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身陷魔穴,魔鬼洞中斗魔王 日本人除了在县城和交通要道筑起了一座座乌龟壳似的碉堡外,还在各地加 快成立了维持会。这样,鬼子出来搜山、抓人、杀人,就越加频繁了。躲在山里 的人,被抓的被抓,被杀的被杀,饿的饿死,自尽的自尽,逃荒的逃荒,原来的 一千多人,渐渐只剩下几百人了。找吃的越来越困难,生活逼得每一个人不得不 考虑今后的出路。 这时候,有人从山下来招长工,说是只要肯去,管吃、管住还管穿,一年给 五百斤稻谷,人一动身,就可以预付三十斤大米。 小陶剑决心下山当放牛娃去。他想,尽管自己还拿不到一个长工的工钱,至 少也可以让丫子吃上几餐大米饭。他这个人的性格,只要一旦作出了决定,那是 九头大牯牛也拉他不回来的。任凭阿香劝,丫子留,他总是铁了心地说:“到那 最恶劣的地方去摔打摔打,也有好处吧!好钢不是千锤百煅出来的么!” 下山那天,他还高高兴兴逗着小丫子说:“想昔日,山一程,水一程,相依 为命情意长;自此后,你一方,我一方,天各一方心相连。”说得小丫子更是依 依难舍,洒下了一串串热泪。 小陶剑被那人领着来到一处叫“铁笼山”的村子里。只见四周群山好似墙, 中间一块谷地宛如盆,一座青楼瓦舍的大院落,裹在峥嵘的群山中。那人手指着 前面的大院子对小陶剑说:“这铁笼山的财主姓尤名旭东,周围十里方圆的田地 山塘都是他的。今天你好运气,掉进了这个米桶里,往后就不用再吃那野菜团子、 清水汤了。不过尤老板这人脾气很暴躁,你得勤快、小心才是。” 小陶剑听了心头一颤,知道自己这一回进入魔鬼洞,要见牛魔王了。但表面 上仍镇定自若,只是淡淡地说:“多谢大叔指点了!”内心却在思忖:孙猴子还 怕牛魔王么?哪怕是铁扇公主,还要叫她肚子疼三疼呢! 进入村口,来到了十分气派的尤家大院门前,只见泥金彩绘门楣,虎头兽环 大门,旁边蹲着两只憨厚可掬的石狮子,院前是一处宽坦的大坪,左右两株大樟 树,幢幢如盖。 这时天已黄昏,山峦、田野染上了一片霞光,尤家大院上空冒起了袅袅炊烟。 小陶剑跟着那位大叔刚跨进大院,正好迎面碰见了老板尤旭东。小陶剑站住,细 细打量,只见他六十挂零年纪,矮矮胖胖的身驱,圆脑瓜,秃脑袋,铜铃眼,扫 帚眉,连鬓胡,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尤老板也站住了脚,乜着眼,在细察着小 陶剑,然后慢条斯理地问:“这小子就是你给找来的放牛倌么?” “对,对!尤老爷,你看这小子还机灵么?”那引领人小心翼翼地讨好着。 “这孩子……好像太瘦弱了点儿,先让他试试吧!你把他带到牛栏间,给打 个地铺,叫他好好伺候那几头老牛。” 小陶剑被一位女佣人领进牛栏间。那是一幢又矮又黑又湿又破的泥墙小屋, 一跨进去就传来了一股叫人恶心的牛屎臭和潮湿气。好在是三月时节,苍蝇和蚊 子还不多,但耗子却成群结队地在墙角落里打架。跳蚤更是特别兴旺,转眼间脚 梗子上就叮满了。那女佣人带小陶剑转悠了一圈儿,只见一个大牛栏里关着三头 牛:一头大黄牯,一头黑母牛,一头小花牛。小陶剑的地铺就打在耗子麇集的墙 角落里。自那晚起,小陶剑就与这群耗子结上缘了。 第二天正是“清明日”。这里有个习俗,打清明开始,牛就要赶上山吃“青”。 牛关在栏里吃了一个冬天的干玉米秆子,第一天放出栏,该是多么欢欣啊!特别 是那头小花牛犊,从娘肚子里出来,就被关在牛栏里,突然看见外面那么一个明 媚、阔宽的世界,真不知有多高兴。它一跑,黑母牛也就跟着跑,大黄牯也就追 着跑,三头莽牛一齐起哄,叫这个已经饿得皮黄骨瘦、一步一个趔趄的小陶剑哪 里管得住呢?原来,牛也欺生人、欺小孩,见管它们的是个瘦骨伶仃的病小孩, 就更加放肆了。于是小陶剑第一天就遭了难。 那小牛犊一上路竖起尾巴,撒开四蹄,横冲直撞,搅起一片飞扬的尘土。急 得小陶剑拼命冲上前,用力想把它往回推。这真如螳螂挡火车,蚍蜉撼大树,谈 何容易呢?而那小牛犊却四脚叉开,瞪起圆眼,向他示威,惹得小陶剑提起牛鞭, 朝它的脑袋瓜上狠抽了一鞭,痛得小牛犊“呼啦”逃了回去。