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竞选国大,剑拔弩张狼狗斗 一九四七年,是磐安县反动营垒中很不平静的一年。 国民党南京政府分配给磐安县一名国大代表。选上国大代表,即可飞黄腾达, 青云直上,不仅可以出席南京选举国民政府总统、副总统,还可以在地方上出人 头地,叱咤风云。因此,国大代表这一桂冠,成为豪绅们处心积虑的争夺目标。 然而,参加国大代表竞选,不仅要有相当的社会地位,而且非有浓厚的财力不可。 磐安县竞选国大,实为派系斗争的实力较量。各派头面人物,尔虞我诈,互相倾 轧,施尽收买、拉拢、诱惑、欺骗、威胁之能事。 磐安县是抗日战争初期以大盘山为核心,由相邻的各县边缘山区割拼而成的。 囿于地域、民情、风俗、语言各不相同,村民大部分以氏族聚居,宗族观念十分 浓厚。大致说,当时原属东阳的自成一系;原属永、缙的合为一系。东阳一系又 分安文系和玉山系。原属天台的,仅飞山一乡,却分为二系。乡长施湘庭,亲东 阳系;参议员施润初,亲永、缙系。在东阳系中也有小部分人亲永、缙系。在永、 缙系中也有小部他人亲东阳系。这样一来,就使派系斗争变得更加复杂了。 各派系的头面人物,当然都是有财有势的人。玉山尚湖村的魏华,法政大学 毕业后,在省司法界沉浮多年。曾当过宁海县法院院长,在东阳所属玉山一带, 也算是一名颇有影响的人物。他的儿子魏本幺,现在是县警察局长局长。此人专 横跋扈,目中无人。大皿羊臣德任县党部书记长,大皿一带由他独霸一方。新渥 陈俊夫是县参议长,与羊臣德是亲戚,均系永、缙派的头面人物。安文的程钱府, 浙大政法系毕业,是安文地区的豪绅。以上诸人,对国大代表一职都十分眼红。 是年七月,国大选举拉开序幕,角逐最烈的是魏华和羊臣德。两人都有一定 的社会基础,且早有准备。他们自县区到乡保,各自培植亲信,形成两股势均力 敌的封建势力。魏华的选举筹备处设在尚湖陈氏宗祠内,由儿子魏本幺主持其事。 羊臣德的选举筹备处设在大皿羊氏宗祠内,由二弟羊臣星主持其事。谁都知道, 要想制胜对方,首先要把基层的选票拉到手。魏、羊双方的策略均是:巩固基本 票,争取中间票,瓦解对手票。视具体情况,分别对待,巧妙应付。他们查阅全 县的乡民代表、乡保长、参议员名册,进行逐个摸底排队。谁赞成,谁反对,谁 中立,做到心中有数。 基层的选举任务,一般由乡民代表负责。选举前,全县各保都先后召开保民 大会,每个乡推出乡民代表二名。磐安县的选举,利用“国民身份证”代表选民 的选举资格。选国大代表那天,一张“国民身份证”可以换取一张选票,并规定 选民不一定亲自到场,可托他人代选。根据这一规定,至关重要的问题是首先要 把“国民身份证”弄到手。各士绅都激烈活动,通过各乡民代表,分头挨家挨户 上门收取“国民身份证”。老百姓不知道身份证拿去作何用场,绝大多数乡民都 愿意交出来。经过乡民代表的日夜奔忙,一叠叠身份证终于各自收集在手。先说 魏本幺。他早年在外读书,后又当过国民党军的上尉连长,闯过江湖,见过世面, 收买、利诱,威胁是拿手好戏。这次为父拉票,正是用得着的时候。为了巩固基 本票,他先在玉山地区大办酒席,每乡二十席、三十席不等。菜肴除猪、鸡、鱼、 鸭、酒等系本地土产外,其余高级果蔬都事先雇人到外地采购。仅九和、四顾、 万苍、山环四乡,就花去了活动费三十余万元。此外,他办起临时食堂,每餐备 有五六桌饭菜,专门招持到各地接洽联系的人员。一些爱吃“白食”的人,也乘 机而入,借外出拉票为名,多次前往骗饭吃,被人们传为笑话。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魏本幺招待如此热情,菜肴又那么丰盛,怎能不为之 卖力?