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雅机场位于这个城市的西郊,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有两趟去那的班车,柳翰打 电话来说是下午两点的班机,我本意是不去接他的,因为下午去的班车是一点半和 三点半开,我要去就得像个傻瓜在那等一个多小时,可是妈和余霜难得意见一致地 非要我去接机,妈更是没和我商量就办了出院手续。 “人逢喜事精神爽。”余霜冲我做个鬼脸,“干妈呀,一听准女婿要来了,病 就好了。” “这丫头,”妈呵呵笑着,仿佛把昨天的事给忘了,“什么时候把干女婿给我 带来,我才精神爽呢。” 余霜的脸微微一变,我看在眼里忙抢过话头说:“妈,您怎么都没和我说声就 出院了?”我担心地看着她,“还是多观察几天比较好。” “干妈要是能在医院呆得住,我余字倒着写。”余霜吐吐舌,“我去接我妈, 她听说你的未婚夫要来,早八百年前就给我下了死命令。” 我的脸胀得通红,如果她们知道我不结婚了会怎么样? 我准备动身去飞机场时,余霜和夏水莲还没有到。 妈说:“我们一块走,今天忘买酒了。” 我吃惊地看着她,“妈,您病还没好呢,去买酒?”我堵在门口,“您啊,就 在家好好休息。我接完机,带酒回来就是。” 妈犹豫了下,很快点点头,“行。丽丽,路上注意安全。”她似乎不放心,又 加上一句:“早去早回!” “哈,干妈是怕他们小两口恩爱甜蜜忘了回家啊?”余霜蹦上最后一级台阶, “啪”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做记号了,你跑不掉的。” “余霜,怎么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没点礼貌?”夏水莲生气地瞪着余霜,后 者吐吐舌,冲我耸耸肩。 “夏姨,余霜是开玩笑了。”我让到一边,“请进。” “欢迎光临。”余霜点头哈腰地站在门口,做迎宾小姐状。 “死丫头。”夏水莲瞪了余霜一眼,“羽姐,我来看你了。” (忘了交代,我跟妈姓,妈姓田,单名羽。) “快请进。”妈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拉住夏水莲的手,“我们老姐俩好久没拉 家常了,今天可得好好说说话。” 余霜苦着脸望下客厅,“我跟你一起去。” “你妈的精神不错。”她露出了失望,我笑笑,“快走吧,要不赶不上班车了。” “耶!”余霜快活地冲我做个V的手势。 转过社区花园再笔直走不到两百米就到了马路,余霜忽然攀着我的脖子,压低 声音说:“知道我妈为什么精神好吗?”我吃惊地看着她,她没等我回答接着说: “因为我爸和他那个闹翻了。” “啊?你爸向你妈求和了?” “不知道。”余霜松开手,踢飞脚边的一块小石头,“哪有那么容易,想离就 离,想回就回,哪有那么容易?” “噢,”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妈怎么说?” “我妈怎么说?”她烦躁地跺下脚,“她说这是大人间的事要我别管。”她又 踢飞一块石头,不幸的是正好砸中化验科的管筱丹。 “哎哟。”管筱丹低头摸下右腿。 余霜吐吐舌,很快站到我的对面,假装在和我聊天。 管筱丹四下望了望,见余霜在,马上满脸堆笑地走过来,“余霜,怎么现在不 去我那窜门了?” 余霜装出才发现她的样子,“筱丹啊,这不是看你忙呗。” 我在一旁暗暗好笑,这管筱丹不是因为余霜的爸爸是骨外科的主任,会这么热 情才怪。 管筱丹瞄眼我,有些不自在,“是呀,你看,这么多做化验的。”她自说自话 :“你们继续聊,我去忙去了。” “好。”余霜忙不迭地点头。等管筱丹走远了,她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早 知道,我就换块大点的石头踢过去。” “你啊。”我摇摇头。 “什么你啊我啊的,你知道不知道,就是这婆娘介绍那妖精给我爸爸认识的。” 余霜柳眉倒竖,很生气地说。 我拍拍她的肩,“别气了,我们走吧。” “我妈是傻瓜。”