这一来,惹得大黄 牯“哞!哞!”地怒吼了起来,像要为小花牛报这一鞭之仇似的,直向小陶剑撞 了过来。吓得小陶剑惊惶失措,连连倒退,直被逼得无处可避。那大黄牯力大千 钧,冲着小陶剑将头一低,鼻孔里“唏”地喷出一股白气,脖子一扬,一条弯弯 长长尖尖的牛角套进了小陶剑的裤带,把小陶剑挂在牛角上,任凭大黄牯怎么甩, 也甩不脱。那大黄牯还以为小陶剑攀住了它的牛角,要同它打斗,更暴怒得后蹄 腾空而起,将牛头往地上乱撞。 小陶剑哇哇哭叫着、挣扎着,裤带终于被崩断,随着牛头的一扬,被抛上半 空,尔后“砰”地一声跌落在地。那大黄牯还不罢休,冲上去,继续用那尖如刀 锋的牛角往小陶剑身上猛撞猛触……幸亏一班长工闻声赶来,才轰跑了大黄牯, 救起小陶剑。这时候,小陶剑已经浑身是伤,不省人事了。 小陶剑被背回尤老板的家里,尤老板见了,冷冷一笑说:“没用的饭桶,三 头牛仔都管不了。”说罢扬长而去。 长工们继续干活去了,小陶剑独自躺在牛栏间的草铺上,浑身热得滚烫滚烫, 口干得裹不转舌头,一动浑身像刀割一样疼,眼前火花四迸,只觉天旋地转,不 久又昏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老佣妈,端来了一杯温开水,慢慢儿给他灌下,才 使他又有了一丝儿活力。老佣妈和他一齐哭了。 这样过了三天,小陶剑的身体慢慢儿好转,又能吃下一点儿东西。尤老板拄 着拐杖,踱着方步,跨了进来,铜铃眼一瞪,说:“称过的骨头买过的肉,死不 了就得给我放牛去!” 小陶剑狠狠心,倔强地挣扎了起来,牛鞭一甩,又迈着艰难的步履,将三头 冤家赶出了牛圈。一路上,小陶剑在琢磨:小牛犊是跟着母牛的,大牯牛又是追 着大母牛的,不是只要拉住大母牛的鼻绳子,它们不就都会跟着走么!一实践, 证明了他的推理完全正确。不久,他竟把三头莽牛驯得乖乖儿的:只见他早上骑 在牛背上,唱着山歌出门去,傍晚骑在牛背上,唱着山歌回家来。似乎他打一下 手势,吹一声口哨,牛都能看懂,能听懂似的,要它们停就停,要它们走就走, 叫它们向左就向左,叫它们向右就向右。长工们看了都夸他:“好一个称职的小 牛倌!”他却笑笑说:“离' 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 还差远呢!” 到了夏天,小陶剑睡在牛栏旁,可受罪了。除了整窝整窝的跳蚤饿得叽叽叫, 还有成群成群的蚊子馋得嗡嗡响。一整晚,跳蚤、蚊子叮得他一刻也睡不着。只 好逃到房外去,睡在露天下。白天呢?这铁笼山的夏天也特别怪:外面的风被四 周的高山挡住了吹不进来,太阳辐射下来的热量被四周的高山挡住散不出去,人 像是被关在蒸笼里,闷得透不过气儿来。小陶剑本来身体弱,再加上还不适应这 里的水土,渐渐地顶不住了。 一天,陶剑早上出门还是好好儿的,到了山上却突然病倒了,冷得发抖,躺 在被太阳晒得冒青烟的石板上,还是浑身打哆嗦。过一会儿又发高烧,热得火烫 火烫的,嗓子干得发涩,身上却没有一丝儿汗。最后闭着眼躺在草地上尽讲胡话。 多亏几位长工叔叔把他背回家来,连牛也给带了回来。可是狠心的尤老板却大骂 他一顿:“早上出门,还听你欢歌笑语的,一会儿装病,想躺着吃松心饭,也不 瞧瞧自己有没有这福份儿?”小陶剑听了,心一横,二话没说,又颠颠撞撞地提 起牛鞭,赶着三头牛上了山。 一路上,他窝着一肚子火,好像喝了三碗馊臭粥,胸中憋闷难当,但仍凭着 一股犟气,赶着牛向山野跑。突然一阵热风滚过,他眼前一黑,又晕倒在地上。 等他苏醒过来,只见东北角的山后,翻涌起团团黑云,雷声在天边隆隆作响, 时而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将山石、田地照耀得幽蓝幽蓝,十分怕人。眼看一场 大雨就要来临了。他挣扎着趔趔趄趄地爬了起来,但是三头牛早已不知去向,急 得他跄踉着身子到处找。“啊呀,天哪!这可闯下大祸了!”只见那山脚下,一 大片禾苗被牛吃光了。三头牛吃饱了肚子,正一字儿排着趴在地头打瞌睡呢!