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安平王府的内院中,丫鬟巧儿急唤小郡主的呼声,让整个内院的仆佣如同 听到巡城马敲打失火的警锣一般,心惊肉颤的。 不知这回他们的刁蛮郡主又闯什么祸了。 “小郡主!小郡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巧儿四处都找不到自己的主子。 发生那么重大的事件,偏偏主子不知上哪儿了,急得地满头是汗。 坐在花园的大树上,柳瑶卿双脚轻松地晃动着,当然听见了巧儿的大呼小叫 了,她开心地想像父亲发现自己的宝贝爱驹被画上漂亮图案的表情。 她上辈子一定是才华洋溢的才子,这辈子才会无师自通地画出这么好的杰作! “小郡主!”整个内院皆回荡着巧儿的呼唤声。 “这巧儿也太没用了,不过就这么点事嘛!爹发发脾气骂骂人,罚两顿不准 吃饭也就罢了,跟了我这么久了,什么阵仗没见过!何必扯着个哭调四处呼喊, 天塌下来也不用这样。”说着她从树上往下跳,巧儿见状叫得更大声了。 她被巧儿吓得闪了神,咚一声下地就没知觉了。 深夜的安平王府内院,下人们议论纷纷。 “王爷这回动怒了,要把小郡主嫁进容定王府给容成王冲喜了。” “是啊!这也罚得太重了,容成王出妻是有名的,小郡主再怎么顽劣,也不 过是女孩家的把戏,找个奶娘管束也就罢了,何必把她嫁给那么难伺候的病鬼呢?” “唉!你们有所不知,这事和小郡主惹的祸无关。王妃和容定王府的王妃是 亲姊妹,容成王前年把王爷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现在容成王宿疾又犯了,王爷为 了报救命之恩才要小郡主嫁过去冲喜的。”管内院庶务的良伯,一脸知道内情的 权威状。 “我听说是皇上及各府王爷商量,怎么给容成王找冲喜的对象。池王爷说咱 们小郡主个性倔强,大概不会任容成王又来个出妻嫁妹的把戏,但葛王爷却认为 成天闯祸的小郡主,不必三个月就让容成王送回门了,所以王爷和葛王爷击掌打 赌,看看小郡主是不是三个月就被休了,皇上也就作主赐婚了。”跟在王爷身边 的小厮则有不同的消息管道。 “那王爷准输的,要不是自己女儿,谁受得了这惹祸精!”管厨房采买的阿 诚常被小郡主整得哭笑不得。 “别这么说嘛!小郡主不过是好动了些,何况这事也够她受了,听上院传出 的风声,小郡主得知消息后居然寻死呢!”还是年轻的阿清有同情心,这也难怪, 这刁名远播的小郡主,她的美貌和刁钻是成正比的,见她一笑就忘了自己吃的苦 头。 柳瑶卿半夜饿醒了,摸到厨房找东西吃,不巧听到了这些话,也不顾那是男 厮的卧房,蓦地就打开门,“你们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这小郡主也未免太上下不分了,就这么地闯进来,吓住了所有人,个个光着 上身地连忙找个被单掩蔽,“我……也是听……说……”被她抓住的小厮吓得话 都说不全了。 侍从巧儿那儿证实了自己三日内就要被送到容定王府时,她气炸了。 “太过分了,我不过替马儿上个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样就要把我 送走!”柳瑶卿边骂边摔房间里的茶具。 “小郡主小声点,别把王爷惊动了。”巧儿闪闪躲躲地劝着。 “怕什么?都要被送走了,还不能说啊?”说着,柳瑶卿又将妆台上的胭脂 水粉全丢出窗外。 砰砰碰碰的撞击声,夹着柳瑶卿高八度的埋怨声,将全内院的人吵醒。 “卿儿!”安平王妃闻声,立刻前来巡视灾区。 “别叫我。”柳瑶卿一个枕头扎实地飞到安平王妃胸前。 安平王妃拾起枕头,紧接着拦住她把屏风给拆了的动作,劝道:“有什么事 好好说嘛!” “好说?你们作决定时有没有跟我好好地说过?”她凶巴巴地质问。 “孩子!娘知道你觉得委屈,但爹娘也是为你好。你这个性子要嫁别人家, 肯定吃亏的,可是你表哥性情温和,你姨娘更不会亏待你。”安平王妃慈爱地安 抚着。 柳瑶卿小嘴嘟得半天高,捂着耳朵坐在床上。 “娘知道你孝顺,你爹那么疼你,你难道忍心看你爹为替你表哥找新娘费神 吗?”