余霜真是语不惊人誓不休,见我不认同地看着她,她垮下肩, 懒洋洋地说:“我爸这时候人回来了,心可还在那边,我妈要个空壳不是傻瓜是什 么?” 我不能再容忍她胡闹了,“怎么这么说你爸妈?” “怎么不能说?喔,离婚的时候当我是回事,现在要和好了,而且还不是真正 意义的和好就当我不存在了?” “余霜,”我严肃地看着她,“不管你爸爸做过什么,我们做子女的都没有权 利批评或评价他们。” “行了,行了,”余霜不高兴地翻下白眼,“亲爱的田丽同志,你就不要给我 讲什么大道理了,我爸怎么想的我最明白了,看看张鹏他现在想回去吗?”她冷冷 地盯着我,“就算他回家也只是走个过场,等那边硝烟散了,他就会像条狗巴巴地 跑回去。” 我现在已经不是吃惊,而是震惊了,余霜承受的已经不再只是简单的家庭变故, 她在面对爱情的破灭和对婚姻的绝望,我忽然理解她的愤怒,她憎恨第三者,可是 她自己却又在扮演这个角色,“好,我不说了。” 去飞机场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我们到飞机场正确的时间是下午两点过三分,而柳翰坐的飞机才刚起飞呢。余 霜拖我到电子查询处查了下,“天啦,亲爱的,我们要在这等两个多小时啊。” 我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都说了不要来这么早,可是妈和余霜说万一路上堵车 呢,万一车在中途抛锚了呢,“等吧。”我懒洋洋地拿了本杂志塞到她手里。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们俩做了美容再来呢。”她撅起嘴,“这里又不能上 网,郁闷S。” “看杂志吧。”我拿起封面是个很性感的女郎的杂志翻了翻,里面全是秋冬季 服装。 “这衣服好看。”她凑过来,指指我翻开的杂志的第二页。 我索性把杂志往她面前一递,“给你看吧。”我拿起另外一本,“找个地方坐 坐?”她“恩”了声,眼睛没有离开杂志,我只好拖着她走到椅子边。 柳翰来了我该怎么跟他说?直接和他说我后悔了,不想结婚了?这好像不道德, 要说我为什么不在他坐飞机前说,非巴巴地等他到了再说?或许我并没有想象中那 么排斥结婚,或许我只是希望他能给我确定下,亲口告诉我他爱我,他会给我一辈 子幸福…… 我看看表,两点十五分,时间过得真慢啊。我皱下眉,看看四周,一对情侣正 互相搂着走向检票口,男的手上推着行李箱,他们不知说了什么,女人忽然哭起来 ……我转过眼看别的地方,如果这次我说不结婚,送柳翰走的时候我会不会哭? 我又看下表,该死,才两点二十一分。我胡乱地翻下杂志,没什么好看的,心 底的烦躁越来越重,我猛地站起来。 “怎么了?”余霜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马上又低头去看手中的杂志。 “我去WC。”我瞄眼远处醒目的洗手间,这样来回一趟应该会消耗个一二十 分钟吧? “Excuseme”一个黄皮肤、个人不高的男人拦住我。 我正想用英文回答,忽然我注意到他的行李箱,角上印着宁波,我眉头一皱,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耸耸肩,“对不起,我不懂外语。” 他笑起来,“小姐,请问贵宾厅在哪?” 我正想回答,余霜把我拖开到一边,“先生,抱歉,我们不是小姐,正确说我 们是女士。”那男人露出尴尬,“如果你有什么问题,请到那边总服务台去咨询。 我们是等人的,对这不熟。” “哟西哟西。”男人连连点头,转身朝总服务台走去。 “各S小日本鬼子。”余霜面露鄙视,“我要是国务院总理就不准这些小日本 来。”她生气地拍下手中的书,“杀了我们那么多中国人,还不承认,简直无耻到 了极点。” 我吃惊地看着她,她的脸红了红,“看什么看,难道你不爱国?” 我竖起大拇指,“骂的好!” 她冲我挤挤眼,挥挥手中的杂志,“有时间陪我去买衣服。”她才说完立刻垮 下脸,“哎,你要陪你亲爱的,哪有时间陪我?” 她的话提醒了我,我看眼远处的大钟,两点五十三分,“这不是在陪你吗?” 我心情大好,只有一个小时了。 “很久以前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最后一次相信地久天长,曾在你温暖手掌 不需要想象,以后我漫长的孤单流浪……”背包里传出和弦声,我忙打开包找出手 机,139XXXXXX66 ,这号码有些眼熟,我按下接听键,“田丽,我是张厚烽。” 我的每根耳神经都变得异常敏锐,“您好,张总。” “怎么要结婚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呵呵,张总太忙了,不敢打搅。”我生涩地说着虚伪的话。 “哪里哪里,”张厚烽不自然地打了两个哈哈,“下个星期三是我的生日,” 他似乎翻了下台历,“紫云大酒店五楼,请务必赏光。” 如果他不给我打电话,我会假装忘记了这件事,“谢谢邀请,我会按时参加。” “好,晚上七点半,等你。”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 最后一句话让我的心情沉重起来,难道我要结婚了他还不死心? “谁啊?”余霜狐疑地看着我。 “还有谁?”我把事情的本本末末说了一遍。 “你都要结婚了,他为什么还要邀请你?向你示威还是,”她的眼睛里露出愤 怒,“不死心?” 她的话与我的担心不谋而合,看来我辞职是正确的,“我不知道。我正在想是 去五佰还是一千好。”如果还是在李德那上班,这钱肯定是公司出,而且肯定是万 以上。 “出那么多做什么?”余霜不以然地瘪瘪嘴,“你给面子去就不错了,这种肉 包子打狗的事,出个一两佰就好了。” 一两佰?我被她逗笑了,人家可是身家十多个亿的老板,邀请的不是达官贵人 就是有钱的老板,我不为自己,至少也得为李德留个面子,我立刻决定去一千块钱。 …… “请各出口注意,由青岛飞往本市的xxx 班机即将到达,请接机人员做好接机 准备。” “柳翰到了。”余霜掐断我关于张厚烽话题的讨论,兴奋地站起来。 我跟着站起来,他真的来了吗?他会不会和我一样也不想结婚了? “走,我们去接机口。”她说完朝前走,走了几步她似乎想起了我。回头见我 没动,她跑回来在我耳边大叫说:“去接机了。” “哎哟,”我赶紧摆头远离她的嘴,“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边揉着耳朵,边 瞪了她一眼。 “快走了。”她拖着我朝接机口跑去。 第一批人出来,没有柳翰! “怎么搞的,下个飞机也这么慢?”余霜不满地拍下栏杆,我心里头酸溜溜的, 是我的未婚夫又不是你的,你激动个什么劲? “来了,他出来了。”她兴奋地回头看着我说,我点点头,“天啦,他父母也 来了。” 柳翰怎么不事先说声就带他父母来了?我感觉手心在出汗,空气紧张得让人窒 息。 “发什么呆?还不快打招呼。”余霜用手肘顶了我一下,刻意压着嗓门说。 我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用上了礼貌用语,“伯父伯母好,柳翰好。” 柳翰惊讶地看着我,眉头往上挑了挑,笑了。他指着我,“这是田丽,”他向 他的父母介绍说:“也就是你们未来的儿媳妇。”他又指着余霜,“这是余霜,田 丽的好朋友,我们的伴娘。” 我头皮一阵发麻,完了,现在是生米煮成熟饭,我不嫁都不行了。 我正想引他们朝大门口走,柳翰忽然伸手拦住我,“等等,田丽,我们还有托 运的东西要领。”他扬扬从口袋中掏出的货运票。 “伯父伯母,请在这稍微休息会,”我指指边上的候机椅,“我们去领了托运 的东西就回来。” 柳翰的爸爸柳文永点点头,他妈妈闵水秀则回答我说:“好,你们快去快回。” “余霜,要不你先回去。”我转头看眼余霜,她该明白我的意思,柳翰的父母 来了,今晚肯定在外面吃饭,妈就不用那么辛苦准备饭了。 “好。”余霜会意地答应了声,“柳伯伯,柳伯母,柳翰,我先告辞了。”她 说完冲我做个电话的姿势,“有什么事电话联系。”说完她就朝机场大门口走去。 我目注她离去的背影,心底流过暖流。 回过头,柳翰正望着我,“走吧。”我冲柳文永和闵水秀笑笑,率先向机场的 行李部走去。 “等等我。”柳翰从后面环抱住我,我差点惊呼出声,我瞄眼四周,“有人呢。” “我想你。”