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果园里的果树,全埋到土里了。和内地不一样,这个地方一到冬天,果树如果 不埋到土里,会被冻坏。冻坏的果树到了第二年,还会长出枝叶,可却再也结不出 果子了。果树埋了后,周五就闲了下来。朱队长给周五安排了个轻活,让周五在家 剥棉桃。一些棉花桃来不及开,就下雪了。只好把棉桃收回来,放干了,再把棉桃 里的棉花剥出来。冬天里,有好多人都干这个活。 干这个活,周五有点别扭,觉得这个活,不是他干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守 着一炉火,旁边放一杯子茶,剥着棉花桃,不时抬起头,看看窗子外飘着的雪花, 倒是挺自在的。自在得让周五老在想,这日子是该他过的吗? 这么过下去,能过多 久呢。 雪下到夜里,还没有停。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郑七来了。下这么大 雪,郑七还来看他,周五没有想到。郑七说,在家待不住,想找个人喝一杯,说说 话,一想就想到了周五。 见了周五,还没说什么,周五就问郑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郑七说,你怎么知 道? 周五说,你的脸色没有这么难看过。郑七叹了一口气,拿起酒瓶子猛喝了一口。 周五没有喝,让郑七说出了什么事? 郑七说,算了,不说了,没啥可说的。周 五说,是不是没能当副市长? 郑七说,组织部找我谈了,问了我和你的关系,我说 我们没什么关系,可组织部的人拿出了一封信,说有人检举你了,说你和一个劳改 过的反革命分子还有来往。周五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是我连累了你。郑七说, 这不怨你,肯定是那个工业局的局长干的,他也是副市长的候选人,把我搞下去了, 他好上。周五说,这么说,你真的当不上副市长了。郑七说,看样子是不行了,有 了这一条,别说升官了,能保住这个位置就不错了。周五说,真的这么严重啊。郑 七说,这些年,你在监狱里,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周五说,是我害了你,是我害 了你。郑七说,算了不说这个事了,来喝酒。这样也好,再来看你,用不着悄悄来 了,倒会更痛快。 说会更痛快,可看得出来,郑七一点儿也不痛快。以往喝酒,都是周五先端杯 子,都是周五喝得多。这一回不同,郑七不但连着举杯,还大口大口喝,结果没有 多大一会儿,郑七就喝醉了。 一个人高兴了,会很快就喝醉了,同样,一个人心里难受,也会很快喝醉。 从劳改队出来,到了副业队。算是回到了城里。出门,站在门口,抬起头朝远 处看,能看到连成片的楼房。想到市区很容易,就是走路,走不了多久,也能走到。 可周五没有去过市区,没有人不让他去,是他自己不去。没有什么事,要去市区办, 周五就没有去。 不过,这天早上,见了朱队长,周五对朱队长说,我想去市区一趟。朱队长随 口问了一句,去干什么。周五说,去看一个人。朱队长说,你去吧,早去早回,回 来后,给我说一声。不管怎么说,周五是个劳改释放犯,属于被管理的一类。 进了市区后,周五向两个人打听过路,问人家省党委在什么地方。人家给他指 了方向。按照指的方向,周五到了省党委大院的门口。门口有站岗的,不让他进。 让他到一旁的小房子里开通行证。他进到小房子里,里边的工作人员给他要工作证, 他说他没有工作证。工作人员没说没有工作证不让进。周五说,我找张书记。一听 张书记,工作人员看看他,问他是张书记的什么人。 周五想了一下,说他是张书记的亲戚。说是亲戚也没有马上让他进,工作人员 打了个电话,打到张书记办公室。张书记让工作人员把电话给周五,周五拿着电话, 喊了一声张书记。张书记问你是谁啊? 周五说,我是你的老部下周五啊。张书记说, 你把电话给工作人员。周五把电话给了工作人员。不知张书记对工作人员说了句什 么,工作人员放下电话,给周五开了一张通行证,让周五进到了大门里。 半个月后,郑七来了。一进门,郑七就说,真没想到,还是让他当副市长了。 周五听了后,并没有太惊喜,只是拿起酒杯子,对郑七说,来喝一杯,庆祝一下。 郑七说,喝一杯可不行,我要和你喝十杯。喝着酒时,- 郑七还在说,真没有想到 ……周五说,有什么没想到,本来这个副市长,就该你当的。周五没有对郑七说他 去了市区的事,更没有说去找张书记,并在张书记的办公室里,和张书记说了一些 话。 周五只是对郑七说,你以后还是别来了。郑七说,我想当官,可我也得先当个 人,别人那里我可以不管不去,你这里我不能不来。下次来,不但我要来,还要把 老婆孩子一块儿带来。 说到老婆孩子,郑七有了联想,马上问周五,老婆的事怎么样了。周五说,这 个事得听命,不用去想那么多。郑七说,差不多就行了,不能太挑了。周五说,是 不敢再挑了,我也不打算挑了,只要是女的就行。这么一说,郑七和周五都笑了。 突然想起了个什么事,郑七有些兴奋,让周五猜,他遇到谁了。周五猜了一下, 没有猜出来。郑七说,你还记得那个李科长吧。周五说,当然记得,我的案子,就 是他定的。郑七说,我把他收拾了。周五说,你怎么收拾的? 郑七说,我去公安局 检查工作,看到了他,他也认出了我,马上给我打招呼。我说明天你有空来一趟我 办公室。他一个劲点头说好,他的那个样子,就像是孙子见了爷爷。第二天,他来 了。我问他,就问你的事。问他到底是怎么知道你放走了赵六,你猜,他怎么说的 ?周五想了想,说,我想不出来。郑七说,他说,是赵六说出来的。周五马上说,这 不可能,赵六跑了,跑到台湾去了,怎么可能? 郑七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就 让李科长说明白些。周五说,李科长怎么说? 郑七说,李科长说,赵六跑到台湾后, 记者采访他,问他怎么跑出来的,他就说了你把他放掉的事,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永远不会忘记你。记者就把这个事在报纸上登出来了。你想,那边也有咱们的人 啊,那边报纸一出来,咱们这边就知道了。周五噢了一声,身子软了一下,靠到了 墙上。 郑七说,说起来这个事,好像怨不着李科长,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是他把你 送到劳改队去的,看到他就有一股气。过了几天,公安局报来了一批干部提拔的名 单,一看上面有李科长的名字,我就马上挥起红笔把他的名字划掉了。还在上面批 了字,说这个干部工作态度不够认真,不可重用。我敢说,这一辈子他在官场上混 到头了。 郑七说这些话时,一脸痛快的样子。倒是周五好像没有听到郑七的话一样,整 个人靠在墙上,想着自己的事。 不下雪了,落到地上的雪也化了。埋在土里的果树被扒了出来,压弯的枝干一 点点挺了起来,不多久,果树开花了,开过花不多久,花又落到地上,树上结满了 大大小小的果子。 果子熟了,香味四处飘散,好多人闻着味跑来了,用不同的方式,去接近树上 的果子。这一阵子,周五有点忙,年年都这样,到了这个时候,就有点忙。差不多 每天,都能抓到一两个偷吃果子的家伙。每回偷吃果子的人交给朱队长时,朱队长 都会表扬周五几句。说有周五看果园,让人放心。 不过,有一天朱队长不这样说了,因为过了不久的一天,周五没有能看住果园 里的果子。这一天,果园里的果子差不多一下子被偷光了。说偷似乎有点不合适, 好像用抢似乎更合适。 不管是偷还是抢,果园里的果子没有了,周五不能说没有责任。可真的要让周 五负这个责任,好像周五也负不起。因为,实在不是周五不负责,而是周五实在没 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