安平王妃继而动之以情。 柳瑶卿扁着嘴,不情愿地看安平王妃一眼,拉起棉被连头蒙着。 “难为你了,看你气成这样,娘好舍不得啊!”安平王妃拍拍她,吩咐巧儿 好生伺候之后才离去。 巧儿一边收拾一边继续安慰主子,柳瑶卿则全不作声。等巧儿累得睡着后她 才蹑手蹑脚地整理了细软,就在出门前,让巧儿给发现了。 “小郡主!千万别这么做啊!”巧儿拉住她,深知这会儿她脑袋里转着什么。 “难道就这么任人摆布,嫁个半死不活还三天两头出妻的怪物?” 瞧她那不以为然的模样,巧儿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死丫头!良心给狗吃啦?居然看我的笑话。”柳瑶卿现出众叛亲离的委屈 相。 “小郡主,你没见过表少爷对不对?那个怪物可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哦! 依我看全京城再也没人比他更适合你了。”巧儿说得一脸肯定。 跟了主子多年深知主子的个性,若不是特别的人,是不懂得她主子的好的。 “依我看你干脆代我嫁他算了!”柳瑶卿不理会她,转身就要走。 “小郡主!你这样一走咱们王爷就犯了欺君大罪了,这会满门抄斩的。” 柳瑶卿泄气地把包袱丢下,叹口气不甘心地想:难道就这样认了?对了,现 在逃走会累及父母,过了门再逃走不就好了,到那时候有事也是容定王府担着。 心里有了谱之后,她打开房门信步走出去。 “小郡主!”巧儿立刻跟上前。 “不能逃走出去溜马总可以吧?不准跟来,不然我就真的逃走哦!” 巧儿这会儿只有顺着她,不然弄巧成拙,会逼她惹出大祸来。 夏日的拂晓,曙光乍现,东边的山头洒下了奇幻瑰丽的光束,奔驰在无人的 郊道上,沐浴着清凉的晨风,心中的不愉快已暂时消解了。 放慢了马蹄,柳瑶卿策画着进了容定王府后,怎么逃出来。 首先得花个两、三天熟悉地形,然后对那个变态妖道动个手脚,让容定王府 上下一片混乱,就可以混水摸鱼地逃走了。为了熟悉逃走的路径,现在得先到容 定王府附近勘察一番。 走马到容定王府所在的西门附近,只听见前头一阵的混乱,几个黑衣人从她 前方飞窜过来,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从她上头的屋檐上跳了个人下来, 坐在她后头,由她手上牵过缰绳,策马就走。 “哇!真是了得的骑术,让我爹爱马发挥长才,这宝马可是天山的龙马,它 平常只当我爹上下朝的坐骑,实在埋没马才,偶尔我偷出来溜溜它虽然高兴,却 也不甚感激,每次我觉得跑得很过瘾,它却一点都不以为然。”柳瑶卿忘形地叫 着,一点都没担心目前的处境。 约莫跑了十里路,黑衣人停下马,由马背上跳下来,柳瑶卿也跟着跳下马。 “你不跑啦?”她坐上瘾了,就这样下来还真可惜。 就在黑衣人诧异的注视下,柳瑶卿跑到马面前,审视了龙马一眼。 “果然是个吃里扒外、瞎了马眼的家伙,居然佩服一个鸡鸣狗盗之徒,枉你 出自名门,真是的!既没品味又没马格。”她不服气地对着龙马痛骂了一顿。 这样的举动和言语,让黑衣人笑得抱紧肚子。 “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说错了?”果然是世风日下了,这个盗匪居然不为 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还笑得出来。 黑衣人突然轻吟了一声,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喂,你怎么了?”才推他一把,只觉后面一股风袭来,她就动弹不得了。 “王爷!不要紧吧?”来人急忙扶起原先的黑衣人。 随后又跟来了个黑衣人,“少爷毒发了,药瓶给我!” 少爷?刚刚好像听见他叫王爷。她一时给弄胡涂了。 后来的黑衣人解开第一个黑衣人的面巾,哇!匪徒居然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清明如镜的双眸配上修长合度的眉毛,挺而丰润的鼻梁加上适中的嘴型,整个脸 型俊秀迷人,连面无血色、口吐血丝地蹙眉喝药的样子都俊雅非凡。