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巴金(1992年12月16日) 芾甘: 九月读到你的信,现在十一月十五日了,还没有作复。你知道我,不会生我的 气。我懒,又多心,给你写一封信,要真下功夫,不然,我会显得多可笑。我这一 生,不好复信,总因为字难看,我得罪多少朋友。老年了,人是孤单的,朋友少, 甚至可以说就是你一个。天下人都是你的朋友,你的读者,你有多少敬爱你的友人, 相识与不相识的,都要把心交给你。这因为你一生交心给你的朋友和读者,我每读 你的文章,我就感到我的心中,有你的心在跳动。我想许多人都如此感。 今天得玉茹电话,她看了你,说你身体现在好起来。我真是高兴!九月间你总 感到疲劳。说除脑子清醒外,一切都不行,我很难过,你说你大概活过九十,我看 断然比九十要多得多,我为你粗估,百岁老人不成问题,如果照顾、自己当心得好, 你将是中国由古至今文人中最长生命的人,你将活到一百一十岁。到那时,你的全 集当然每个朋友都到了手,你也许又有今“随想录”,这才是你的真顶峰。你不再 疲劳,生命虽然灿烂,生命也太累人。 也许你从来不感觉活着累得慌,你总是活得很从容,很自然。我不然,有如一 块小山在心头压着,吃力极了。 邓大姐去了,我没有写出什么,只是难过,你写出你的情感,我读了,很感动。 在冰心发表的文章,在你给我的信里,我觉得你是真正的,你是第一个说一句简单 而重要的话“她是一个高尚的人”。 《人民日报》的编辑硬是删去你的文章的一句,这多么令人气愤!不尊重别人 的劳动,一意孤行,这真是有权人的专利,现在都是如此。 上半信,是三个月前写的,如今已是十二月了。快到一九九三年。 马少弥带来《巴金对你说》,我看了,其实是读了好几遍,我们全家人都看了, 玉茹和我非常喜欢。书内有些人故去了,我很难过。这本书使读者和你更近了,更 理解你了,多少朋友围绕着你,那些在上海的朋友,有这样宝贵的机会,我真羡慕 他们。 玉茹由上海看了你归来,她说,你精神很好,比从前好得多。少弥来,也说你 身体好多了,看来,你休息得好,保养得好。你的生命力更强了,我多么安慰。你 要多活些年,你长长地活下去,是所有读者的愿望。 我觉得你会有好文章要写,不仅仅是写你的全集的序。先不要把自己下个句点。 奇怪,我的健康也好一些,当然依旧疲乏,但有时能走几十步路。 我在报上看见你和夏衍老人在杭州,二人都坐轮椅上,享受杭州风光,真是羡 慕万分。我大约不能如此想,医生从不说我何时能出院,我已不再问他们了。 你在饭桌上写信的照片在我的玻璃板下,我天天看见你,何时真能到上海看你, 就不得而知了。 我正在写个短篇小说,这是遵从你的嘱咐,何时真写得出,也不可知。 “六十岁学吹鼓手”本是笑话,如今八十岁学写小说,你想,其困难,其可笑, 可想而知。但我仍坚持,有一点写一点,写一段是一段,总得把它写完。 应该写好了,请你改。我怕太丑了,太不像样,就拿不出去了。我很想念你, 虽有《巴金对你说》在手边,但还不如真正见到你。多保重!多保重!问全家人好。 玉茹问你和全家人好。 家宝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