在座诸君,酒饭落肚,心中自然有数,多数表示愿意鼎力相助。但个别的 也另有想法,在背后窃窃私语,认为魏本幺平时横行乡里,如果其父再选上国大 代表,无异于为虎添翼,不能轻易苟同。 善于察颜观色的魏本幺,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选举临近的一个星期, 他派了几名心腹,把这些人再次“请”到家里,安置在楼上会客厅,待如上宾。 并说,愿意跟他们谈心交朋友,好好儿在他家休息几天。接着又捧出麻将,让他 们解闷消遣。还说,输了不用出钱,赢了尽管拿走。这些人心里明白:名为交朋 友,实为软禁。反正要溜不成,欲走不能,乐得在这“安乐窝”里陶醉几天。 魏本幺把这股不利势力作了妥善安排,随即亲自出马带着武装警察到大盘活 动。大盘乃是县党部和县政府的所在地,对县长朱家富等上层官员,自然少不得 花钱宴请送礼,恳求相助。大盘乡乡长孔令辉与羊臣德有隙,而与魏本幺却能勉 强凑合,魏本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一对象,立即上门做工作,又争得了一部分 选票。 魏本幺把可以拉拢的票拉过来以后,还要进一步打开对手的控制圈。当时离 大盘仅二华里的礼济村正在演“开光”戏。他先打发化了装的的警察、保镖到该 村,然后送一张条子给羊臣德的秘书马翔周,请他和书记长立即到礼济村看戏喝 酒。马翔周将条子送给羊臣德,羊臣德意识到魏本幺这次请客,分明是“黄鼠狼 给鸡拜年”,来意不善。但又不便拒绝。否则,显得胆小,自贬威信。于是,随 即带着亲信马良驹、陈从虎以及一班保卫人员赶到礼济村。 魏本幺见羊臣德果然光临,急忙笑脸相迎,连连拱手致意,装得十分亲切和 热情。那临时布置的客厅雅座上,早已摆满了山珍海味、玉液琼浆。魏将一羊、 一马推入首座,亲自坐下陪酒。而魏本幺手下的一班穿便衣带短枪的彪形大汉, 却板着面孔,双目圆睁,来回走动,只等主子一挥手,立即刀斧相加。姓羊的亲 信和保镖也早有准备,一个个瞪目提刀。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戏 场内外,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可是,此地毕竟是羊臣德的地盘,何况又离县府、 县党部驻地不远,魏本幺也不敢轻举妄动。魏不发难,羊也表示雅量。双方之间, 彼此寒喧一阵,就不欢而散。魏本幺这一着,目的是虚张声势。 羊臣星也是政坛上混过来的人。他父亲羊其祥早在二十年代末就是保卫团总, 也算得上是一代豪门和书香门第。几十年的政治生涯,坎坎坷坷,风风雨雨,刀 刀剑剑,什么没见过?这次为兄长羊臣德竞选国大代表,正该是大显身手的时候 了。 原来,羊臣德认为自己是磐安政坛上的风云人物,凭着自己多年涉足任途, 与上下左右僚友交谊深笃。况且自己家族大,人丁旺,亲朋多。这次选国大代表, 非他莫属。谁料魏华这个老贼,竟公然出来与他抗衡。于是不得不腾出人手来, 叫弟弟羊臣星专管此事,组织力量,四出活动,充分利用各种社会关系,采取离 间、收买、拉拢、许愿等手段,争取选票,力求当选。 羊臣星接受了兄长羊臣德交付的任务。心想:要不是他当了县党部书记长, 家里的十三间三层楼造得起来吗?每年上百亩的田地买得起吗?要是这次再能青 云直上,选上了国大代表,往后还愁不荣华富贵么?一听魏本幺在玉山地区大办 酒席。他咬咬牙说:“你魏本幺花得起血本,我羊臣星就惜钱如命么?你一个乡 请二十桌、三十桌,我就一个乡请四十桌、五十桌,菜肴保证还要比你魏本幺的 丰盛!