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反抗抽丁,李勇杀敌上盘山 陈俊夫率兵回到了小马庄,把情况向郑禧作了汇报。郑禧听后说:“胜败乃 兵家常事,不必介意。虽然没有抓住杨天宝,却总算给了卧牛岗人一个沉重的打 击。往后,你还率兵与王一虎一起,紧紧包围盘石谷。我暂回县城,处理一些政 事。” 从此,盘石谷下官兵星罗棋布,盘石谷上红军壁垒森严。双方旌旗在望,鼓 角相闻,都在以静待变。不觉冬去春来,浙东大地又已春风和煦,百花争艳了。 由于蒋介石的叛变,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在一九二七年夏,遭到了惨重的 失败。可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时隔三年,到了一九三○年春,一场以土地 革命战争为内容的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又在全国许多地方蓬蓬勃勃地展开了。 当时毛泽东、朱德领导的井冈山革命斗争的星星之火,已经在湘鄂闽等省的广大 地区燃起了熊熊烈火。相继,刘志丹、方志敏、贺龙、彭湃、邓小平等也在各地 纷纷起义,雪片似的告急文牍,吓得蒋介石几乎瘫倒在宝座上,继而暴跳如雷, 拍桌子,摔杯子,仿佛是发了疯似的。稍静后,又扳起面孔,瞥了负责指挥“剿 共”的何应钦一眼,大骂“娘稀匹!我就不信共产党有三头六臂!” 为了补充蒋家王朝的兵员,拼凑镇压革命的别动队力量,蒋介石决定在全国 大抽壮丁。蒋介石政府在“抽丁”问题上,有许多弊病,给了乡保长玩弄权术、 发财致富的机会,却给广大人民群众带来了破家荡产的灾难。当时农村中流传着 “乡长买田起屋,保长喝酒吃肉,甲长跑腿喝粥,贫民啼啼哭哭”的一首民谣。 在大盘山南麓与壶镇垟接壤的地方,有个小村叫戈弄。村里有兄弟俩,老大 叫李良,老二叫李勇,是异母同父所生。李良身材瘦矮,体力微弱,胆小怕事, 连咳嗽一声都怕吓死苍蝇,整天只知道干庄稼活儿。李勇却长得虎背熊腰,高大 魁梧,壮健如牛,浑身是胆,是一个性烈如火,嫉恶如仇的莽汉。他十三岁就跟 着叔父跑码头,走江湖,学得一身好武艺,还练成了一手好枪法。半年前,他跟 叔父在泉州街头卖艺,因与当地一群泼皮吵架,一怒之下伤了人,闯了祸,遁回 家乡。他的父亲怕他再出去惹祸,硬要留他在家一起过活。只因家里穷,田地少, 他就凭着一身牛力,跟人上临海挑盐,帮助一家度日。 这一年,乡里派到八名壮丁,乡长方伯文召集十八至二十五岁的青壮年抽签。 抽签那天,李良、李勇和老父都到场了。事前,方伯文曾说:“这次的壮丁,一 概以抽签为准,凡抽到一至八号的,今年都得当兵去;抽到其它签号的,就算是 你自己运气好了。”结果,李良抽了个第九号,李勇抽了个三十八号,父子仨, 这才如释重负,一块石头落了地。 谁知抽到第三号的是乡长方伯文的姑表弟阮明华。他借着姑表亲的关系,暗 暗送给方伯文五百块大洋,方伯文就说阮明华有“心脏病”,退回去了,却把壮 丁跳到第九号李良头上来。这几天,正巧李勇往临海挑盐去,李良的父母一听, 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整天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李良更急得浑身打颤,发起 疟疾来了。 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李良正发高烧昏迷在床上,忽听村头犬吠连天,紧 接着房外传来一声“乡兵抓壮丁来了!”的惊呼,把李良惊醒,一蹦跳下床,伸 出颤抖抖的双手,开门一看:月亮像被天狗吃了似的,星星像被银河里的鱼虾吞 了似的,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犬吠声越来越急,鸡窝里的鸡都“嘎公,嘎公… …”不安了。一阵狂风扑来,李良一个寒噤,高烧变成了发抖,冷得上下牙齿连 连打架。