他低下头轻吻我的脸颊,“你想我没有?” 我的脸已经跟红苹果差不多,“我也是。”如果早一分钟前,他知道我不想结 婚了,他还会说想我吗? 柳翰改双手为单手环住我的腰,“走吧。” 我有些失落,他为什么没有当众吻我,仅仅是因为他父母在,还是因为,余霜?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柳翰到行李部领回了一个大帆布袋,我吃惊地看着他,“这是什么东西?” “给你们家的行礼。” 行李?我有些莫名其妙,大老远地给我们家带什么行李? 机场服务生打开的士门,“请。” “爸,你坐前面。”柳翰转身看下我和闵水秀,“我们坐后面。”我心头一动, 柳文永难道还是个官? “去哪?”的士司机嚼着槟榔问。 “紫云大酒店。”柳翰回答得很快,快得我都没时间说别的地方。 张厚烽不就是在紫云大酒店过生日吗?柳翰和他父母住在那,说不定哪天就碰 上了,万一有什么不愉快发生……我的额前冒出了冷汗。 柳翰在紫云大酒店的6 楼开了两间房,把他父母送到房门口后,他一手拎着那 可笑的大帆布袋,一手握紧我的手朝他的房间走去。我的心砰砰跳得厉害,我对即 将到来的单独相处既期望又害怕。 然而,刚打开房门,“田丽,来看看我们家给你们家带的行礼。”柳翰边把帆 布袋搁下来,边喘了口气说。 我感到失望,快一个星期没见面了,他就不想亲我吗?我呆了下,难道我之前 不想结婚只是一时头昏的想法? 柳翰从帆布袋里掏出四块腊肉,“怎么你们山东那也盛产腊肉?”我好笑地看 着他献宝样地摆在桌上。 “什么啊?这可是我爸爸托了好几个熟人,才从湘西那边带过来的。” “啊?”我惊讶地看着他,“不是你们的土特产啊?” “当然不是。”他又掏出一对保鲜膜包着的鸡和一对保鲜膜包着的鸭,“航空 公司不让带活的,所以只好杀了带过来。”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大老远的给我妈带一对鸡和鸭来?我脑子灵光一 闪,难道这些是给我家的聘礼?不对啊,哪有送腊肉和鸡鸭做聘礼的? 我正想着,柳翰已经拿出帆布袋里最后一样东西,竟然是一只乳猪头!有没有 搞错,就算让我妈高兴也用不着带这么多吧,她一个人能吃得完吗?“这些都是给 我妈的?” “当然,”他奇怪地看着我,“不是给你妈,难道是我们准备路上做烧烤吃?” 他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睛瞪得跟鸡蛋样圆,“你不知道?!” 我被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什么?” “行礼啊,你不知道?”他特意在行礼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就是男方第一 次到女方家送的礼啊。” 我这才明白,“你们那边的行礼就是送这些?”我莞尔一笑,山东那边的风俗 还挺特别的。 “谁说是我们那边的?”他走过来抱着我亲了一下,“我们那边简单多了,给 个红包就完了,哪有这么麻烦。”他看了下我的表情,马上补充道:“为了你,再 麻烦也值得。” 我的心里甜丝丝的,先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行礼是怎么回事,就这认真的态度 可见他是重视我的,“谢谢。”我掂起脚想亲下他的脸,可是他低下头,眼睛里的 柔情让我忘了矜持,我主动迎上他厚实的唇。 四周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我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要,一辈子靠在这 男人的怀抱里。 “叩叩”门口先是轻轻敲门声,接着是重重的咳嗽声。 我们惊慌地松了紧搂着对方的手,柳翰迅速地把我拉到背后,“妈。” 我在他的背后羞得抬不起头来,才我们俩……天啦,羞死人了。 “时间不早了,你爸问什么时候去她家?”闵水秀说完这话似乎转身就走了, 我听见“怦”的一声,门被拉上了。 柳翰转过身来,眼睛里露出异样的光芒,“你这样子真漂亮。” 