你魏本幺会使铁手腕,我羊臣星就是豆腐手么?” 消息传到魏本幺耳里,魏本幺也加码花钱。双方本来都财大气粗,在这个节 骨眼儿上,又各挥金如土,这可便宜了乡保长、乡民代表和一些士绅,天天好酒 好肉地吃喝,代价无非是替他们挨家挨户收取“国民身份证”。 后来,双方都把手伸进了对方的势力范围,在极力争取中间票的同时,努力 去做拉拢、移位反对票。这就使斗争更趋白热化了。 大皿是羊臣德的老家,仁川就在大皿的隔壁,可说是不容别人插手的羊家后 院儿。不久前,杨四芳与同村的杨占祥为竞选乡长一事,羊臣德帮了亲戚杨占祥 的忙,使杨四芳怀恨在心。这一次,魏本幺了解了此事,立刻亲自出马,来到杨 四芳家,做了他的工作,使他决心投靠魏本幺,致使仁川选区,明显分成两派。 当时该地区耶稣教盛行。杨四芳除了利用所有的房族亲朋外,还利用耶稣这 股特殊势力,进行拉票。他院子里煤汽灯高悬,黑夜如同白昼。堂屋里排列餐桌, 备有上等菜肴,专门招待为拉票日夜奔忙的贵客。每餐约有八九十人就宴,开支 全由魏本幺负责。保卫人员荷枪实弹,时刻准备厮杀。 杨占祥也非常卖力,大院儿里也是餐餐几十桌人入宴,也雇了一大批持刀拿 枪的打手,开支也全由羊臣星供给。在同一个村里,以山涧为界,分成两大阵营。 真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随时都有流血火并之势。双方不仅自己 亲自出马,还积极发动乡队副、保长、乡民代表为其拉票,双方都逐家逐户登门 收取“国民身份证”。有的“中间户”表示弃权,双方都不给。可是双方都来做 工作,结果只得“二一添作五”,四张的各给二张,两张的各给一张。 选举那天,县选举委员会派员监督,并发动全体警察和自卫队员分赴各点维 持治安。 仁川选点设在乡长杨占祥家,正当监选人、乡长、各保保长、乡民代表齐集 选场,忽然有人报告:“杨四芳率大群人马来了。”这一报告,非同小可,吓得 乡保长们飞也似地往楼上“放生门”逃跑,顿时不知去向。杨四芳手持驳壳枪, 身先士卒。其余随行人员蜂拥而入,虎视眈眈,占领选场。杨四芳开口:“凭我 们拿来的' 国民身份证' ,一张换一张选票。”监选人员只得把他拿来的国民身 份证进行清点,按实兑现选票。投票箱和封条均由杨四芳控制,耶稣教传教士杨 洪林、杨思连、杨真玉得意地说:“过去由你们(指羊臣德派),现在由我们 (指魏本幺派)了。 羊臣德一听魏本幺把黑手伸进了他的势力范围,挑起了仁川两派的激烈斗争, 竟夺走了他的许多选票,十分恼火。他一面知照弟弟羊臣星继续抓紧活动;一面 与身边的几个亲信一商量,立即想出了一条回击的办法: 大盘、飞山、盘峰三个乡为一个选区,投票地点设在大盘乡政府。明天这个 选区就要正式投票了。今天上午,乡长、参议员、乡民代表大部分到会。但也有 个别人员要今天下午到。羊臣德一打听,飞山乡乡长施湘庭还未来到。他是属于 魏本幺方面的人。于是羊臣德挑选两名亲信警察:一名叫小方,他口齿伶俐,能 言善辩,遇事很有些办法。另一名叫老张,这人力大无穷,性情刚强,说起话来 钢牙可以咬断铁钉。羊臣德对他俩“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吩咐了一通,叫他 俩到路上去迎接施湘庭。由于羊臣德事先打电话告诉飞山乡官田村财主施大山, 叫他拿出好酒好菜,备好三个人的中饭。施大山一听是羊书记长打电话给他,顿 时感到脸上增光,人也觉得长高了一段,立即欢天喜地,亲自准备起来。 小方、老张两个警察来到了官田村口,专候施湘庭。果然午后不久,施湘庭 身带半个乡的“国民身份证”独自一人荡浪荡浪地走来了。