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重归故土,故友墓前忆往昔 一九三四年七月,粟裕率领的北上抗日先遣队,从赣南瑞金出发,至赣东北 与方志敏领导的红十军会合后,组成红十军团继续北上,同时成立军政委员会, 方志敏任主席。十一月下旬,红十军团在方志敏的领导下,向浙皖边区和皖南行 动,同十倍于己的敌人浴血奋战两个多月,损失惨重。一九三五年一月底,在怀 玉山遭敌伏击,方志敏不幸被捕(后在南昌英勇就义),部队人员大部壮烈牺牲, 只有小部分人员在粟裕的带领下,突出重围,回到了闽浙赣根据地。二月初,中 共中央指示,以先遣队突围部队为基础,迅速组成挺进师,由粟裕任师长,刘英 为政委,立即率部进入浙江境内,开展游击战争,创建苏维埃根据地;以积极的 行动,保卫闽浙赣基本地区和近邻的根据地。并从战略上配合主力红军的长征。 入浙后,挺进师先在浙西南开辟了根据地,后来反动派围剿浙西南,挺进师 决定留小部分同志坚持根据地斗争,主力跳出包围圈,深入敌后去。趁此,陶容 向粟、对两首长提出:他愿与黄凤等一起潜回浙东大盘山地区活动,重建六盘山 根据地,以迎接挺进师东进。陶容的意见很快得到了粟师长和刘政委的同意。于 是陶容与黄凤带着九位挺进师战士,就离开了挺进师总部,翻山涉水,不一日, 来到了浙南的缙云县城边,在城西的一处山坞里,向几户农家借了宿。 山农们都很穷,家家结草为庐,房子又矮又小。夜深了,陶容还独倚在一处 窗口。望着窗外的明月繁星出神,忽见一朵乌云飘来,渐渐扩散开去,遮得月暗 星昏,眼前混沌一片,使他顿时染上了一层睡意……就在这时,门被“哐啷”推 开,走进来一位满面春风,一身潇洒的姑娘,陶容擦眼一看,却是陈萍。“陈萍, 是您!”他高呼着,迈步迎了上去——猛然惊醒,方知是幻觉。 “呵?那前面山脚下不正是陈萍的墓地吗?” 陶容不由地打开房门,借着微弱的星光,穿过依稀可见的山路,来到了恨别 五年的陈萍墓前。他心情沉重,思绪万千,特别是陈萍牺牲后的不久,攻打壶镇 的一场惨败,团长程仁谟变节,逼得他们不得不离开大盘山,进行千里转移。那 峥嵘的岁月,那难忘的时刻,又历历重现在眼前了: 一九三○年九月二日,红三团团委在永康方山口召开贯彻中央精神会议, “决定把分散在各个山头的红军集中起来,去打城市,先打壶镇,再打丽水,然 后打杭州,发动全省总暴动,实现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当时,他虽然觉得 这个方针有些唐突,但也提不出否定的意见,何况,这是来自中央的指示。后来, 到了赣东北,才知道那是李立三的“左”倾冒险主义。就是“它”几乎葬送了红 三团的全部革命力量。 九月四日下午,红三团在永康下丁畈召开了战前动员大会。会场上空飘扬着 两面大旗,一面上绣着“天下第一军”五个大字,另一面上绣着老大一个“程” 字。团长程仁谟站在大旗下,腰挎小手枪,胸挂望远镜,手舞足蹈地向大家讲着 话:“……对认识的土豪劣绅和恶人一类可以捕来,待攻下壶镇后,按功论赏… …” 九月五日凌晨,全团指战员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永康新楼出发,计划从石龙 头石桥、壶镇大桥、赤岩山、苍岭四路向驻壶镇的国民党官兵发起进攻。并事先 派卢玉标、卢宝龙赴仙居通知金永红中队,深夜出苍岭至壶镇东郊埋伏,待西面 枪声打响后,官兵一齐注意防卫永康方向时,趁虚从东面冲入,一举攻下壶镇。 一路上,人人摩拳擦掌,个个奋刀欲试,满怀胜利的希望。 时值四更时分,队伍翻过蛤蟆岭,突然来了两位“缙云”人,高声叫喊: “你们永康人真乱装,还样开心,仙居人都来了,你们还才来!”大家一听,队 伍轰然争先恐后,有的原来是第二梯队的,反而跑到前面去了…… 东方发白前,队伍已赶到了好溪西岸,只是晨雾笼罩,差数尺远,就什么也 看不见了,约定烧稻草蓬为号的也失效了。打石龙头石桥和壶镇大桥的两路队伍 先发起了进攻。但由于前两天下暴雨,溪水猛涨,石龙头石桥早已被撬了一截, 河水滔滔,飞渡不得。壶镇大桥头也已迭起了沙袋,架起了机枪,红军发起四次 猛冲,都被敌人猛烈的火力还击压了回来,并牺牲了许多人。再说仙居金永红中 队,昨晚路经埠头王村,被大土豪王良希的保卫团截住打了一仗,因而不能按时 赶到参战。而二天前从碧湖调到缙云县城坐镇的国民党一个团正规军,却飞马赶 到,从背后杀来。驻壶镇的官兵见援军已到,立即从大桥上杀了过来,红军腹背 受敌,形势急转直下,反而把红军团团困在中间了。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顿 时好溪岸边炮火连天,杀声震地。