他不敢点灯,不敢逗留,凭着平时熟悉的路径,掳根拐棍,趔趔趄趄地 往外奔命。 李良刚离开家,一群如狼似虎的乡兵就闯到了。他们踢开房门,一试被窝还 暖,叫嚷着:“刚离窝,搜!”谁知房里房外,厨中柜壁,床底下,稻草楼,到 处找遍,不见李良、李勇兄弟俩。两位老人却装聋咋哑,一问三不知,就被一顿 拳打脚踢打倒在地,从鸡窝里抓去两只肥母鸡,走了。 这群乡兵刚上路,只见“咔嚓”一道蓝紫色的电光闪过,像一把劈天斩地的 利剑,冷嗖嗖地刺得大地发青,跟着就是一声摇山动地的霹雳,震得人们的脑袋 好像被劈成了两半,吓得乡兵们一个个丧魂落魄,抓鸡的把鸡都甩了,抱着脑袋 没命地往回窜。 一声惊雷震破了天,随声降下了飘泼大雨。顷刻之间,风声、雷声、雨声, 夹杂着山洪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山间,好像天就要坍下来似的。转眼间,到处 一片白茫茫,朦胧中,只见漫山遍野窜出万条金蛇,一齐往小河里奔。河水顿时 暴涨,许多堤岸被“哗啦啦”冲垮了。李良倚在山脚下的一棵大树旁,被淋得落 汤鸡似的,冷得他全身的皮肉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想到隔岸的一间小屋里去躲一 躲,就不顾风狂雨暴,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泥水,慢慢摸到了小河岸边。一道闪 电划过,看清了木桥的位置,就一脚迈了上去。只听“哗啦”一声,木桥塌进河 里,他也一个倒栽葱,被卷入了旋涡。 天亮以后,各家的小伙子都回来了,惟有李良不见影儿。被乡兵打成重伤躺 在床上的老父急得一口冤气涌上心头,大呼一声,满口鲜血喷了出来,当即含冤 离世了。 该村有位老塾师,姓赵名本芳,他是清末的秀才,还是孙中山早期的同盟会 会员,北伐时期曾在国民革命军里当过营党代表。后因不满蒋介石的所作所为和 军团长的军阀作风,弃官回乡,一直在乡村里充当塾师。见此情景,泪如雨下, 当即提笔写了如下一首诗: 老蒋下令抽壮丁,逼死多少无奈人。 财主有钱好买命,抓住穷汉捆起身。 当兵就如判大刑,全家老小泪淋淋。 人在军营心在家,哪会拿枪去冲锋? 作为对蒋氏政府的控诉。 那日李勇挑盐在路,天阴得看不清数丈外的人。一群暮鸦却老在顶空呼噪盘 旋。李勇焦躁得把铁头担柱“嘡”地一声蹬在路心踏脚石上,吓得这群暮鸦“呷 呷呷……”惊飞而去。就在这时,家中噩耗报到,李勇先是一怔,继而两眼圆睁, 一口钢牙咬得咯咯响,立即摔了盐挑,提条扁担,大踏步赶了回来。 再说乡长方伯文。今天一早,他边吃饭边高声叫:“杉三,跟我出去一趟!” 其妻柳金花问:“哪儿去?几时回来?”方伯文拖起长腔说:“上面么,壮丁催 得这样紧;下面么,抓不起,送不上。哪方不该走一走?哪有准儿几时回来呀!” 柳金花听了,心中暗想:这老贼,一定上野女人红梅家去。看来,三四天内回不 来了。又想:你玩儿你的,我爱我的,咱们来个河水不犯井水吧!等方伯文一走, 她立即写了封信,叫人送给她的老姘夫刘青元。 这边,方伯文带着杉三,果然先上了红梅家。他叫杉三站上门岗,阻挡来人, 自己一侧身,溜进了红梅的私房,两人嘻笑一回,青天白日,关起房门,卸下衣 装,钻进罗张,行起乐事来了。那边刘青元接到柳金花的情书,知道方伯文不在 家,就三步并作两步赶了来。柳金花一见,含嗔说:“怎么这么晚才来?叫我等 死了!”说着将他一把抱住,就往里间拖……还未上床,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叱喝: “贼骨头!我岂能饶了你?!”把两人惊吓一跳,都以为方伯文捉奸来了,急得 刘青元跳窗就逃。这时,门“哐啷”一声捣进来了。柳金花见青元逃走了,硬了 起来,急转身就想跟自己的男人大闹一场。一见不是方伯文,是一位怒不可遏的 大汉李勇,知道他为父兄报仇来了,吓得她脸色铁青,只听巨雷般一声吼喝: “好贼婆!认得我么?”一条扁担“呼”地一声,向她砸了过来。惊得柳金花只 “啊”地喊了半声,就呜呼哀哉了。李勇提着扁担,前间后院找了一通,找不到 方伯文,气恨未消地只好先回家再说。 