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妻殉革命,李炳贵雪仇杀敌 陈雷等六人来到央田山,队伍很快发展到了三十多人。还在央田村组织了农 民协会,建立了赤卫队。起居司号,日夜操练,并在墙上写起了醒目的标语口号。 消息传到黄明远耳里,他令仙居县壮丁队为先锋,自己亲率大军前来征剿。 陈雷为了保存革命的有生力量,决定立即转移……临走时,李炳贵问妻子张小娇 怎么办?张小娇说:“我虽是个村妇委会主任,但并未抛头露面,自己又已怀孕 在身,跟着队伍走,反而会连累同志们,我留下应付敌人,你安心走吧!” 红军出发后不久,一支上千人的国民党兵就杀进央田了。张小娇既恨又喜, 想到红军已经安全转移,心头一阵轻松,正无事似的站在栏前看小猪争食,一队 官兵冲进来了,一看家里只有一个孕妇,就狰眼怒腮地问:“你的男人到哪里去 了?红军到哪里去了?”张小娇笑笑说:“何必装得那么难看呢?我家没田没地, 男人不出门打几个临工,我在家里有得吃么?红军么都是白天出发,晚上回到村 里,我们老百姓管得着么?”官兵们“哼!”了一声,便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 不料红军撤离时,一顶帽子忘了带走,被找到了。官兵们如获至宝,立即给张小 娇扣之以“共匪婆”的罪名,一边捆人,一边把房子也点着了…… 三月二十日晚,全村的群众都被官兵们赶进一座赤脚屋里。张小娇被紧紧地 捆缚在柱子上,在昏暗惨淡的桐油灯下,官兵使出“杀鸡儆猴的伎俩,对张小娇 进行了严刑逼供。 “共匪藏在什么地方?快说!”姓郭的壮丁队队长满脸暴出了青紫的筋条, 恶狠狠地问。 张小娇没有答言,只是用一双圆睁的怒目瞪了他一眼。 “啊哈哈,我看你还是个新婚的小妇哩!大有丈夫,老有公婆,小有腹中的 宝宝,何必为共匪卖命呢?只要你说出一个当红军的,赏你大洋一百,若交出红 军首领陈雷,可赏大洋一千……好,说吧!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怜惜怜惜腹中 的孩子呀!”郭队长突然变出一副笑脸,用缓和的口气劝说着。 “哼!不要把事情说颠倒了,你们把一个无辜的孕妇捉来,要一起杀害两条 性命,是我不怜惜孩子,还是你们这群野兽太残忍了啊?” “无辜吗?”郭队长似乎满有把柄,猛一扬手中的那个红军帽子:“这东西 为什么藏在你的家里?说!” 张小娇嗤之以鼻,再没理睬他。 郭队长火了,大声吼道:“把这个共匪婆悬到梁上,给我狠狠地打!” 一声令下,一群匪兵一齐动手,把张小娇倒悬吊在梁上,几番打得死去活来 ……整整折磨了一通宵,但张小娇始终一声不吭。郭队长黔驴技穷了,使出了最 后一招,歇斯底里狂叫:“不说拉出去枪毙!”在这生死抉择的关头,张小娇斩 钉截铁地回答:“要命我有两条,要红军,我不知道!” 这时天已亮了,但央田村的上空仍然一片阴霾,不时飘下几丝细雨,这位才 二十四岁的张小娇被五花大绑着押出村外。她昂首挺胸,怒发冲冠,一路上高呼 着:“共产党万岁!红军万岁!……”一阵枪声,她同腹中的婴儿一起倒在血泊 中了。 这时,央田上空的乌云越来越厚,下起了倾盆大雨。一阵阵山风,使浩翰的 林海发出了呜咽声,似在为张小娇的牺牲而哭泣,真是天地为之动容啊! 且说红军出发不久,就被一股官兵截住,双方一场激战,陈雷等被冲散了。 那一天,李炳贵只身隐蔽在央田山上,亲眼看到自己的房子被烧,知道妻子张小 娇遭难了。他几次想冲下山来,却被山下的官兵团团围住,急得他钢牙都咬碎了。 好容易才捱到第二天下午,官兵一走,他立即扑下山来,当他看到妻子张小 娇连同腹中的孩子被一起惨杀在村口菜园里的时候,他一把抱起放声大哭:“小 娇啊,你死得好苦。我叫你和我一起走,你却怕连累同志。还说‘那伯最残忍的 敌人,也总得顾顾腹中无辜的孩子呀!’……”哭声震碎了全村人们的心,大家 都为失去了这样一个好姐妹,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整个央田村的男男女女,老 老小小,一齐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中。