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戏剧艺术家——纪念焦菊隐诞辰八十周年、逝世十周年 焦菊隐同志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今天,纪念他诞辰八十周年、逝世十周年, 真是感慨万端,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这些年,我每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见着数十年来的艺术同行和同事,便不由 地怀念这位博学多能、才气纵横的朋友。我常想,如果现在他活在我们中间,活在 排练场和舞台上,我们会多么高兴,看到他那令人景仰的、不可替代的光彩,心中 一定会为我们能从事的戏剧事业感到自豪。 菊隐先生使我十分想念的缘故是多方面的。 首先,他是我真正感受到彼此心灵相通的戏剧艺术家,一位杰出的导演。 他说过“写戏,就是写人。写人,就是写性格。”而“表现性格,就是表现思 想。” 这两句话多么简练,包含了多么丰富的内容。应该说,他道透了戏剧艺术的精 髓。 因此,无论郭沫若的《蔡文姬》、田汉的《关汉卿》、夏衍的《一年间》与老 舍的《茶馆》,经过他深刻的挖掘,艺术的洗练,以他独到的导演构思,把作者的 心灵,思想与情感,天然般地展现在人们面前。一个个血肉丰满的人物,活了起来, 使我们真的认识了他们,理解了他们,被这个人的世界深深吸引,沉思默想,不能 忘怀。 我们常说,没有好剧本和好演员,就没有好戏。现在,我愈发明白了,没有一 位才能与思想都攀上高峰的导演,好剧本与好演员的本领也是枉然。 焦菊隐先生是剧本与演员的桥梁,他既是一座美伦美矣、精心建造的大桥,又 是一条天然与清新的河流。 舞台仿佛是一汪水塘,剧本仿佛是水,而演员又像水中的鱼。他的劳动使这一 切交溶在一起。 有许多演员、舞台美术工作者,他们也像我一样地怀念焦先生。因为,二十多 年来他们与焦先生共同创造了多少部好戏。正是在这种创造中,他们成熟了。有些 已经成为出色的戏剧艺术家。他们从焦先生那里得到的启发,得到的教益与灵感, 就像火种被点燃,一星星、一点点,已经燃成了美丽的火焰。 焦先生一直主张“启发演员的主动性”,他的办法很多。我有时想起来就感到 后悔,没有好好地、细心地看他排戏。我相信,那是一种艺术、修养与作风的陶冶, 人们可以从中体会到再创作的艰辛与享受。值得欣慰的是,有多少人看他排戏已经 数不清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会留下焦先生天才的火花。 听说排《关汉卿》的时候,有一个演员用了鼻烟壶做道具,焦先生看到了。据 他所知,鼻烟壶是明朝才传到中国来的,元朝不会有。然而他还怕不准确,一直问 到历史研究所的专家。他们回答说:“现在的资料还不能证明元朝已经有了鼻烟壶。” 于是焦先生说:“那就不用这个道具吧。”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道具,由此可以想到焦先生对艺术认真严格的态度。 这实在值得我们学习。 焦先生年轻时办了中华戏曲专科学校,培育出许多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为 了更透彻地了解民族戏曲的内容与形式,他不但研究“唐、宋、金的大曲”,还向 各位京剧界老先生请教。而且拜了一位当时大家都十分推崇的老前辈、精通昆曲的 曹心家先生和专工小生的冯蕙林先生作者师。使全校师生惊讶的是,他每日也和学 生一样压腿、吊嗓。他并不是想成一位名演员,而是在用身心去琢磨祖国的民族艺 术传统。 因此,他很早就主张话剧要继承我国民族的表演形式。在郭沫若的《虎符》的 演出中,他实践了他的设想,同时也显示出他卓越的才能。但在《虎符》上演之后, 他却这样谦虚他说:“如果说,过去的戏都没有传统的表演风格,那就太武断了。 我个人以为,我国话剧演出,有的戏在民族形式上更突出些,有的戏虽已具有了民 族风格而不易使人察觉。”经过多少年的追求、体验、创造,他写了《关于话剧吸 取戏曲表演手法问题》的论文。文章的价值与作用已经越来越被今天的人们所理解 了。 我在谈焦菊隐先生,然而我对导演艺术却是外行,对于他所创造的导演艺术流 派,也是耳濡目染,讲不出个道道。但是我相信一句话:“心有灵犀一点通。”这 样说,我并不是指我自己,而是指每一个致力于戏剧艺术创作的人,每一个热爱戏 剧艺术的观众。焦先生的影响在人们的心里,他的声誉已经传遍了国内外。 昨夜醒来,想到焦先生,是那个沉默的,几乎不说话的上了年纪的人。 那时他和我都在“牛棚”,铺挨着铺。现在,他已经离去十年了。但是我知道, 我不会忘记他。我还知道,大家都会记住他。他的生命不会完结,永远被戏剧艺术 的熠熠光辉照亮。 (原载《北京日报》1985 年12 月14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