李勇踏进家,见房中停放着两具尸灵,各在脚后点着一盏如豆的冥灯。老母 早已哭瞎了两眼,只剩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李勇一见,一头扑进母亲怀里也哭 了。老母听见是儿子回来,微微眨着深陷的眼睛,缓缓地伸出冰凉干瘪的手,紧 紧地但又无力地按着儿子的头,慢慢地轻轻地说:“勇儿啊!看来娘也不行了, 这乌天黑道的世界,哪里有咱们穷人的活路哇?黑夜再长再暗,也总有个天明的 时候……”说着,她两眼一闭,双拳一捏,也咽气了。不由得李勇的心中又升起 了一股更加强烈的复仇之火。他“扑通”一声朝三位“先人”跪下,放声哭叫: “……爹娘啊!……今天闯进仇人家,只杀得了贼妇,望三位先人在天之灵,助 我再杀方伯文。不报此仇,李勇誓不罢休!”哭罢起来,立刻转身又向方家奔去。 柳金花之死,方伯文全然不知。他和红梅一场欢娱之后,仍含情脉脉,难舍 难分,知道杉三为他们把着门,放心甜甜地进入了梦乡。忽被一阵急剧的敲门声 惊醒,起来出去一看,却是杉三。只见他气急败坏、结结巴巴地报说:“方,方 爷,不,不好了,夫,夫人被人杀了!”方伯文这才舍下红梅,振作起精神,带 着杉三,赶回家来。 方伯文赶到家中,见血地上横躺着一具头破血流的尸体,室内静得阴森恐怖, 令人毛骨悚然。忽觉得墙角落里冒出一股阴雾,罩得方伯文两眼瞑瞑昏花。阴雾 里柳金花满身血污地向他走来:“好哇!你只管自己快活,丢下了我……你还我 命来……”吓得方伯文惊呼一声,回身就往门外窜,弄得杉三也莫名其妙地跟着 跑。刚转身,迎面闯进来一条汉子,如铁塔一座,挡住了去路,两只醋钵似的大 拳头一挥,发出了震耳的一声怒吼:“还我爹娘哥哥来!”这一下却使方伯文从 幻境中回到了现实,一看正是冤家仇人李勇。须臾之间,他由惊变怒,唰地拔出 手枪,“咔嚓”一声将子弹推上了膛,对准李勇的胸口,恶狠狠地说:“抽壮丁, 是蒋委员长的法令,当兵是每个合格青年的职责。你哥哥抗丁逃跑,失水淹死, 那是罪有应得。你爹娘年老亡过,是人生规律,又能向谁讨命呢?你闯进我家, 无故杀我内人,我正想捉拿你交法官惩办呢!” 李勇望着黑洞洞的枪口,却没有被他的气势汹汹所吓倒,只是冷冷地回答: “你们的天下,若是有' 法' ,也就不至于如此了!”说着猛地窜上前,一把抓 住他持枪的手腕,方伯文“啊唷”一声,手被拧到了身后,手枪也握在李勇手中 了。杉三正欲上前援救,李勇已经放翻方伯文,顺手拔出他身边的“青锋剑”, 将一只脚踏在他胸膛上,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迅速异常, 犹如电光石火,把杉三惊呆了。 李勇一手提枪,一手持剑,指着脚下的方伯文,厉声问:“你求枪头死?还 是剑下亡?”这时的方伯文,三魂七魄已去其九,脸如土色,声声哀求。 李勇冷笑一声,手擎“青锋剑”,一剑捅进了他的胸膛,然后向下一划,五 脏六腑一齐流了出来。他一把拧下方伯文的黑心肝,血淋淋地抓在手中,望着惊 呆在地的杉三,怒不可遏地斥责:“亏你也是穷苦人出身,你妹妹被方伯文遭踏 了,你不去报仇,却为虎作伥。若再不改恶从善,下次决不轻饶!”说着,将那 颗血淋淋的黑心肝,劈头盖脸地向杉三摔了过去。尔后回身割下方伯文的头颅, 提在手中,才跨出方家大院。 这时,天已黑了,李勇提着方伯文的头颅,踏着茫茫的暮色,迎着飕飕的夜 风,一步步向戈弄老家走来。 当晚,李勇在离家不远的村旁山冈上,挖了一个大墓穴,将父母和哥哥的尸 体,用草席与被单裹了搬出,做一处埋了。将方伯文的头颅放在墓前祭奠,然后 燃起一堆熊熊的烈火,把它烧了。 李勇想到好好一个家,竟被方伯文害得如此地步:恩重如山的父母和老实善 良的哥哥,都变成眼下的一抔黄土了,不觉又悲恸起来,放声大哭不止,但想到 大仇已报,内心才略为感到安慰。看看灰暗的天,仍然那么阴沉沉;霏霏的小雨, 仍然下个不停。他想回家,家已不成家了,就又一屁股在坟前坐下。此时,饥饿、 干渴、疲倦都一齐向他袭来,再也支撑不住,就在坟边一棵大树下躺了下来。 