读书往往不求甚解,急于求知,自以为了然,其实常常还在 胡涂着呢!现在才明白“浅尝辄止”的害处,所以也提一下。 拉杂他说了一些,就到这里为止。 (原载《戏剧报》1959 年第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