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刘老,您看这地以后就归您管了,这清洁的活啊,我看您就亲自抓抓?”我 说这话有两层意思,刘全顺新来咋到的,不趁机笼络人心,以后怎么管底下的人? 要是有那些煽阴风点鬼火的人挑拨几句,岂不是连脚跟都站不稳?这是其一。其二, 我毕竟不是本地人,我对他乃至徐娅都不了解,谁知道他懂不懂管理?万一是个只 懂技术不懂套路的旱鸭子,我就是给自己找绊子了。 他答应得很爽快:“好。”我露出笑容,识实务为俊杰,如果他倚老卖老,我 还真要考虑考虑怎么用他。 “大伟,门口的那些人你大部分都认识吧?”徐大伟犹豫了下,点点头,“可 是,”我没等他可是下去,“那好,你现在就陪刘老一起去挑几个手脚利落的来。” 我转头冲刘全顺笑笑,“刘老,择日不如撞日,反正现在就有现成的人,就今儿个 开始怎么样?晚上我请您喝点小酒?”我瞥眼徐大伟,“还不陪刘老去看看?”徐 大伟咧咧嘴,似乎很不乐意我的安排,但是他还是跟着刘全顺一起走了。 “田总是有话对我说吧?”田海波摸出根烟点上。 “恩!”我赞许地冲他点下头,“工厂要进行竞选,贮备科科长的位置我可看 好你。”我到山东后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我不知道田海波属于哪边的人,我也没 有缓冲的时间去了解,而目前这么复杂的局面,我只能是争取一个算一个。 他扔掉烟,不冷不热地说:“谢谢田总的信任。” 我慢慢地眯起眼睛,看来不见鱼饵他不会撒网,“贮备科负责厂里所有原材料 的采购和供给,相当重要,一般人我还不敢交给他管。”本来我打算把出库的权利 也归到贮备科下,可是,我怎么能期望一个在社会上呆了近十年的人还保持着军人 的精神? “是吗?”他两眼发光,“谢谢田总,我会好好干的。”他两脚并拢,朝我敬 了个礼。 我一点都不感动,他敬的哪里是我,他敬的分明是权利后面的利益。我突然失 去和他继续谈下去的兴趣,出库权还是交给苏阳吧,反正他这厂长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做点实事好。 “那就好。”我正不知如何继续话题,远处传来嘈杂的说话声,是刘全顺和徐 大伟带着人回来了。我默数了下,人不多不少,四个,我冲刘全顺竖起大拇指。 “好好干,干得好我不会亏待你们的。”我看了每个人一眼。 现在厂长有了,技术、检测、贮备都有了,就差办公室主任、财务出纳和管仓 库的——我记得那天我问荆海澎工厂的人和乌开来等有什么关系时,其他人他都说 得很清楚,唯独说到财务这块,他腮帮上的肌肉弹跳个不停,这几天忙我给忘了, 一会我得找徐大伟问问。 “仓库这块,你们有没有好的人选?”我明是问田海波和徐大伟,可是我的眼 睛一直看着后者,我知道他一定会推荐老张头,但是“仓库重地,严禁烟火”这么 大的字面前他还敢抽烟,我能把仓库交给他吗? 徐大伟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他摸出烟扔给田海波一根,自己也点燃一根,“田 总觉得谁合适,谁就合适。”这句话明显带着情绪,我暗叹口气,他看来不适合做 管理。 “田科长,带我到厂里其他地方看看吧。”我没有看徐大伟,“大伟,你就在 车间这,看刘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帮下。” 我突然如醍醐灌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在李德那做事,我总觉得拳脚施展不开, 不就是因为所有的游戏规则都是李德定的,我就是有天大的不满也不得不执行吗? 怪道世人都争着斗着要做总,不就是想自己制定游戏规则,而不是别人定好规则自 己来执行吗? “田科长,我们工厂管财务的是荆主任什么人吧?”我试探性地抛出话题。 “您还不知道啊?”他笑得像只山鸡,“他是荆主任的老婆。” 啊?我大吃一惊,“他老婆?那荆主任,” “他是柳总的大表哥,这您早知道了吧。” 我满嘴苦涩,那个在我面前额上常冒汗的荆海澎是柳翰的大表哥?完蛋,我对 他那么苛刻,怪不得柳翰总是反对我管工厂。不过,我阿Q式地安慰自己,至少财 务和办公室不用* 心了,荆海澎不是说办公室主任是财务主任的亲弟弟吗?换句话 说办公室主任就是柳翰大表哥的小舅子。刘全顺说的不错,我在工厂搞竞选简直是 多此一举,最多是蒙蒙工人——现在不是还没进行竞选,结果就已经出来了吗?我 忽然觉得很累很累,我就像没有士兵、自己在冲锋陷阵的光杆将军,既没有稳定的 内援,也没有可靠的外援。 “我是傻瓜。”我恨恨地骂自己道。 “什么?”田海波疑惑地看着我。 装吧,装吧,我拉下脸,裹紧外套朝前面走去,现在放手就是认输,我就算傻 也要彻底地傻一次。 这种恶劣的心情一直保持到我见到苏阳后才稍微好一点,“田总,好眼力。” 他冲我竖起大拇指,“有这宝贝,生产还能上不去?”他轻轻抚摸着我刚买回来的 机器,像抚摸自己的孩子样。 我的目光不禁变得温柔起来,以前我轻瞧了苏阳,以为他不过是年纪大了出来 赚点零花钱,现在看来他爱厂之心一如他从前,“苏厂长,这可是生产巧克力的设 备。”我丢了话头出去就静候他的反应,别让我失望啊,我在心底暗暗祈祷。 “呵呵,田总不是找到技术员了吗?”他恋恋不舍地又摸下机器,“车间不也 在动吗?” 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苏阳是怎么知道的?徐大伟告诉他的?我心头一震, 苏阳既然知道,他们肯定也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一点点动静?是等着看笑话, 还是在寻找反攻的机会? “田总同志还在忙啊?” 柳翰?我握紧手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嘲讽?还是关心?“是啊,刚进了设 备,我和苏厂长正在这看呢。”我陡然想起我答应和他一起吃晚饭的事,我略一思 索,很快有了主意,“要不你也来看看?” “是吗?你买的?你上哪买的?” 这话敲了我一闷棍,苏阳都知道了,柳翰竟然不知道?“宇达啊,你不知道啊?” 柳翰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宇达?你不知道他们是做巧克力的?你怎么事 先不和我说一声?” 我有些生气了,这都什么话?我又不是白痴,我会没事花几万块钱买堆废铁回 来?而且,我事先和你说有用吗?一个大男人还要老婆去借钱,哼,“我知道,我 已经找到懂做巧克力糖的技术员。” “做巧克力糖?那我们原来的糖不做了?”他听上去有点不高兴。 我感觉心头的火直冒,我从包里翻出余秋霞给我的检测单,“等等,”我抓着 手机走到离苏阳和田海波稍远的墙角,“经检测,该糖细菌含量约为57.4 %,” “你念的是什么?”他打断了我的话。 “就是你们以前生产的糖的检测报告,我晚上带回去给你看。这可是质检局出 来的,不是我田丽捏造的。”我的话里已经明显有火药味。 他在那头沉默了,我以为他准备挂掉电话时,他突然急急地说:“别挂电话, 我这忙完马上赶去你那。”他刻意用轻快的语调接着说:“你答应今晚请我吃饭的, 不许赖。” 最后一句话让我的心情一下变好了,“坏死了,”我笑着说:“你要是没事现 在就来吧,我介绍你认识我费了很多口舌和精力才请来的质检专家。”我努力抬高 刘全顺,希望这样能让柳翰早点认可他,只要柳翰认可他,其他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好,我把上个月的工资表审核完就过来。”他在电话那头“啵”了我一下才 挂掉电话。 我的耳朵酸麻酸麻的,他那一“啵”麻掉了我半边耳朵,我努力装出没事样地 把手机塞回包里,可是想到他看完工资表就会过来,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 工资表?我的脸色大变,我那天冲动地降了他哥和他嫂子的职位和工资,却忘 了跟他说,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当没看见还是……我听见胸腔传来“怦怦”的心 跳声。 然而,柳翰过来的时候脸上很平静。 我心底里不禁犯嘀咕,荆海澎没把我改的给他看?当然,身为董事长的大表哥 他是可以不把我这总经理放在眼里,哼。 “这机器挺新的。”柳翰到存放机器的两间办公室看了看,出来对我说。 我不满地嘟起嘴,“那当然。” 他走过来亲了我一下,顺势搂紧我,“知道你能干。”我还没来得及表示抗议, 他已经接着说:“乖老婆,带我去见你的专家吧。”我心里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这次来不是因为我,更不是因为新买的设备,竟像是专门冲着刘全顺来的。 走进车间,我暗松一口气,地面上的油污基本去掉了,显得干净了许多,而刘 全顺正指挥工人在清理墙面。 “那个就是我说的专家,刘老。”我刻意省去刘全顺的名字,是不想让柳翰那 么快就想起他曾经在这工作过。 “哦,” “柳总,”徐大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他的目光落在柳翰搂着我的手上时窒了 窒,“田总,工人们都说墙面该粉刷下。”他这句话是看着我说的,我清楚地看到 他眼里在燃烧着火苗。 他一定是不满我刚才安排他到车间,我暗想。“好啊,”我对他露出笑容, “大伟,今天辛苦你了。” “柳总好,田总好。”刘全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你认识我?”柳翰的话中有话,我忙接过话头,“呵,他不认识你,可是我 跟他提起过你。”我拍拍他搂着我的手,冲他眨眨眼。 “柳总和田总真是天做的一对。”刘全顺机警地转移了话题,这令我多看了他 一眼。 “哈哈,那当然。”柳翰似乎忘了之前问的话,低头看着我,“老婆,你说今 晚请我吃饭的呢?” 我的脸腾地红了,“好啦,”我轻轻拍下他的脸,“正好苏厂长和田科长也在, 一起吧。”我转头笑着各望了刘全顺和徐大伟一眼,“刘老和大伟也去。”我指指 还在清理墙面的四个工人说:“他们加上门口的老张头另外安排一桌。” 柳翰一直面带笑容听我说,这会见我说完,抬起头看着徐大伟说:“大伟,你 明天负责找人来刷墙。”他低下头看我时,眼里全是温柔,“我能干的田总同志, 可以走了吗?” 起初我还有点担心刘全顺拿以前的事借酒发挥,然而,从进福莱楼端起酒杯开 始,他们四个男人间隐隐的陌生感很快被酒冲淡了,尤其是苏阳和刘全顺谈起工厂 来,似乎还有点相见恨晚,我心里暗喜。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柳翰进门后就朝厨房的方向小跑着去,我暗里发笑,喝 多了憋着了。我一边换鞋一边想着明天的竞选,如果乌开来来了怎么办?按理说他 要是长脸就不该来,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件是按理论的? “在想什么?”柳翰从背后抱住我。 “在想明天的竞选。”我顺口答道。 “噢,”他似乎有些失望,我回转身,双手搂紧他的脖子,亲了他一下,“也 想你。”他没有笑,“真的?”我点点头,“丽,我们该有个孩子了。”我疑惑地 看着他,工厂就快上轨了,这时候要孩子? 他松开抱着我的手,“我知道现在不可能,”他自嘲地笑笑,“都怪我没本事。” 我走过去抱紧他,“等忙完了这阵好不好?”我温柔地看着他,“我们先为宝宝创 造好条件好不好?” 他叹口气,“好,怎么不好?”我扬起头,嘟起嘴,“那亲下。”他低头轻啄 了我的唇一下,“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竞选呢。”我掂起脚亲 了他一下,“你不睡?”“我还不困。”他似乎不敢跟我对视,眼睛一直在别的地 方游移。 难道他想上网,去会他那个宝贝?“不好,我要你陪我睡。”话还没说完,我 从脸红到了耳根。 他似乎很意外,但更多的是不可明状的惊喜,“你才说什么?”他眸子里有束 火苗在燃烧,这下我连脖子也红了,我松开手,跑向楼梯,“没说什么。”“怎么 没说什么?”他几步追上我,从背后把我从楼梯上抱下来,“宝贝,我想你了。” 他低头轻咬着我的耳垂,吮吸着。 我浑身软麻软麻的,“你,你还没洗澡呢。”我听到自己慵懒而性感地说。 他突然停止吮吸我的耳垂,把我的脸掰向他,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狂热,“我爱 你。”他重重地吻下我的嘴唇,“我马上去洗澡。” 我的心头有如小鹿在撞,“恩。”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在转身一起上楼的瞬间,我似乎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柳翰上午拿到我办公室 来的蓄钱罐,他今天放了硬币吗? 尽管经过一夜欢娱,早上八点的时候我还是醒了,我转头看柳翰,他的右半边 肩露在外面,上面还有我昨晚咬的牙印,我吐吐舌,亲了他一下,就赶忙穿上衣服。 竞选在九点半开始,我不能迟到,尽管我可以为迟到找理由。 拉开大门,徐大伟没有在外面,我才想起昨天柳翰叫他去找人来刷车间的墙, 我暗暗后悔没有早点学开车,现在怎么办?我又不认识路,打的也未必赶得到。 “宝贝,你需要我吗?”柳翰穿着睡衣站在楼道口,冲我挤挤眼。 “当然……”我刚想说需要,就见他一脸暧昧地看着我,“坏死了。”我撅起 嘴,“我不想迟到。” “那走吧。”他从睡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你就这样去?”