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子仗父势,卢鹏强抢孔玉花 卢毅到磐安县来当县长的那年,已经四十三岁了。他有三个太太,正室夫人 叫黄玉玲,比他大四岁。卢毅十四岁那年,还在初中读书,玉玲十八岁,由双方 父母作主,让他们结了婚。卢毅长大后,不喜欢黄玉玲。黄玉玲虽然出身大家闺 秀,但不识字,只知道顺从丈夫,孝敬公婆,做做家务。她憨厚老实,得不到丈 夫的欢心,却讨得了卢毅父母的喜爱。 卢毅大学毕业后,停妻娶了个二房,叫徐文娟。卢毅的父母不让黄玉玲转嫁, 对她说:“卢毅不孝,他不是我的儿子,留下的家产都是你的。”要她继续为他 们操劳家务。那一年她已经三十岁了。白天操劳家务,也没感到什么,每到晚上, 独对孤灯,却默默流泪,只恨自己命苦。待到服侍两位公婆上了山头,她已经四 十二岁。整整二十四年啊!她不知为卢家洒了多少血和汗。原来那少女的青春脸 庞上,已经爬满了皱纹,两鬓的黑发也花白了。她没有给卢家生过儿,育过女。 公婆的去世,更使她感到了孤寂。何况家里还有个二房太太在管着家务,她在卢 家没有人和地位,于是就在后院布置了一个庵堂,日夜伴着青灯古佛,敲木鱼诵 经,落发为尼了。 卢毅的姨太太徐文娟,不知怎么也患有不育之症。结婚四五年了,还生不出 一个“屁”来。但徐文娟却不似黄玉玲,她能说会道,人也泼辣,知道卢毅对她 好,自己也因不会生育而苦恼。卢毅就让她在家管家理财。后来卢毅又娶了个三 姨太,徐文娟自知对不住卢毅,也就没去阻拦他。反正大老婆在家修行,什么也 不管,她就一心一意在黄岩卢家做起了女财东,把个有上百亩田地、七个长工、 三个女佣的卢毅家管得井井有条。 卢毅的三姨太叫李秀秀,出身商户,人生得俊秀,还有文化。她时刻跟在卢 毅的身边,还常常给卢毅出些馊主意。最使卢毅满意的是,惟有她给他生了个宝 贝儿子。因为卢毅望子成龙,给儿子取了个单名,叫“鹏”,含有“鹏程万里”, “飞黄腾达”的意思。后来,李秀秀还生过两个女儿,都没过三岁就夭折了。惟 独剩下卢鹏一棵独根苗。卢毅家本来是个大财主,后来又当上县长,家中万贯家 财,三个老婆,单生了一个卢鹏,当然成了心肝宝贝了。 卢鹏还未满周岁,为了逗他乐,叫奶妈往池塘里丢白洋,每丢一块白洋,在 水里发出“嘣”的一声,溅起一朵浪花,逗得卢鹏一阵哈哈大笑。稍长后,更是 他要什么给什么,他想怎么样就依他怎么样。有一次,他要爸爸趴在地上让他当 马骑。别看卢毅在别人眼里英武得像个“伟人”,可在儿子面前,叫他趴下就得 趴下。在爸爸面前,小卢鹏可神气了,他手执马鞭,“嗖”地跃上了“大马”的 背上,“驾”地一声,一皮鞭抽在卢毅的屁股上,痛得他“嗷嗷”地叫,却“叭 叭叭”地在地上爬了起来,把三姨太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从小娇生惯养的卢鹏,长大后自然不学无术。一九四三年,卢毅来到磐安当 县长,卢鹏已经十七岁了,却专干些寻花问柳的勾当。不论谁家的姑娘或媳妇儿, 只要稍有姿色,就非得弄到手不可。一年间,也不知被他沾污了多少良家女儿。 只是大家都怕他父亲的权势,不敢说半个“不”字,也没地方告状,只是给他送 了个外号叫“风流公子”。 农历七月初七日,一年一度的八宝山娘娘庙“庙会”又到了。每年庙会,都 有数千人到这里来赶热闹。除了虔诚前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还有卜卦、算命、 赌博、做买卖的,当然也有赶风流的少爷公子。 八宝山上有处叫“盘龙坞”的地方,住着一家山农。老汉王天寿,老伴儿姚 氏,单生一子叫王云。王云从小跟父母在高二山上开荒种地,射鹰打虎,不但锤 出了一身钢筋铁骨,也练就了一手好枪法。一次他从亲戚家回来,路过野猪岭, 碰到了一头山牛。他大吼一声,惊得那山牛拼命往前逃,他在后面拼命追。后来 那山牛见他赤手空拳,胆子也大了起来,竟返身与他殴斗,却被他三拳两脚打倒 在地。五百多斤重的山牛,他两手一提往肩上一挎,从高山上背了下来,见者无 不夸他好神力。