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李炳贵掩埋了妻子。然后在妻子的墓前,“嚓”地一跪, “咯嘣”咬破一个指头,“嘶”地扯下一块白布襟,用指血写下了“誓死讨还血 债!”六个字,郑重地把它挂在张小娇的墓碑上。然后,钢牙一咬,继续上山了。 郭队长杀了张小娇,当天上午就率部回到了郑桥。这天下午,李炳贵穿了件 蓑衣,戴了个箬帽,背了把锄头,扮作当地看田水的农民,也混进了郑桥。郑桥 村里有个郑春和,是李炳贵的好友,李炳贵便先上了他家。郑春和一见,大吃一 惊,埋怨着说:“你不要命了,人家大呼大喊,要捉拿你,你却只身钻进这老虎 窝里来了!”说着把他推进了后间:“这里没人过眼,你且安会心,我给你打探 个情况再说!”李炳贵早豁了出来,浑身都变成了胆,火燎火烧地一把拉住他: “春和哥,你可知道?我家小娇被这姓郭的狗头杀了,连肚里的孩子都坑害了… …”他诉说着,钢牙咬得咯蹦蹦响,布满血丝的豹子眼瞪得滚圆滚圆,伸出那只 粗大的钢钳般的手,做了个扭葱的样子:“死娘边的,我今晚要拧断他的头……” 郑春和一听,张小娇被害,两眼湿润了:“野兽,到头也不得好死的!”但见他 霹雷似的性子,又劝说:“切不可毛手毛脚,要拼命,也得……”这时春和嫂已 端来一碗满腾腾的热汤面。春和硬要炳贵先吃了。他见炳贵仇火攻心,没心吃。 便劝说:“武二郎要打虎也得先喝足酒呵!”一语提醒了李炳贵,便真个端起这 碗大汤面,狼吞虎咽,转眼把它压进肚里去了。 郑桥是个有四五百户头的大村子,郭队长是近邻埠头王人,今天他率二百余 贼兵驻进了郑桥就是来这里摆威风的。所以他一到,便十步一岗,二十步一哨, 把个郑桥村严密控制起来了。连村里的黄犬见了这些刀闪枪亮的当兵们,都钻进 门洞里不敢哼声了。 天上云淡淡,星稀稀。往日村头村尾,东街西街,人来人住,熙熙攘攘,闹 热得很。可今晚没一个人走动,到处死一般的寂静。三更时分,李炳贵掇扎定当, 身藏匕首,趁着夜幕的遮掩,闪身来到了一位岗哨旁,先伏在一处墙脚跟,观察 了一阵,只见那哨兵拄着长枪打瞌盹,李炳贵一个箭步跃到那哨兵的身边,一把 扽过他手中的枪,一扫脚,将他绊倒在地,提起一脚睬住他的胸口,一把明晃晃 的刺刀尖已抵住他的喉管头,低喝一声:“别出声,敢喊,就先宰了你!”吓得 那哨兵脸色煞白,不住地喃喃求饶说:“红军先生求求你,别杀了我,我也是个 穷人,家里还有老有小,杀了我,一家人就不能活了……”说着呜呜咽咽地哭了。 李炳贵听了说:“好!那就实话告诉我,你们的郭队长住在哪里?别的地方还有 岗哨么?你实说了,我就不为难你!”说着将脚撤了,让他半坐了起来。一说起 郭队长,他似乎有同感:“郭队长?这只老狼,我们大家都很死了他。今晚他大 概不会在司令部里,九成是在村东头那位妖婆周芬芬家里鬼混,因为她的丈夫早 死了,她是他的老姘头。但是你要找他并非容易,今晚到处布满了岗哨。我教你 一个方法:你就提着我这盏马灯,大模大样地走,人家问你哪一个?你就回说 ‘人口木,山女’,这是把‘保安’两字拆开来了,当作今晚的口令,到明晚就 不管用了。这样你就可以顺利通过了。不过还有一关,那就是郭队长有个贴身警 卫叫郭小七。这人也很坏。每次他到周芬芬家去,都是郭小七在院外给他放的哨, 你得先摸了郭小七,才能进得去”连个哨兵,把情况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告诉 了李炳贵。李炳贵听得落了肚,把枪交还了他,说:“兄弟,待我干完事,再来 谢你了!” 不用谢了,放心去吧!我在等你的好消息!“ 李炳贵拿过他身旁的马灯,便大踏步地向前又闯去了。一路上遇岗过哨。都 用“人口木,山女”的口令,顺利通过了。直沿大街,来到了村东头,果见有座 三间二层的独院房子。房子前有围墙,围墙里有个天井,围墙的正中有头双扇门, 门紧闭着,门外站着一位机灵的年轻哨兵。