这 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天空的云块渐渐散开,虚惊一场,雨却一滴没下。 这天晚上的月亮很古怪,在鱼鳞状的云缝中,月亮只剩下细细一个弯勾。云 朵挡住了月光,铁笼山漆黑漆黑的。小陶剑小心翼翼地摸黑把三头牛儿赶回家里, 关进栏中,就一头钻进草窝铺里生闷气。 这事终于被尤老板知道了,他怒气冲冲,露牙咧嘴地闯进牛窝棚,手捏一根 毛竹梢,对准小陶剑就是一顿狠打,边抽边骂:“叫你在山上睡懒觉,让牛糟蹋 了我那么一大片禾苗,就是你三年的工钱,也抵不了我这个损失!” 一顿毛竹梢,抽得小陶剑的衣服碎成了片片,身上暴起了条条血痕,痛得他 倒在地上乱翻乱滚,喊声把睡在前幢两厢房里的长工、女仆都惊醒了。还以为牛 棚着了火,一齐提水、背梯赶来抢救。一见是尤老板怒打小牛倌,一个个傻了眼, 呆住了。尤老板见来了一群长工、女仆、索性来个“杀鸡吓猴儿”,唤来了一群 家丁打手,对着长工们怒吼:“把这小贼子,给送进' 铁钉笼'.这贼鬼是不见棺 材不落泪的,让他在那里尝尝那家伙的滋味!”闻声冲出三个狗腿,把小陶剑像 提小鸭子似的抓走了。 提起那“铁钉笼”,可真吓死人,不要说一个病小孩,就是铁打的壮汉,也 经不起一昼夜的折磨呀!它是尤家专用来惩治长工、女仆的特别刑具。笼子可缩 可张,人关进去,刚刚让你低着头站得起,直着身子恰恰容得下。顶部、四周全 是锋利的铁钉,头稍一抬,身子稍一侧,那利牙般的钉梢就会深深刺进肌肉,转 眼把人刺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叫你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身发疟疾又遭 毒打的小陶剑,身子羸弱,被人扶着,尚且颤抖不已,推进铁钉笼又哪里站得住 呢?他眼前一黑,身子像抽去了骨头的一堆肉,立即瘫了下去,“妈呀”一声, 几十枚铁钉深深地戳进了他的肌肉,痛得他大声疾呼,一挣扎,几十股血泉喷了 出来,像落血雨似地洒了一地。小陶剑倒在血泊中,失去了知觉,三位打手,却 在一边袖手狞笑。 小陶剑慢慢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又一个晚上了。睁开眼睛看看,到处一片 漆黑;伸手摸摸四周,遍地粘糊糊的。显然他已离开了那个魔窟,被搬到了另一 个地方了。只是一动像有千万把刀在剜心,浑身像被割裂一样疼,胸中燃起一股 不可按捺的仇火:这回被你尤旭东治得够苦了,可我陶剑是头枭猛的山鹰,不连 本带利还你的“情”,岂肯罢休? 等伤势稍好后,他思谋出了一条报复的计划: 待一个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院外突然起火,好几个稻草篷,燃起熊熊冲天 的烈焰,正好刮起一阵狂风,卷起无数腾腾的火球,飘进了尤家大院,烧着了厨 房。厨工们被惊醒,整个大院一齐惊乱起来。尤旭东闻声,猛然跃起身,三步两 脚撞出门来,一脚踩断一股麻绳,头顶“啪”地掉下一个沉重的东西来,不偏不 倚正好砸在他的脑壳上,沾了他一身又糊又臭的污物。这天雷一般的袭击,打得 他跄踉一下,抬脚正要跑,又踩在许多圆滑的豌豆上,啪啦摔倒在地,从台阶上 滚下了天井,刚好跌进了有人预先布置的铁钉山上,疼得他放命地嗷嗷大叫起来。 待家丁、长工、女仆们扑灭了后院儿的烈火,闻声赶来,只见尤老板浑身臭屎, 一身淤血,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尤旭东也曾想到可能这是小陶剑的报复,正要去找他,天亮后见大街小巷里 贴着许多标语,歪歪扭扭地写着:“尤旭东欺压工农,决无好下场!”下面署名 是“人民游击队”。尤旭东吓得胆战心惊,再也不敢想象会是小陶剑的计谋。从 此以后,尤旭东果然收敛了许多。他日夜在提防,生怕人民游击队再次来要了他 的命!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