此时雾气消散,代之而起的是硝烟弥漫。硝烟 中剑削刀劈,口咬拳击,刺刀叮当,到处尸横荒野,血流遍地。红军战士虽然英 勇,但由于寡难敌众,更且子弹有限,国民党的官兵却还是从四处涌来,直杀得 程仁谟欲进不得,欧退不能,眼看陷入绝境……就在这时,陶容率盘石谷的一支 生力军赶到,一齐飞身扑入敌阵,一场血战,杀得官兵惊呼逃命,才在万刀丛中 救出了程位谟。 攻打壶镇的失利,使红三团顿失元气,缙、永、仙三县的国民党当局和各地 保卫团的气焰随之嚣张了起来。从此,革命陷入了低潮。程仁谟回方山口,遣散 了战士,自己悄悄地钻进了独松后山的一个岩洞里,日夜如卧针毯,惶惶然忧郁 不安。 一日傍晚,只见一位老者送上一封信来,信上写得清楚:国民党浙江当局在 永康岩下街设下了“自新站”。规定:当红军的自动自新,可以赦而不杀;带枪 自新,还可以受奖;若能交出同党名单或帮助捕捉同伙者,更可以要官给官,要 钱给钱…… 程仁谟心一动,下山了。 那天,他是坐着大桥,带着100 多支枪,来到岩下街“自首”的。他的反戈 行动,当然得到了国民党当局的特大优待,马上封他为“特务队长”,天天叫他 带着特务队到处捕捉共产党员和被遣散、隐蔽在家的红军战士。就这样,这位当 时曾显赫一时的红军团长,摇身一变,又成了国民党镇压革命的“红人”了。 再说陶容这支队伍,那天救出了程仁谟后,继续回到盘石谷驻扎。山上山下, 一时隔绝音讯,还不知道程仁谟叛变了。正当他们欲派人下山探听情况时,恰好 “团部”差人送来了急件: 陶容同志: 形势日趋紧张,为挽救危局,推进革命继续向前,决定立即召开 团政委和团军委扩大会议,请率全体干部速来本部,勿误! 红三团团长程仁谟 九月十二日 在这非常时期,陶容不得不警惕百倍,与齐邦羽商量后,决定即刻下山,但 也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待天黑后,陶容、齐邦羽、杨天宝、徐飞、李勇、黄公、黄凤等一行,悄悄 下山,一路上并无阻挡,半夜后即来到了方山口红军团部。路口仍然站着红军的 岗哨,村头上空仍然飘着“斧头镰刀”工农旗,与往常没有差别,这使陶容等放 下了心,但为了预防万一,陶容叫黄凤带领战士隐蔽在村外,他与齐邦羽等六人 也没有一齐进去,而是一个个间隔着一定的距离走。哨兵们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证 件后,才让了进去。到了团部门口,只见程仁谟哈哈大笑着迎了出来,却看不见 其他一个人,而两旁阴暗处似有细语之声。这使陶容大起疑心,忙站住回眸望了 齐邦羽一眼,齐邦羽等也同样依次站住回望了后面的人一眼,随后的几个人快步 来到了陶容身边,一齐跨进了内厅,却突然不见了程仁谟,廊下一齐涌出一群刀 斧手,骤地下了陶容等六人的武器。这时,出现在面前的却是剿共老手赵营长, 他睁圆牛眼,瞪了陶容等人一眼,得意地讥讽:“陶政委,你们中讨了!”这时, 陶容也鄙夷地回扫了他一眼,说:“赵营长,可惜中计的不是我们,而是你!” 说罢,六人一齐发出震荡屋宇的一阵大笑,笑声中冲进来无数红军战士,一齐拿 下了赵营长和刀斧手,更早把程仁谟捆缚起来了。原来是陶政委等那回眸一望中, 向身后的战士传递了无声的警报,悄悄隐蔽在村外的红军战士,在黄凤的带领下, 立即处置了路口的哨兵,一齐冲进团部,打了赵营长和程仁谟的一个措手不及, 救下了陶政委等六人。 陶容、齐帮羽等当即把程仁谟绑送到仙居,交给金永红,将他捆缚在万竹王 村的一座茅草屋里烧死了。只是陶容他们也回不到盘石谷去了。盘石谷已被一批 国民党军扮成的红军战士,赚开关隘,冲进山寨,将守寨战士全部杀死,使盘石 谷又易主了。 形势逼得陶容、齐帮羽等不得不离开那千辛万苦创建起来的大盘山根据地。 他们一分为二:由陶容率大部分指战员突出重围,离开浙江,潜入江西,上井冈 山找毛委员去。留齐邦羽等一部分骨干,分散潜伏本地,或远走他乡,打进敌巢, 去做那置身于魔窟周旋在虎狼中的特殊战斗…… 这时一阵清风掠过,把他从历史的回忆中,拉回了现实。看看天,一轮明月 已从西山落了下去,红灿灿的太阳已从东方冉冉升起,照得眼前一片透亮。满山 满坡的映山红,更宛似正在燃烧的熊熊革命烈火。他站在一代巾帼英雄的烈士墓 前,不禁高吟起了鲁迅先生的二句诗:“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 此时此际,陶容心潮澎湃,他久久地伫立在陈萍墓前,恭恭敬敬地向她弯了 三鞠躬,满眶热泪地说:“萍妹,您安息吧!您未竟的事业,我们一定将它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