她的眼都直 了。 俊雅的黑衣匪徒很快地恢复了正常,上前点了柳瑶卿后背一下,她自由了。 一个耳光就甩在第二个黑衣人脸上,她厉声道:“背后出手的小人,下次弄 清楚情况再出手,狗咬吕洞宾!”那双大眼瞪得让人深怕她美丽的眼珠子会掉出 来。 “姑娘,失礼了!是我们不对,谢谢姑娘出马相助。”俊雅匪徒连讲话都温 文有礼。 “光是谢有什么用?至少得有实质的表现。”看来这群匪徒还没丧尽天良, 身为郡主的她认为该教化教化他们,这才对得起朝廷的俸禄。 俊雅的黑衣人又忍着笑了,眼前这位女子的所有言行,让他觉得惊奇又有趣。 “别笑动了气,待会又压不住了。”第三个黑衣人低声地提醒他。 “姑娘的意思是什么?”敛起笑容,俊雅的黑衣人正色地问。 “把抢来的东西交出来,我替你们送去官府,并且保证下次不再打家劫舍了。” 心想他们可真走运啊!有她这个安平郡主替他们善后,一定可以安心从良。 “官府会以为姑娘跟我们同党。”俊雅的黑衣人一副好心提醒的样子。 柳瑶卿听了这话,更加确信,这个人还有救。 “不会的,京城府尹认得我!”她信心十足地说。 “好吧!那就麻烦走一趟了。”俊雅的黑衣人把一个布包交给她,接着转而 一跃纵身上马,临去前,他丢下一句:“姑娘下次别把龙马画成这样,很伤它的 自尊的。” 一时空中回荡着那人悦耳的笑声和龙马的低鸣,柳瑶卿愣了一会儿,看看龙 马,它似乎迅速地掩藏受伤的表情。 待一进城门,她就被官兵团团围住,连人带马地被逮捕,差役不由分说地把 她关入监牢,任她说破嘴也没用,就是没人相信她是安平郡主,只当是女骗子, 自然没有往上报,堂堂的安平郡主就在牢里待了一天。 “惨了!府里一定以为我逃走了,再不回去,全家大小的性命就难保了。” 柳瑶卿心急如焚地自言自语,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终于听见差役的脚步声,只闻他道:“假郡主!大人要亲自审案 了,快出来吧!” 而这厢的王府尹一上堂看看呈堂的物证,心中大惊:这是昭阳王的信物,和 他查清的案子,为什么女骗子的案子会和这案子扯在一起? 一看押进来的犯人,王府尹立刻面色如土,他再大的官位,也担当不起把就 要替容成王冲喜的新娘关在牢里犯秽气的罪名。 看着这位刁钻任性出了名的郡主脸上的怒意,他只得在心中直念着阿弥陀佛。 哪个没带眼珠子当差的冒失鬼,给他惹下了这滔天祸害! 他连忙下堂亲自替柳瑶卿解套,“郡主!下人不知冒犯了您,请多原谅!” “先把包包还给我!”她叱声道,并威风八面地上座。 “郡主!这包袱当真是您的?”王府尹一脸慎重,虽然怕她发飙却也不敢贸 然把重要的东西交给她。 “是别人托我的。”挑起蛾眉,柳瑶卿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可是昭阳王托郡主交给下官的?”王府尹恭恭敬敬地问。 昭阳王?没见过!不过后来的黑衣人,好像叫那不该斯文的盗匪王爷。 她不悦地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是昭阳王的信物,和一个案件的笔录及证物。”王府尹据实地说。 “昭阳王长什么样子?”柳瑶卿仍是不愿泄自己的底。 “二十出头,秀雅俊逸、外貌出众、威仪天成、器宇轩昂……”这昭阳王有 着多变的面貌。 “好了!哪来那么多空洞的形容词?是昭阳王府的人。”她认为那俊雅的黑 衣人不可能是传说中的冷面王爷,他全身上下没一点和冷傲孤僻有关,八成是下 属。 “多谢郡主,有劳郡主,下官当尽快结案,请郡主转告昭阳王,让他放心, 下官这就为郡主备轿!”王府尹立刻发落着。 见她的反应,显然对整件事不太了解状况,王府尹私下希望这好奇的郡主因 注意昭阳王的事,而忘了追究误将她关入大牢的事。 “且慢!把抓我进牢又不替我通报的差役传来!”柳瑶卿道,想这么了事门 都没有。 王府尹面有苦色地照办了,几个差役战战兢兢地进了公堂。 柳瑶卿狠狠地盯着他们,训斥道:“领了朝廷俸禄,是这样当差的吗?把好 人胡乱关了一通,看看你们堂训是什么!” 几个官差同时抬头看了堂前的扁额,柳瑶卿斥道:“大声念出来!” “勿枉勿纵!”