我轻捶了他一下,“什么呀。”可是我的心里是甜的。 他轻啄下我的唇,“好了,宝贝,我们收拾下该去你家了。”他回头看眼桌上 摆着的行礼,“不知道你妈满意不?” 这句话提醒了我,“你怎么知道我们这要这些做行礼?”我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田嘉说的?” 他点点头,眼睛里露出了担心,“你可别告诉我行礼不是这些东西,那可惨了, 我不是讨不到你做老婆了?” 我被他说得耳根都红透了,我假装生气地说:“谁说要嫁给你了?” “啊?”他搔搔头,“我真带错了?” 我被他可爱的样子逗笑了,“没有啦,”我不能让他们误会妈有多麻烦,“其 实行礼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笑笑,“我妈没说过,所以啊,她老人家才不会在 意你是不是带了行礼,只要你,” “只要我对我老婆好就成,对吧?” 我再次被他说成了大红脸,“讨厌死了你。” 我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一会妈见到这些行礼不要太吃惊就好,好歹人家这么远 带过来。田嘉各死丫头竟然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等过了这阵,我再好好收拾她。 妈今天穿了件月牙对开双排扣的羊毛外套,头发明显整理过,还有淡淡的者喱 水味,“快请进,快请进。”她笑着让到一边。 “这是我妈。”我微欠半身向柳文永和闵水秀介绍说,然后我向妈介绍了他们 父子三个。 “妈,您好。”柳翰忙点头哈腰地打招呼,我被他的称呼吓了一大跳,这还没 过门呢,就叫妈? 妈似乎也被弄愣了,可是她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冲柳翰点点头,“快请进吧。” 夏水莲闻声早站起身,走到门口,“这是余霜的妈妈,夏阿姨。” 我进门才发现,舅舅和舅妈也在,他们都客气地站起来和柳文永、闵水秀打招 呼,只有田嘉拿个遥控器在那调台,“田嘉,有客呢。”我捏了她一下,她忙站起 来,“伯伯、大姨、翰哥好。” 妈笑眯眯地接过他们带来的行礼,“给亲家公、亲家婆添麻烦了。” 没出状况,我暗松口气。 在交谈过程中,闵水秀有意无意地亮出柳文永的身份——某村的村支部书记, “……柳翰这孩子从小就不要我们操心,这长大了,虽然只是开了个注册资金才几 百万的公司,却是连他哥哥和嫂子都照顾到了……” 我有点不以为然,商场如战场,李德对亲戚一向是用但不重用,免得有点蒜皮 大的小事就闹得鸡飞狗跳的,“这不仅打击士气,也留不住人才。”李德是在方博 做总经理的第一天、召开高层紧急会议上说这话的,意思是要方博放手行事,不要 顾忌这个是他亲戚,那个是他朋友,“我开公司是要赚钱,不是做养老院。” “这是亲家公、亲家婆教导有方啊。”妈的嘴还真甜,不愧是当老师的,“田 丽她爸爸去的早,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有多少本事,最多只能把她培养到复旦大学读 本科。”妈的眼睛里露出骄傲,“这孩子也是不听话,好好的免试研究生不读,非 要毕业就回来。” 我听不下去了,妈哪里知道我是为情所伤,没有疯掉已经够幸运了,还读什么 研究生? “Hi,田丽,知道我才为你做了什么吗?”余霜在那头得意地说:“我帮你到 巴特亚烧烤城订了位置。” “是吗?”我心里暗暗好笑,她明明是不想掺杂在这么多人中跑掉了,还来卖 乖。 “当然,你想想,这么多人,随便去个酒店怕是都要上千,还不如吃烧烤,每 个人六十,十个人不过六百,而且不用担心点的菜是不是合他们的心意。”她在那 头嘿嘿地笑起来,“看我对你多好。” 我看眼墙上的钟,六点过五分,这时候去订还真订不到位子,“好,知道你对 我好。”我看看妈那边还在拉家常,“你先去,我们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我把柳翰悄悄地拉到一边,“饿不饿?” 