我被他逗笑了,有谁见过穿睡衣的董事长? “我把你送到就走,不下车。”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用心,他不想让我误会他是故意安排徐大伟出去,“谢谢。” 我亲下他的脸,我觉得这还不够表达我内心的感动,“我爱你。” “爱我就对了。”他捏下我的鼻子,“田总大人,再不走就迟到了。” 我隐隐感到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是什么地方,“当”墙上的钟敲响了,不好, 九点了,“快走。” 路有点颠簸,我极力想忍着不说,可是胃酸直往上冒,“快停车。”车还没有 停稳,我就打开车门冲出去。 早上什么东西都没吃,除了酸水,我胃里没有什么可以呕的,我难受得捂紧胸 口。 “怎么了?”柳翰慌张地跑过来,“要不就不去了。” 我抬起头,虚弱地说:“怎么能不去?说好了的。” “好冷。”他缩缩脖子,“可以明天再竞选。” 我盯着他看了三秒钟,“快回车里。”我拖着他就往回跑。 “真还去?”他边发动车边问。“恩。”他伸手摸摸我的额头,“你这样子我 很担心。”我想冲他笑笑,可是胃酸又开始往上冒。 推开车门,我把右手食指和中指放进嘴里,“呃,”一阵恶心,我又呕出些酸 水。我擦去眼角涌出的泪和额上冒出的冷汗,总算舒服些了,我拍着胸口缩回车里。 “好些了吗?”他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心疼死我了。” 我正从包里掏出纸巾,听他说这话,我冲他做个鬼脸,“心疼我就对了。”我 说完把嘴和手都擦干净,“走吧。”我“啵”地亲了他一下。 柳翰放慢了车速,我看看表,只有十五分钟了,“开快点,要迟到了。”他转 头看眼我,神情间全是犹豫和不舍,“你受得住吗?”我点点头,“那你闭上眼睡 会。”我确实有点累了,我听他说完就闭上眼睛,“开吧。” 工厂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来了。”人群里先是有人小声说,接着就哄起 来,“你说她会选谁?”“反正不会选你。”…… 我想摇下窗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别摇下窗。”柳翰边说边死劲地按喇叭。 人群慢慢地散开到两边,留出条缝隙。 柳翰一直把车开到厂办公室前才停下来,“我请了八个保安,一会就到。”他 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担心、忧郁、焦躁和几种莫名的情绪,“摆不平别逞强,有 吵事的叫苏阳出面。”他抓起我的手,紧紧地握了下就松开了,“我先走了。” 我点点头,“我会处理好的。”我亲下他,“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好,你也是。”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眠了眠嘴,冲我笑笑,没再说什 么就开车走了。 他想和我说什么?我慢慢地眯起眼睛,他哥嫂的事,还是,乌开来?我冷冷地 一笑,休想!我在这,乌开来就甭想插脚进来。 “田总。” 我转过头,眼睛一亮,苏阳今天穿了套黑色的西装,配上斜条纹的淡蓝领带, 很得体地突显了他的气质,“哎呀,苏厂长今天打扮得这么隆重啊,把结婚的礼服 都穿出来了。”说完我就知道自己开玩笑过火了,我正想说道歉的话,苏阳已经哈 哈大笑起来,“田总好眼力,这都叫你看出来了。”我愣了下,这么说他他怎么像 没事人样的? 如果换成说李德:在小场合里,他会立刻把腕上的手表抖一下,说:“这两万 多的劳力士表也不咋的,改天我换个十万的,”然后他会笑眯眯地看着你,“到时 候我们一起去买?”。如果是在大场合,他会打几个比你更大的哈哈,说:“兄台 什么时候有空,到我那去坐坐?”你如果没去就算了,可是你真去了,他会先叫人 给你沏上特级的毛尖,然后假装不经意地摸摸桌上的翠玉貔貅,说:“这十多万的 玉就是好,冬暖夏凉的,可惜啊,我没那个财力,不能买和氏壁来添福运。”一句 话梗得你脸红脖粗的。 或许,只是因为今时今日我的身份和地位在他的上面吧,如果换成是田海波或 者徐大伟说他,他还会这样大度吗? “田总,请进。”苏阳让到一边。 我冲他笑笑,也不讲客气率先走进他的办公室,“都准备好了吗?什么时候开 始竞选?” “这个嘛,” 我心头一惊,难道参加竞选的人很少?我转念一想,少有什么关系,只要那几 个我拟定的人来就够了,我心头一宽,转身时我已经面带笑容,“怎么?