又有一次,他一早赶集去,在一处村边的路上,见一个妇女坐在 路旁又哭又骂。他走上前去,问她啥事这样恼火。那妇女指着天空说:“那两只 死不着的老鹰,扑进我家院里,把我家的两只大母鸡都叼走了!”王云听了说: “大妈别急,我给你要回来!”他不慌不忙从腰间拔出两支小猎枪,双手一扬, 左右开弓,只听“噼!噼!”两声,两只老鹰连爪里的两只大母鸡同时坠落在地。 王云拍拍大妈的肩头说:“我还要赶集去,那两对落地的家伙,你一起拿回去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从此,王云这位“大力士”、“神枪手”的神功就 越传越神了。 七月七日这一天,王云伴着刚过门的妻子孔玉花,也上八宝山娘娘庙进香来 了。临出门,王天寿嘱咐儿媳说:“早去早回,免得俺两老在家挂念!”王云、 孔玉花一对恩爱小夫妻,还在蜜月中,一路上看看风景,说说笑笑,走得并不快, 好在他家离娘娘庙近,不到半上午就到了。两人烧了香,拜了佛,又在那山前山 后玩了一会儿,才返道回家。夫妻二人走到半路,忽听悬崖密林里传来虎吼豹啸 之声。王云“呼”地一蹦跃了起来:“妹!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若打下 一只老虎或拖出一只山豹,今天不是一举两得么!”说着,他拍拍腰间的两支小 猎枪,拔腿就想跑,被孔玉花一把抓住衣角说:“哥,你别去,我一人在这里怕!” 王云哈哈大笑着,拍拍她的肩头说:“有我王云在,还怕山鹰把你叼走么?”边 说边将孔玉花用力按坐在岭边石道上,一窜身飞入密林中去了。 就在这时,“风流公子”卢鹏率领四个闲汉,一路上哼着淫词浪调,一摇一 晃地爬上山来了。卢鹏见前面石道旁坐着一位标致的女子,不由得淫心萌动,欲 火激荡,就三脚并作两步,向着她奔来。 卢鹏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到孔玉花身边,恰好她站了起来,这一见真把他惊呆 了: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顾盼生辉,双眉插鬓,肌肤红润,长辫拖腰,一抿嘴, 嘴角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儿,个子不高不矮,粉红适身的上衣,淡绿修长的裤子, 使前胸后臀益发凸起,曲线柔和而协调,浑身上下透出诱人的风韵来。 卢鹏喜上眉梢,笑弯了腰,凑上前甜甜地叫声:“我梦寐中的美人儿,你终 于让我找到了!”说着挨近她的脸蛋,就想亲吻,惊得孔玉花“啊”地一声,跌 坐在地,脱口而呼:“王云快来” 这一声呼喊,对于别人,也许会打一个寒噤,行动会稍微收敛几分,但对于 卢鹏来说,哪能起半点儿作用呢?他在拈花掐柳中,各种情况见得多了。仗着他 老子在这一方的权威,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哩!他反而哈哈大笑着,不慌不忙, 俯下身去,将孔玉花一把抱了起来,搂在怀里,一口一声地叫:“娘子呀娘子! ……”正在这当儿,王云飞身赶回,抓住那后生的肩胛,怒喝一声:“调戏良家 妇女,当得何罪?”卢鹏突然间吃了一惊,松了手,孔玉花“砰”地跌回在地。 王云随手抓住这后生的后肋骨,像抓小鸡似的高高举起,正想高喝一声,将 他抛下悬崖去,惊得身后数位闲汉一齐高呼起来:“壮士使不得,这可是当今县 老爷的公子呀!”王云一听,手就软了,放下一看,认得真个是卢毅的公子卢鹏。 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若真个把他摔死了,自己抵上命没有关系,还会连累 一家人吃官司。于是改用手指在他的鼻尖上一戳,说:“也罢,不看僧面,看佛 面,暂且饶了你这一回,下次若再……决不轻饶!” 卢鹏见这位汉子如此雄武,自知经不起他的一拳头,也只得诺诺连声,自和 闲汉们灰溜溜地走了。王云扶起妻子,急忙回家。心中虽然郁郁不乐,但没向父 母吐露半个字。 卢鹏这一天也无心逛庙会了,怏怏地回到了县城。他被孔玉花的秀丽扰乱了 淫心;也被王云的雄武惊掉了真魂。