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饿。” 柳文永和闵水秀等我和柳翰领了结婚证就回山东了,说是先回去准备办酒用的 请柬啊、猪啊什么的,柳翰是在他们走后下午走的,“济南那的一批货出了点问题, 我去看看。”他不舍地吻着我的脸、我的唇,“忙完,我立刻来接你。” 我点点头,他不走我还真有些害怕,我们结婚证都领了,万一他要那个……我 现在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我不想把我生命中最宝贵的就这么随便地交付给他。 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柳翰先是说三天后就来,可是三天后他说先得回趟 山东,我算了下日子,明天就是张厚烽的生日,他没有来也好。 本来我打算穿那套银灰色羊毛呢套裙的,可是在出门前我改变了主意,我换上 那套大红的晚礼服,这是有次为了宴请外宾,李德特意叫人从上海给我买的。 “表姐真漂亮。”田嘉一边吃着薯片,一边吧哒着嘴说。 “丽丽,你这是准备去哪?”妈瞧眼我有点低胸的前襟,皱了皱眉。 我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一个老总的生日Party ,请我参加。”我边说边戴上 耳环,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也去。”田嘉刚想把一片薯片塞进嘴里,听我说的话立刻把薯片扔回袋中。 “不可以。”别说她现在一身休闲服不适合去,就是平常我也不敢带她去这种 特别讲究礼仪的上流宴会。 “早去早回。”妈似乎不放心,想了想又说:“要不你就带你表妹一起去?” “妈!”我烦躁地站起来,都说了不可以,妈跟着瞎掺和啥? 张厚烽的生日宴会比我想象的还要隆重,紫云大酒店的大门口、五楼的电梯口、 宴会厅的大门口都摆满了花篮和金线绣的指示牌。 我刚踏进宴会厅,灯光忽然暗了下来,接着一束亮光打向舞池正中央,张厚烽 引着一位穿粉红色低胸、短裙的红发女孩走到舞池中央,宴会厅立刻响起热烈的掌 声和笑声。 “田小姐,请走这边。”负责引导就坐的小姐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冲她笑笑, 跟着她走到主宾席边上西席的侧位,我暗暗有些吃惊。 “田丽,可以请你跳个舞吗?”李德走过来,伸出右手。 “李总好。”我微笑着把右手放到他的手心,舞曲很优美,是我喜欢的《康定 情歌》在和张厚烽擦身的那瞬间,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嫉妒,然后我发现和 他跳舞的竟然是柳夏! 柳夏高高地昂着头,她胸口上的钻坠在五彩的灯光下很眩目,我知道她看见我 了,可是此刻她的眼中除了张厚烽,已经没有其他的人。 一曲终了,四周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有很多人端着高脚酒杯朝张厚烽围拢过去。 李德对我表示谢意后松开了我的手。我从远处看着如被众星拱月包围着的张厚 烽,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邀请我——追女人对他来说就像猎人追捕猎物,没有捕到 猎物前,猎人是亢奋的;等捕到了猎物,这种亢奋就变成了炫耀,我暗为柳夏惋惜, 像张厚烽这种猎艳高手是不会真心对她的。 我淡淡一笑,如果再让我选择,我还是会选择辞职,我是人,不是猎物,我转 身朝宴会厅大门口走去,我来过了,他也知道我来过了就够了。 “田丽,”楚砜端着一个高脚杯拦住我的去路,“怎么要走了吗?” 他不是到深圳去了吗?我愣了下,可是我立即礼貌地对他笑笑,“好久不见, 你好吗?” “好,怎么不好?”楚砜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本来我以为有机会再与你共 事的,”他瞄眼远处的张厚烽,“没想到……” 我心里暗道不妙,正想找个措辞离开,舞池又响起音乐,是约翰? 