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衍的目光里 今天,大家在这里纪念夏衍同志从事革命文艺工作五十五周年,这对夏衍同志 来说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参加今天这个活动,对于我们大家来说,也有不同寻常的 意义。夏衍同志的生命中,有五十五年是和革命文艺工作联系在一起的,他的成就 代表了一代知识分子在党的领导下走过的艰苦历程,开创的光辉业绩。半个多世纪 以来,夏衍同志和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党同呼吸、共患难,他是老一代知识分子的 代表人物,又是新一代文艺工作者的榜样。 因此,今天也是我们在座每一个同志的喜庆的日子。 夏衍同志博学多才,能力是多方面的。他在文艺领域中涉猎很广,是一位创作 的实践家,同时又是革命文艺事业的组织者,他一直担负着许多社会工作。我不能 一一列举他都是哪些方面的专家,一时也说不清他有哪些职务。 因为在我心里,这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但是,有一点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夏 衍同志是一个真正的人,是中国当代一位了不起的革命文化人。这一点,不是加在 他身上众多的职务和头衔告诉我的,而是从我年轻的时候开始,直到如今毫奎之年, 认识了他近半个世纪以来得出的认识,这是经过漫长的岁月积累起来的认识,因此 是一个可靠的认识。 夏衍同志一生坎坷,艰苦卓绝。在青年时代,他走过的路是崎岖、曲折的。起 初他是一个进步的知识分子,他崇信过富国强兵、个人奋斗的主张。 但是,当他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进步团体之后,即勇敢地 进行自我解剖,他解剖得那样深刻、彻底,他说:“我是以‘启蒙者’自居,而不 知道‘蒙,着的正是自己。”从此他走上更彻底的革命的路,在一九二七年大革命 失败,许多人离开了革命的时刻,毅然入了党。从那时起,他用他的笔,用他的生 命,呼喊、战斗,直到今天,从来没有停歇过。 最初,我是从《包身工》这篇报告文学上认识夏衍同志的。是《包身工》使我 了解了半殖民地最底层劳动者的苦难。《包身工》不仅对我,而且对我这一辈中的 许多人,是最初的阶级压迫教育。而现在,我又从我的孩子们中学的课本上,看到 了这篇文章,这真使我感慨万端。我相信,这篇文章,以及夏衍同志写的许多揭露 那个社会的悲愤之作,唤起人们觉醒的革命之作,会一代一代传下去,成为一种历 史的教育,使我们的子孙后代都不要忘记,我们中国有过那样一个最黑暗的年代。 抗战时期,我在重庆曾多次接触过夏衍同志。那时,他的共产党员的身份几乎 是公开的。他在国民党特务的眼皮下面写戏、办报,和国民党政府的“消极抗日, 积极反共”政策,进行面对面的斗争。同时他在周恩来同志的指挥下,四处奔走, 团结了一大批进步的文化人,大造抗战舆论。当时,我真为他担心,对他的胆量, 对他坦然自若、一往无前的勇气,我们是十分钦佩的。 一九四八年,全国解放前夕,我从香港返回内地之际,去看望夏衍同志。 那时他正在编《华商报》,每日写文章抨击时政。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一 间非常狭小、阴暗、潮湿,又破旧不堪的地下室里埋头写文章。他看上去很憔悴, 疲惫不堪,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为着即将到来的胜利,为着争取时间,向即将倾覆 但仍负隅顽抗的反动派,多掷去几只匕首,他没日没夜地工作着,几乎无暇顾及其 他。我被他火一样的革命热情深深感动。 五十五年来夏衍同志写了数不清的文章,创作了一大批有持久生命力的好作品。 我比较熟悉的是他写的话剧。老实说,我自己是搞活剧的,我看别人的戏就比较生 疏一点。但我从年轻时就爱读夏衍同志的剧本。直到现在,还是一拿起就不忍释卷。 昨天晚上,我还在读他的《法西斯细菌》,他的许多剧本我读了几十年,愈发读出 了味道,悟出了夏公笔下的许多道理。我觉得夏衍同志的戏,很像他的为人。夏衍 同志严肃、认真,不说假话。他笔下的人物、情节,朴素、真实,平易中显现出隽 永的境界,淡泊中渗透出炽烈的感情。他的戏表面上看去火气不大,但骨子里的劲 道很足,这是一种根深的功力。在看他的戏时,我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你是随着 他的国光在审视着这个复杂而奇妙的世界。有时,我在这目光里,看见了愤怒的火 ;有时,在这目光里,看见轻蔑的一瞥;有时,在这目光里,看见同情的泪。当然, 他有时也会把他的爱,他的追求,分给他心爱的角色,他的品格的力量照亮他所爱 的角色,使他们光彩照人,熠熠生辉。 我常想,以后要是有人让我讲课,我要好好讲一讲夏衍同志的戏;要是让我写 有关当代话剧创作的文章,我也要好好谈一谈夏衍同志的剧本。因为夏衍同志的戏 剧创作,实在是我们民族后剧的一份十分宝贵的财富。但是,要做这一切之前,先 要好好学一学夏衍同志这个人。只有真正能够理解他,真正感受到他的胸怀,才能 更深刻地了解他的作品。 我衷心感激五十五年来夏衍同志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的人民,贡献出了他的 一切。并且衷心希望来日在庆祝他六十周年,以至七十周年从事文艺工作的活动中, 还能和夏衍同志坐在一起,再谈一谈我的感想! (原载《戏剧报》1986 年第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