依稀中,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他警觉地一跃而起,只见山坡后, 亮出无数火把,涌出一队持枪拿刀的人。他看得分明,是方伯文的弟弟方伯武领 着二十多个乡兵,抓他来了。 李勇拔出手枪,悄悄埋伏着,眼看这群耀武扬威的乡兵渐渐来近,一枪打去, 只听“砰”地一声,一下子熄灭了一条线上的三支火把。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寂 静的夜空,在山谷中回响,又不知惊醒了多少沉睡的人们,二十多个乡兵顿时乱 了。在方伯武的喝令下,惊慌地“噼哩啪啦”卧了下来。李勇见他们人多,怕寡 不敌众,趁他们混乱之际,转身钻进深山老林跑了。 眼看方伯武率领的乡兵渐渐被甩得老远了,但不时还传来阵阵喊杀声。他知 道这是方伯武在受惊后的壮胆,更好像是对他的“欢送”,就渐渐把脚步放慢了。 在漫步中,耳边重响起了母亲在临终时的最后一句话:“夜再长再黑,也总会有 个天明的时候。” 他决定一直朝东走,迎接黎明的早刻到来。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这大 盘山上不是有个盘石谷吗?盘石谷上不是驻着一支专反官府、杀豪绅、为穷人打 天下的红军吗?”想到这儿,他豁然觉得眼前开朗多了,心中顿时现出了希望。 他决定加快脚步,连夜上盘石谷找红军去。 从戈弄到盘石谷并不远,按弯弯曲曲的小道走,也才四五十里路,他紧步快 走,天未亮,已到盘石谷山下。但要上去却并非容易,山下四周到处围守着国民 党的官兵,在那条惟一可以上下的路口,更是岗哨林立,壁垒森严。除此,那一 周围全是悬崖峭壁,又怎能上得去呢?他站在夜幕中苦苦思索着……突然心中一 亮:有了,童年时父亲曾带他到盘石谷北面的崖壁上采过草药。那里有一条鲜为 人知的崖缝,从山脚直到山顶,崖缝里长满了青苔、杂草和灌木,在险峰的石壁 上还长着一种名叫“鱼鳖草”的名贵草药。只是崖缝中有毒蛇和枭鸟,万一被毒 蛇缠住身子,或被枭鸟啄了一口,一松手掉了下来,可就粉身碎骨了。但为了上 山找红军,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趁天未亮,避过官兵的岗哨,慢慢来到了北山 崖缝边上,借着云层里月色的一丝儿光亮,钻进崖缝中的树丛里,一步一步地往 上攀登。 不一会儿,天渐渐亮了,可以看到山下不远处的官兵起来操练,烧早饭了。 他屏住气,不敢吱声,有时像松鼠一样跳跃,有时像猿猴一样攀越。幸亏天亮了, 好几条毒蛇都被他用“青锋剑”砍死,抛下崖去。从山下到山顶,足足有五十余 丈高,整整花了半个上午,方才爬到崖顶,正把一只手伸上山巅,抓住一根老藤, 就被一只大手一把抓住,拉了上去,不由分说地把他捆了起来,当作“奸细”送 进大寨去了。 陶容一听,抓来了一名奸细,立即将会议厅改为“白虎堂”,高坐台上,两 旁四位副将佩刀侍立,高喝一声:“将奸细押上来!” 李勇被推到堂前,没有下跪,而是恭敬地向堂上施了一礼,说:“红军大哥 在上,小人不是奸细,是大盘山下戈弄村穷苦村民李勇!因当今贪官当道,劣绅 横行,借抽壮丁之名,敲榨鱼肉乡民,坑害了我的一家。我一恨杀了乡长方伯文, 被到处追捕,有家难归,所以才爬上山来,投奔红军。望大哥明察,收下小人, 当不遗余力,以死报效!” 陶容见此人身雄力大,满手老茧,确实是穷苦的劳动人,又且仇大冤深,冒 死上山来投红军,早已萌生了一股同情、爱慕之心。于是立即下来,亲释其缚, 退了左右,将其带进后室,叫人送上酒、饭,为其洗尘压惊。李勇正好口渴、肚 饿了,也就毫不客气吃喝起来。待酒足饭饱之后,就把自己的出身,这次全家遭 害的情况,以及他报仇上山的经过,向面前这位红军大哥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番。 陶容听后更是高兴,就毫不嫌疑地将他留在身边了。 「简评」赵本芳是清末的秀才,但是所写的诗,连打油诗都算不上,和他的 身份太不相称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