两位警察一见,慌忙 上前打招呼说:“施乡长,你来晚了呀?!” “噢!噢!来得及!来得及!”施湘庭满不在乎地答应着。“不知两位钦差 大人要到哪儿去?” “来接你呀!” “哈!我有那个体面?” “当然有那个体面,我们都这么多路接出来了。” “真的?那咱们就一起去!” “好!咱们一同到官田村施大山家吃了中饭,再走!” “我可刚吃过呀!那我前面走,你们吃了中饭再来吧!” “饭吃过了,再喝一点儿酒也没有关系嘛!我们来接你,你好意思自个儿走?” 说着,两个警察硬是把他拖到施大山家去了。 三对一,施湘庭自然被灌得酩酊大醉。继续上路后,两个警察扶着施湘庭一 步一跄往前走。来到岭下村的三叉路口,一边是大路,直达大盘乡政府,直而且 近,另一条是小路,羊肠小道,山深坞僻,要翻过一座大山,先到礼济,再到大 盘乡政府,要远好几倍路。这时候施湘庭的酒力已经有些过去了,脑子已经清醒 多了。两位警察要他走小路,他坚持要走大路,两个警察一个前面拉,一个后面 推,使他感到害怕。一用力,甩脱了两人的纠缠,转身就往大路走去。警察老张 “咔嚓”枪栓一拉,板着脸孔说:“识相点儿,你跟不跟我们走?”施湘庭一见, 浑身渗出了大汗。没奈何,只得乖乖儿跟着往前走小路。一路上他提心吊胆,真 怕什么时候会把他枪毙了。等到了礼济村边,施湘庭才一块石头落了地,简直高 兴得欢呼了起来。这时,羊臣德等站在村口迎接他了。 那天晚上,又是好酒好菜……喝得他一觉睡去,睡了两天两夜,等醒来时, 三个乡的联合投票大会早结束了。 羊臣德这一“计”,不用枪,不用炮,却使魏华白白丢了半个乡的选民票。 历时月余,各选区投票结束,加封标签,由警察押运,集中县府,再选黄道 吉日开票 在这段时间里,可使作为一县之长又兼选举委员会主席的朱家富伤透了脑筋: 鉴于几个月来,各派之间刀光剑影的竞选斗争,不得不考虑开票的时候会不会发 生严重后果。特别魏华、羊臣德这两股顽强势力,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但事实 却又明摆着:只能一人当选。开票以后,一旦事情闹大,不仅影响政令推行,而 且连自己的“宝座”也不稳当。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仿效前任县长卢毅调 停县内各派系斗争的诀窍,先搞个内部官衔分配:魏华暂定当国大代表,万一落 选,另行安排。程钱府继续任省参议员;羊臣德继续任县党部书记长;陈俊夫继 续任县参议长。魏本幺的警察局长,去掉“代”字;羊臣星提为简师校长。其余 大大小小的头目都有一定的职务分配,尽可能都得到一点儿好处,以求相安无事。 尽管朱家富作了如此的努力,但开票之日,县城仍然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四周山头架起机枪;主要通道岗哨林立,气氛异常紧张。正值开票的热烈之际, 外地传来了“特大新闻”,谓“全国各地,选举纠纷十分严重,有武装介入,打 死不少人,有的甚至闹到南京,堂堂国民党政府门前,竟有人抬棺请愿,公开表 示,不争到国大代表,以死相殉。最高当局有鉴于此,决定不用选票,改由中央 直接圈定。圈定对象正在研究中…… 于是魏、羊双方立即准备礼物,奔赴杭州、南京,进行上层活动。 只是尽管羊臣德在磐安经营多年,地方实力比魏华深厚得多,但在中层人物 的关系上,却比魏华差一筹。数日后,南京发来电报:圈定魏华为磐安县国大代 表。朱家富的官衔分配和南京的一纸电文,平息了半年多来竞争国大代表的风波。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