施特劳斯的 《蓝色的多瑙河》。 楚砜把高脚杯顺手搁在服务生的托盘上,“我可以邀请你跳支舞吗?” 我念及以往他对我的照顾,点点头,“当然。” 在经过最初的擦脚和适应后,我发现他跳的舞好得出乎我的意外,“没想到你 的舞跳得这么好。” “那是你以前没有给我机会。”他语带双关地说。 我莞尔一笑,没有接他的话,以前他都把我当神供着,却不知道女人骨子里都 是喜欢浪漫的。 我们的配合在曲终时赢得了满堂彩,张厚烽边鼓着掌边走过来,“田丽,你人 漂亮,舞更漂亮。”他直接把手搁在我腰上,“下曲该我了。” 我有些不快活,可是又不好发作,我侧耳听下音乐,是凯伦? 卡本特《YesterdayOnceMore》。 可惜了这音乐,我暗叹口气。 灯光渐渐暗淡下来,我不安地瞄眼主宾席上的柳夏,她正嫉恨地瞪着我,“不 用看她。”张厚烽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话,我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往后大跨一步, 拉远了点我们间的距离。 “哎,”他两眼复杂地看着我,“如果你需要的只是那个红色的本本,我可以 给你。”我心头大震,张厚烽才说了什么?他愿意给我婚姻?“我一个人也寂寞够 了,也该有个家了。” 我浑身发软,我知道我心动了,我也只是个女人,没有高尚到视钱财如粪土。 “女人要的只是一张纸吗?”张厚烽略带讥讽地问,我又被震了一下,我才发 现我几乎是全身都靠在他的怀里,我慌乱地往后退了退,“你害怕了吗?”他嘿嘿 笑了两声,突然松开我的手,“谢谢。”他朝我礼貌地欠了欠身,转身朝主宾席走 去。 灯光又亮了起来,我还没有完全从刚才大起大落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田丽, 我可以邀请你跳支舞吗?”楚砜大步走过来,右手熟练地把我带进舞场中。 舞池里已经有几对在跳,我感激地望着他,“谢谢。” 他耸耸肩,“如果你愿意,给我两年时间,我给你两佰万做聘礼。” 我被他吓了一大跳,该退步的变成往前进,“对不起,踩到你了。”我歉意地 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两佰万,”我微微一笑,“几天前我已经成了柳太太。”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跳舞的兴趣,舞到舞池的边缘, 他松开手,“对不起,我,” “我理解。”我冲他笑笑,“我该走了。” 我转身朝大门口走去,我知道今夜所有的光芒和隆重原本都是为我准备的,可 是我放弃了,如果说我一点都不后悔,那未免太虚伪了。 在靠近大门口的地方,一个秘书模样的人拦住了我,“请问是田丽小姐吗?” 我微皱下眉,点点头,“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掏出一个红包,“这是张总吩咐转交给您的,祝您新婚快乐。” 我想了想,接过红包,“谢谢。”他只是办事的,我没有必要让他为难。 到家时,田嘉早就回去了,妈正在客厅看《家有儿女》,“回来了?”妈看眼 我,又继续看她的电视。 “恩,”我答应了声,“妈,我去换衣服了。”虽然是九月,夜晚的温度比白 天要低的多。 我从钱包中拿出那个红包,很薄,张厚烽不会是写张纸条放在里面吧?我笑嘻 嘻地拆开红包,一万元的现金支票?我揉揉眼睛,暗暗后悔当时没有打开看,现在 想退回去又不可能,我苦恼地搔搔头,这份人情看来是欠定了。 ……“如果你需要的是这个本本,我可以给你。”张厚烽的脸模模糊糊的,可 是他手中的结婚证是那样触目惊心……“我三天后就来接你。”柳翰笑眯眯地不知 道从哪钻出来,手里也拿着结婚证……“我给你两佰万做聘礼!”楚砜嘴里叼着雪 茄,很酷地打开一个皮箱,里面全是一百元一捆的钞票…… “不,不,不!”我尖叫着坐起来。 “丽丽,丽丽,”妈一脸惊慌地按亮灯,“怎么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