整天闷闷不乐,寡言少语,茶饭不思,几天 之后,人就消瘦了一圈儿。 这一下,可把三姨太急坏了,以为儿子得了什么病,慌忙请医调治。谁知百 药无效,病情日渐加重,从早到晚躺在床上昏昏迷迷的,满口里胡言乱语,直叫 “妹呀,妹呀”的,有时还轻轻哼起了“天上掉下个俊妹妹,甜甜蜜蜜恩恩爱… …”三姨太心知他必然在情场上碰到了不遂意之事。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 是紧紧搂住儿子哭着说:“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叫娘怎么活呀?你有啥心事, 告诉娘吧!你要天上的星星,为娘也去给你摘下来!”卢鹏却说:“要想知道我 烦什么,你就去问我那几个伙伴吧!”三姨太听了,心中自然更加明白,就差人 去叫常伴卢鹏一起玩儿的几个闲汉。 几个闲汉随即来到。三姨太问:“你们常跟大少爷一起玩儿,前几天卢鹏碰 到过啥不称心的事儿么?” 四位闲汉听了,把那天上高二山赶庙会,碰见王云的妻子孔玉花……遭到王 云的惊吓和怒斥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三姨太听了说:“近日卢鹏身体欠 安,因此唤你们问问,改日还有劳众位的时候,再相请吧!” 三姨太得知儿子的病因后,急忙来见卢毅。卢毅听了跺足说:“别的病都好 生,偏偏要生这种' 病' ,叫我怎么办?” 三姨太一听,气愤地吼叫:“难道你不怕断子绝孙?好!好!算你有德行!” 卢毅为难地两手一摊:“这种事好做难收啊!要是张扬出去,叫我怎么向磐 安人们交待?儿子病了,我何尝不急,但得有个两全之计才好哇!” 三姨太转嗔为喜,用手指在丈夫的鼻梁上一刮,说:“亏你还是个当官的, 连这么点儿小小的计谋都没有。”她将嘴头凑到卢毅的耳边,轻轻地说:“近日 上司不是催着要壮丁么,你不妨趁此机会到盘龙坞抓他的壮丁。王云得到消息, 必然潜逃,咱们就可以借机把孔玉花抓来作人质。料那王云有天大的胆,也不敢 到衙门来送死。然后慢慢设法抓住王云,悄悄儿除了他。只要咱们像对待女儿一 样待玉花,凡是女人都是水性杨花的,哪口好塘不留鱼?即使孔玉花还有几分留 恋王云,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她也就会渐渐地死了心了。” 一听三姨太的计策,乐得卢毅双手一拍大腿,连连喝彩:“好计,好计!还 是夫人有办法,明天我就差人执行去!” 农历七月十一日,太阳毒辣辣的,天气热闷热闷。夏连秋已经干旱了六十一 天,晒得山塘见底,溪水断流,稻田龟裂,禾苗枯焦,种田人的心,也像稻禾一 样枯萎了。一群如狼似虎的磐安县警察,却闯进高二山,逐村挨家抓壮丁,闹得 到处鸡飞狗跳;老人哭,小孩叫;男人奔命,女人嚎啕。真是老天爷要命,县老 爷催命啊! 这一天,王云一家正在吃中饭。忽听外面有人喊:“警察抓壮丁来了,快逃 哇!”王云闻声往外一瞧,果见对面山头上有人在逃命。王天寿立即惊慌起来, 忙叫王云快到山上去躲一躲。王云紧靠在妻子孔玉花身边,还有些犹豫,孔玉花 将他一推说:快跑吧!留下老人和女人没关系!王云这才把碗筷一放,急忙窜上 后山树林里。 王云刚走,一群警察就把他们家包围了,冲进来十多个拿枪的,刺刀一晃, 高声吆喝:“都不准动!”一见王云不在,带队的魏警察长就露牙咧嘴地吼叫起 来:“你家王云呢?我们是奉命来传王云去当兵的!”见王老汉等站着不哼声, 另一个又大叫了起来:“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王云不在,拿他的老婆去作人 质!” 两位老当家的一听,要拿走他们的媳妇,忙出来阻拦,却被七八个警察枪一 横挡住,另外几个就强拖硬拽地把孔玉花拉走了。他们临走时还交待说:“当兵 不要女的,王云一到,就把你的儿媳妇放回来!” 他们抓到了孔玉花,一群警察唏哩哗啦,班师回县城,向卢毅交差去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