李炳贵悄悄地隐伏在近房的一处屋角 下,学着野鸟的叫唤:“咻——咻咻——咻——咻咻——”那哨兵听到不远处出 现了一只野鸟,就提着手枪,蹑手蹑脚地追了过来,当他追到这屋转角时,野鸟 又在另一个屋转角叫唤了。趁他不备,李炳贵猛然跃出,一个仙鹤展翅,打得他 跄踉扑地,然后一个雄鹰扑兔将他狠狠地揿倒在地,渐渐地僵直了。 李炳贵拾起地上的手枪,急忙回到这三间二层的屋房前,一飞腿跃进围墙, 轻轻地在天井里一站,只见房门紧闭,楼上楼下无缝可入,附在墙壁上听听,又 听不出里面有什么声音,估摸不出这两个贼男女是睡在楼上还是睡在楼下。这时, 只听院外传来了“咯吱,咯吱……”的皮鞋声,想必是那巡哨的过来了。待那 “咯吱”声过去后,李炳贵急中生智,便在天井里大声地叫唤了起来:“郭队长, 快起来!郭队长,快起来!……”里面终于传出了浑重粗哑的一位男人的吼声: “是哪一个?” “人口木,山女!” “叫什么名字?” “郭小七” “为哪桩?” “外面出事了!……” 屋里亮起了灯。郭队长整整军衣,挎好武装带,腰插小手枪,手提大洋刀, 来开门了。那个“妖婆”才穿一身内衣裤,依依不舍地送他到门口,郭队长见天 井里站着的,果然是“郭小七”,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转回身,在婆娘的额 头上又吻了一下,才嘻嘻一笑,旋转身,跨出门来。 还没等郭队长走近身,李炳贵跨前一步,大喝一声:“不准动!”一支冰凉 的手枪口已抵住了他的胸头。那郭队长一见,一抬手打歪了李炳贵的手枪,同时 扬起手中的大洋刀,“呼”地朝对方劈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郭队 长回过神来,那大洋刀已落在李炳贵的手中了。李炳贵飞起一脚,踢直了他另一 只急忙掏枪的手。大喝一声:“去你的吧!”一大洋刀劈将过来,瞧准郭队长的 颈项劈个正着,“咔嚓”一声,郭队长的头颅飞出好远了。郭队长那高大无首的 身躯,也象一段沉重的大木头似的,“呯”地一声倒在血泊中了……李炳贵一手 提刀,一手掇起地上郭队长的头颅,冲进屋里。只见残灯下,那个贱贼婆正蜷缩 在床角落里筛糠般地在发抖。李炳贵想不可遏地走上去,将她一把揪了出来,那 婆娘惊呼一声,被李炳贵挥起一刀,劈下了头颅,滑碌碌在地上乱打滚。李炳贵 便把提在手中的那个男头颅,“嚓”地掷了过去,两个血葫芦便粘在一起,分不 开了。李炳贵这才哈哈大笑一阵,撕下一块白布,蘸起热血,写下了“以血还血” 四个大字,并在下方题了“李炳贵”三个字。然后打开大门,将这两颗人头结在 一起,用一杆竹竿挑着,挂在这周芬芬的围墙大门口。 天将凌晨,半圆的下弦月已经升上了山巅,东方的启明星也已露出树梢了。 李炳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摸摸腰间的两支小手枪,掂掂手中的大洋刀,拭去刀 锋上的血迹,便继续提着那盏马灯,原路而回,先来道谢了第一位哨兵,再上郑 春和家作了告别,才迎着晨曦,甩开大步,直向央田山奔来…… 天渐渐亮了,驻在郑桥村里的壮丁队员突然象着了魔似的,惊呼着,奔撞着, 四散逃跑了。原来天刚亮,有个巡哨的小头目,路过村东头周芬芬的房前,抬头 一看,只见大门上挂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模糊中认得一个是郭队长的头颅,另 一个女的无疑是他的姘妇了。又见那挑着人头的竹竿上还挂着块白布,白布上面 写着“以血还血”和“李炳贵”七个赫然大字。不由得惊呼一声,不辨南北,乱 奔了起来,又被路上的一个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定睛一看,乃是郭小七的尸体… …一传十,十传百,霎时惊醒了所有壮丁队员,“哄然”一声,全跑光了。 从此,李炳贵成了神奇的人物。每当壮丁队中士兵吵架时,顶厉害的一句咒 人话就是“今天出门叫你碰上李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