差役们齐声照做。 “很好!亏你们还有眼珠子,师爷!文房四宝伺候!”她气呼呼地要每个官 差自己写“冤枉好人”四字在牌子上,画上押。 “在堂内公干时就挂在身上,外出才可取下,我会让人天天来检查,敢不照 办,当心点!”她咬牙切齿地命令兼恐吓,随之才让王府尹备马。 她上马后,王府尹必恭必敬地问:“郡主,这牌子他们得挂多久?” “我气消了会差人通知。”柳瑶卿说完立刻策马而去,存心让他们寝食不安 一阵子。 昭阳府内── “止臻!那姑娘是安平王府的小郡主柳瑶卿,外边人们背后叫她柳妖精,刁 名远播。”蓝宇青忧心这小主子打什么主意。 小主子可明白,这种天真得没有脑子的女子,只能当瘟神般的避之犹恐不及? “没其他的吗?” “昨日她已于归容成王了。”蓝宇青有点担心地看着蓝止臻轻蹙的眉头,现 在离他毒发的时间很近。 “没事吧?”蓝宇青小心地审察他的神色,认为他毒又发作了。 “知道了,下去吧!”蓝止臻想一个人静静。 听见了蓝宇青远离的脚步声,蓝止臻取出怀中的方巾,吐了口黑血。 这样不是很好吗?一个对自己的性命都没把握的人,还想奢求什么呢? 可是不甘心啊!不想因别人的阴谋而断送自己的人生,不肯被小人就这样的 打倒了,不愿就这么带着毒害年纪轻轻就死掉。仇报了,耻也雪了,朝廷也还了 他蓝家的清白,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他的人生才要开始,为什么他要受积毒的 遗害? 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容定王府已经十来天了,为了孤立她,安平王府连个 陪嫁的人都没有。少了巧儿,柳瑶卿的计画就进行得缓慢了,只得收买容定王府 差给她的丫鬟翠香。翠香是个老实姑娘,没巧儿伶俐,又是容定王府的人,不能 马上派上用场,只好向翠香多打探一些府里的事,将整个王府的地理环境摸熟了, 再实行逃走计画。 “幸好那怪物病情还没好得可以下床,我还有点时间。”她自我安慰道。 “少夫人,该去看小王爷了。”翠香端着煎好的药,催她执行容定王妃差她 每天必须做的事──照三餐去看那妖道。 “知道了!反正我的功用和药材是一样的,只差我不是木头也不是草根,不 用和水煮罢了。”柳瑶卿心里呕死了。 居然一个活生生的人,和没知觉的木头草枝是等同价值的! 听着柳瑶卿的不断抱怨,翠香不安地问:“少夫人,是不是翠香哪儿疏失不 称您的心了?” “那倒不是,只是你不这么少夫人、少夫人地叫,我会觉得更贴心的。”柳 瑶卿甜甜地说。 “少夫人,至少得等四个月才可以改口的,万一小王爷的病没有起色,翠香 担待不起的。”翠香老实地说出自己的难处。 王妃交代她什么事都要顺着少夫人,不要忤逆了少夫人的意,又叮嘱着千万 别让少夫人做出坏了喜的事,难的是基本上这是不相容的两件事。 “那你就少叫几声好了,不是必要就不要开口。”柳瑶卿实在无力。 “是的,少夫人。”翠香乖巧地应答。 “这时候称是就好,后面的少夫人可以省了。”她没好气地具体说明并示范 着。 “是的!少……”口中的“夫人”两字,硬是让柳瑶卿的大白眼给逼回去。 她对调教成果很满意,随即展开笑颜和蔼地说:“这就对了。” 进到新房,杜君衡仍是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如果他纯粹只是她的表哥, 她会可怜他的,偏偏他是扼杀她生命价值的祸首。 现在外边流传着她冲喜的各种版本的传言,有惩罚版、报恩版、赌注版…… 什么荒唐的说法都有,更可恶的居然是市井上,真的很多人以她三个月内会不会 被休了,或者一年后会不会再嫁作赌。所以没当场咒他早死就算仁尽义至了。 她应看官要求地在姨丈、姨娘、杜君衡的姑妈们面前,乖乖地坐了半个时辰, 仪式性地喂两口药给他喝。这些长辈们就热泪盈眶地感激她,称赞她贤慧有德。 “小瑶!多亏了你,衡儿已经好转了。”容定王妃欣喜地感谢她。 柳瑶卿心里则打算着:看来不能再拖了。 夏天的夜沁凉如水,在新月微微星光灿烂的深夜里,柳瑶卿身着男装地爬上 了墙边的树,在树上等待着预期的骚动。 “失火啦!”