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坐在白布单子上的尼梅,坐了一会儿,也不想坐在那里了。那个朱队长有些让 人烦,净围着她说些好听的话。那一套好听话,尼梅不是头一次听到,实在不想再 听了。尼梅找了个借口,说,我看看孩子跑什么地方去了。说着,尼梅站了起来, 朝着果园里走过来。和孩子不一样,尼梅不会跑,不但不跑,还走得很慢。 尼梅这一走,离周五有些近了,让周五看尼梅,就看得更清楚了。周五看到尼 梅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那张脸,还是那么好看。腰身虽然比原来圆了些,却 更有了一种味道,像果子熟透的那种味道。 有那么一阵子,尼梅朝着周五这个方向走,如果尼梅一直走,就会走到周五跟 前。周五看到了尼梅往他这边走过来,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知是该转身逃开,还 是站起来,跟走过来的尼梅打个招呼。让他马上想好要怎么做,对周五来说,真有 些难。没有办法,只能坐在那里不动,许多时候,对一件正发生的事,不知怎么做 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 周五什么也没有做,接下来也就什么也没发生。主要原因是尼梅并没有走到周 五跟前,更没有看清周五的脸。尼梅走了一阵,看到了周五。看到了周五,尼梅什 么也没看出来,只看到了一顶草帽和半张脸。看到周五后,尼梅就没有再往前走, 这会儿,她只想一个人走走,不想遇到什么人,更不想和别的人说什么话,不管什 么女人,只要做了首长的夫人,都会多点脾气出来。这个时候,不管面前出现一个 什么人,尼梅都不想看见。 尼梅转了个方向,这个方向,让她离周五越来越远。不过,周五的目光,却从 草帽下追出去,一直追着尼梅不放。他没有那么紧张了,可也并没有轻松下来,心 里有种滋味说不出。他明白,就算尼梅方向不变,一直往前走,走到他跟前,也不 一定会认出他是谁。十年的风和霜,有时比刀和剑还厉害,它完全能把一个人的样 子,进行重新刻画。尤其是在劳改队呆过的人,更会刻画得厉害。 小车子开走了,小车子的声音快听不到了,周五才慢慢摘下草帽,抬起了头。 朝着公路方向看过去,什么也看不见了。周五站起来,朝前走着,走到了一片草丛 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周五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草地上。天 上是无边的蓝,有几片白云,像漂浮的雪团。一群大雁正朝南方飞去,它们排着队 飞。排出的队形,有时像个一字,有时像个人字。周五想这些大雁,可真了不起, 这么大个世界,会知道什么地方冷,什么地方热,飞几千里几万里,也不会迷路。 人有时好像比这些大雁还要笨,常常不知道明天要做的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