杜君衡新房附近的小火,很快地就被家丁发现了。 容定王府北院一会儿就像淹水般,看见到处湿淋淋的,她就放心地爬墙出去 了。 离开王府愈远,柳瑶卿脸上的笑容就愈灿烂。太完美的逃亡计画了,完全没 有人帮忙,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出来,她实在有飞檐走壁的天分。 得意地到城门下,正要拿出信物,让城门吏开门时,突然想起不宜以郡主的 特殊身分要求守门吏开门,不然会泄漏行踪,被追回去就麻烦了,等天亮了再出 城。 她在城门边的小城隍庙等着等着,无聊得打起瞌睡了,在迷迷糊糊中只觉身 边一阵吵闹,自己就被一群官差押着了。天什么时候亮的都不知道,和她一起被 押的还有几个人,没弄清状况她又被送进监牢了。 “怎么回事?”这回她不敢说出自己的身分,只能悄悄地问同关在一起的人。 “听说是在搜查钦命要犯,所有在城门附近等着出城的人,都先监禁,等王 府的人来认人。”一个菜贩这么说。 姨丈、姨娘未免太无情了,这顶多是离家出走而已,怎可当成钦命要犯捉拿? “可悲啊!我今年运程铁定是犯天刑,不然怎会一个月不到就进了两次牢, 这回大概要坐一辈子了。”柳瑶卿沮丧地低语着。 过了一天根本也没有什么王府的人来认人,牢房里面又有新的耳语了── “听说昭阳王潜进牢里听壁查案来了。” “真的?”柳瑶卿圆睁的大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进了容定王府后,成天听到府里面的丫鬟们谈昭阳王的事,每每惊险又刺激, 听得她非常想见见这孤傲的冷面王爷,到底是不是像人们说的那么奇特。 “没错!是前边牢房里的人听见差爷们悄悄交代的。” “在哪里,他长什么样?”柳瑶卿热切地插进人群中问道。 “俊秀出众、谈吐不俗、冷静机智,性情忽冷忽热。” 唉!都是些陈言套语,怎么这些人讲话都不抓重点呢?她心急地提醒:“应 该具体地描述高矮胖瘦、五官样貌好让我们在这里面认出来啊!净说些笼统的形 容词,用在谁身上都可以,我的样子也可以说是俊秀出众、谈吐不俗啊!这怎么 认嘛?” 被她这么一说,整个牢房里面的人眼光都照了过来,愈看愈觉得她是昭阳王。 “王爷千岁!”一个人跪了下来向她请了个万福后,整个牢房就一片千岁声。 “不是啦!我只是打个比方,不是什么昭阳王啦!”柳瑶卿心急地否认,暗 怪自己一时失言,万一惹来官差注意就麻烦了。 就在不知怎么收场的时候,前面牢房又闹烘烘的,一阵混乱后就只听见杂沓 的脚步声,官差又送进来一群人,整个牢房顿时人声鼎沸。 趁大伙注意力转移时,柳瑶卿悄悄地闪到角落去,夹在新进来的人群中,免 得又被误认。突然,她看见一些人眉来眼去的,觉得有点古怪,便也跟着挤眉弄 眼地胡乱搅和。 入夜,她的牢房内出去了一批人,又来了一批人,进来的人没多久就在某些 特定的人间互传耳语。 “三更时行动。”前面的人是这么跟她说的。 柳瑶卿也传给后面的人,尔后,从隔壁牢房伸出了一只手递了东西给她,接 过来一看,居然是她家的玉佩。 这玉佩是她姑姑的陪嫁物,但已随姑姑埋于皇陵中了,怎么会出现? 她暗中拿自己的玉佩换了过来,注意看这玉佩传到何处。 不久,远处牢房竟传来了狂笑声── “昭阳王!就算你查清了一切又如何?有了贞惠皇后的玉佩,不但保我免死, 尚且可以做个世袭的安乐侯,这是太祖亲赦的口谕,就算是当今圣上见了玉佩, 也得下座跪接。” “这么说你是承认,尚书府一门血案是你做的?” 柳瑶卿一听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想不起来谁讲话如是地威严冷峻。 “没错!”这一声没错透著有恃无恐,充满挑衅,令人生气。 “王府尹!给他画押。”那冷冷的语气如此决断,不禁让人喝采。 “齐政辉!即使不能定你的罪,我也会把你的恶行公诸于世,难道你真以为 昭阳王会让你顺利拿到玉佩吗?看清楚你手中的玉佩,可真是贞惠皇后的玉佩?” 柳瑶卿听出这回是王府尹在说话。 “你想我不知道你们的把戏吗?牢头已换成我的人,玉佩当然是真的。”那 狂妄的声音又说出教人喷血的话。 “这……”王府尹的声音透着惊慌。 “难怪你有恃无恐,整个牢房有一半以上是你的人,不过就算你真的得到玉 佩,我们昭阳王要你就法,你还是求救无门。” 这个声音柳瑶卿认出来了,是那天的第三个黑衣匪徒。 “王府尹,收下他的玉佩,所有后果我担待!” 这和刚才冷峻的声音是发自同一人,同样透着坚定的不容置疑,只是降低了 冷度,这让柳瑶卿想起来了这声音很像那俊雅匪徒的。 “王爷!不值得和这种人玉石俱焚!”王府尹的焦急从声音都可以听出。 “收下。”这简单的两个字充满威信。 “王爷!这不是贞惠皇后的玉佩!”王府尹喜出望外的声音回响在整个牢房 内,接着只听见王府尹一声惊呼:“王爷小心,来人护驾!” 忽然整个牢房四处都有着格斗,柳瑶卿所在牢房也明显地分两边人马在对抗, 在一片混乱中,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拉到一边,一看,赫然是那天的俊雅盗匪。那 盗匪很快地把她带出牢外,牢里仍是一片混战。 “护送她到客栈安顿。”那俊雅的盗匪把她交给一个官差。 “是的,王爷!” 不等柳瑶卿有开口的机会,那俊雅的盛匪又回牢中了。 事后柳瑶卿终于打探到整个情况了── 前些日子昭阳王以谋杀罪名捉拿了京畿提督齐政辉,但人证突然一一暴亡, 昭阳王重新搜证,以听壁方式攻破齐政辉心防。而齐政辉有强大势力,策画了窃 取皇陵中贞惠王后的玉佩以为护身。 齐政辉有代表太祖口谕的玉佩,昭阳王若将他就法,事后不免赔上自己的前 程,没想到阴错阳差,玉佩居然是假的,那场混乱中昭阳王受了伤但无大碍。 本以为昭阳王会回头找她的,可是等了两天没消息。 不能再冒险留在城里了。柳瑶卿下了决定,一早退了房准备出城。 怕被两边王府的人找到,她左闪右躲地接近城门,好不容易出了城门,一口 气跑了一里多,才在凉亭上休息喘口气。 “都是那个害人不浅的妖道,累得我这么惨!”她又不高兴地臭骂一顿。 “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是你自找麻烦的。”她背后传来了虚弱的男子声音。 柳瑶卿瞪着大眼一转身,脸上的愤怒在看见对方的脸时,立刻变为惊慌。 “你!你怎……你是人是鬼?!”眼前的人吓呆了她的伶牙俐齿。 “如果我死了,你的一生就得幽禁在深院之中了。”杜君衡只想让这小表妹 尽快明白利害关系,省得他真的被折腾得没命。 看他毫无血色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子,实在怀疑他怎么出来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柳瑶卿一脸的匪夷所思。 “你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骂我一顿,想不找到你也很难。”自幼修道的他, 感应力特强又精通五术,算出她的行踪并不难,所以早就强自运气走到亭中等她。 “本来就是你不对!骂你还算客气了。”柳瑶卿一脸不以为然地说。 杜君衡勉强坐下来,使尽全身力气撑着,“走是解决不了事情的,不必因为 那些固执的人,让自己受这些罪,有别的方法可以处理这些事的。” 实在不想听他说什么,可是他说的居然好像有道理,为什么别人做错事而倒 楣痛苦的是她?就算逃成了,还不是得担心害怕地不知躲到何年何月? “什么办法?”柳瑶卿不情愿地问。 杜君衡辛苦地喘着气,“信我一次,等我醒了再告诉你。”说完便陷入了昏 迷。 她迟疑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信他,于是决定让铜板来判断,正面信、反面 走人,结果铜板一落地,是正面,她只好雇轿回容定王府。 柳瑶卿来到杜君衡书房,他正对着一幅字出神地看着,她轻咳了一声,他却 没听见似地,她好奇地走过去看看。 “我以为什么名人字画,不过是个孩童习字嘛!”柳瑶卿一脸的不以为然。 “以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写得很好不是吗?”杜君衡的声音满是欣慰。 “找我什么事?”她可对教孩童习字没兴趣。 “将来有什么打算?”杜君衡转过身来问道。 “你问我?你说你会有办法的!”她立刻指着他的鼻子嚷着,一脸的不高兴。 杜君衡请她坐下。 “既然没有主意,那么我先说我的打算。你知道我已经有妻室了。” “是啊!都被你休掉了。”翻个白眼,柳瑶卿不屑极了。 “所以你不需大费周章地逃走,好好地待下来,一年以后我会给你休书,认 你做妹妹,找个理想的人家嫁了。”瞧!他这不是安排得好好的? “你以为这样就算对我施恩?”挑起秀眉,她可不以为然。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事实是这样,我们没办法改 变已经发生的事不是吗?”他从容地说。 “推得倒干净,如果你不答应冲喜、如果你不生病,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我没有答应,我也没办法不生病,让你困扰我很抱歉。”杜君衡歉然地解 释。 “你一声抱歉,难道就要我自认活该倒楣?”柳瑶卿哼了一声。 “别生气,生气伤神,不利养生。”杜君衡劝道。 “养个头啦!我一生幸福就这么毁了,还谈什么养生?”她毫不保留地埋怨。 “不会的,你前面的三个姊姊都找到好人家了。”他和颜地保证着。 “谁会要个下堂妻啊?”鬼才信他呢! “小瑶,一生的幸福,是不能左右在别人手上的,你要过着空有声名的日子, 还是和个有情有义的人相守终生呢? ‘一个你要托付终生的人,如果软弱到畏人听闻,这种人会和你终生相守、 生死不违吗?’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本可以风风光光地出嫁,也可能遇到有情有义的人啊!’柳瑶卿反驳道。 ‘但你现在有机会事先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有情有义,一个真正值得你托付 终生的人,会不畏人言,而且绝对会风光迎你进门。’杜君衡肯定地说。 ‘你更有机会自己找个喜欢的人相守终生,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必须是 你喜欢的,想和他在一起的人才有幸福可言。’他的眼神充满说服力。 柳瑶卿不再多说什么了。 ‘我会帮你找你喜欢的人,也会让对方明媒正娶地让你过门,这段时间内我 们以兄妹相待好吗?’杜君衡诚恳地说。 柳瑶卿点头答应,接着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一直要把妻子休掉呢?‘ 沉默了一会儿,他坚定地说:“因为我要出家。‘ ‘为何非出家不可?你在家和出家也没两样。’她道,因他的生活单调得就 像出家人。 他没有回答。 ‘你劝我找个喜欢的人相守终生,自己何以不这么做?’看他一眼,她狐疑 地道。 杜君衡深深地叹口气,‘我早有喜欢的人了。’ 闻言,柳瑶卿扁着嘴委屈地责怪:“那就该娶她进门啊!还麻烦别人替你冲 喜。‘ ‘有啊!可是她死了。’杜君衡转身过去看着那幅习字帖。 ‘也许你会再遇到喜欢的人。’一时感染他忧伤的气息,她倒安慰起人来了。 ‘不会的,我若会动情,就只为芷儿,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比得上芷儿。’ ‘为什么?她很美吗?天下有很多美女的。’她觉得他死心眼! ‘嗯!而且她聪明、乖巧,最重要的是她在六岁时曾经陪我读书写字、诵经 静坐,春天陪我采花蜜;夏天帮我炼丹药;秋天和我一起集露水;冬天……’杜 君衡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这家伙有病,她不以为然地道:“那你再找个小女孩来陪你不就得了?‘ ‘可是我回不到十三、四岁的时候,芷儿也不能复活。’他孤单地双手交环, 神色凄然。 见他那样还真不习惯,柳瑶卿第一次觉得他有血有泪,像个人。 ------------ 转自POOH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