苏厂长没 做好准备?还是,害怕了?” “害怕?”他豪气地顺下头发,“还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害怕的。”他伸出右手, “田总,请坐。” 我哪还有心思坐下,“是没准备好?还是,”我咬咬牙说出我最担心的,“还 是没有人来参加竞选?”我锐利地盯着他。 “不是,都不是。”他高深莫测地冲我笑笑,“请坐,请坐,坐下才好谈。” 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把斥责他的话吞回肚里,坐到靠窗、正对着门口 的长沙发上,“苏厂长,请。”我这请他可以理解为请他坐下,也可以理解为请他 说清楚。 “我建议竞选就在这进行。”他点点脚下。 我惊讶地看着他,在这进行怎么投票?而且人员嘈杂的,能听得清竞选演说吗? 我心头一动,他的意思是我听,就够了? “这是私营企业,工人才不会管谁做厂长,谁做车间主任,只要每个月按时发 工资和奖金就可以了。”他淡淡地一笑,“搞竞选是为公司服务,为工厂服务,不 是为他们。” 他说的不无道理,我之所以搞这个竞选,不就是只想让某些人出局吗?工人中 即或有胆大的来参加竞选,我凭一次演说,就把工厂的要害部门交给他去管?这不 太现实。可是,我已经把竞选的通知贴出去了,我不能自打脸吧? “这次竞选说是竞选,可是没说是公开竞选。”我被狠狠地震了下。 我暗叹口气,这次竞选本身就是走过场,能省点事就省点事吧,“苏厂长说的 对,就这么着吧。” “田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果断,有魄力,好!”一句话说得我有点飘飘然, 不禁为自己果断地做出决定暗自得意起来。 “田总,” 苏阳的脸看起来比以前亲切多了,连他眼角的鱼尾纹都透着和善,“恩,苏厂 长还有什么好的建议?请说。”我温和地看着他。 “好的建议不敢当,我只是想问句不该问的话。” 中国人说话就是这么艺术性,嘴里说不该问,实际心里特想问,而且巴不得你 回答得越清楚越详细越好。 我没有接话,只是伸出右手示意他问。 “竞选现在开始吗?我是第一个吗?” 我的心“嗖”地往下一沉,苏阳这话换成直白文不就是——我还用参加竞选吗? 我暗叹口气,目前我必须依仗他,“呵呵,苏厂长不用参加竞选,由公司直接聘请。” “田总虽然不是男儿身,却比很多男人都要豪爽,难得!”说完他还轻鼓下掌。 好话说过了,就变成虚伪。苏阳自以为这话说得到位,却不知道这反而引起了 我的警惕。 “那田海波呢?” 我心底里暗潮汹涌,眼前的苏阳分明是只道行很深的老狐狸,他先拿话套住我, 然后牵着我的鼻子跟着他走。“他以后是你的属下,你说呢?”我微笑着把问题踢 回给他,我料他不敢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果然,他立刻接口说:“我马上叫他 来。” 田海波分明有准备,他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估摸有七、八页的演说稿。 他首先大致讲了下贮备科内部分工的设想,然后对贮备科的重要性尤其是原料 采购的时间性和重要性做了很详细的说明。我正听得动容时,他翻到最后一页, “管理说穿了就是管人,把各个渠道可能的漏洞都给赌了,失误就会大大地减少。” 他念完抬头看眼苏阳,再看着我说:“我的竞选演讲到此为止,请田总,”他转头 瞅了眼苏阳,“还有苏厂长多多指教。” 他这演说就像只写了框架的剧本,前面把角色的身份介绍得相当详细,到后面 却是连场景和角色的对白都没有写。我的心早凉了半截,别说我不懂提不出专业的 意见,就是懂这会也不想说了,“苏厂长,你说吧。” 苏阳也不推辞,说:“海波啊,你这演说好,实在,如果能真正执行,那就完 美了。”我暗里喝声彩,这话捏着软,碰着可硬得很。 田海波刚走,苏阳又开口了,“田总,检测的刘老……?” 这话问得高明,既没有提职务,也没有提是不是参加竞选的事,我心里已经是 失落到了极点,比起苏阳来,我还嫩了点,“苏厂长,这以后归你管,你拿主意。” 我皱起眉头,“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说完我感觉这是在泄我自己的底气, 我马上追加了一句,“刘老和舒技术员是公司特聘过来的,希望你们能合作愉快。” 走出苏阳的办公室时,我感到自己就像一个正在专心跳着高雅芭蕾舞的演员, 背后的拉链突然绷开了……我的心底掠过悲凉,我不得不承认我寄予厚望的竞选彻 底失败了。 我的心情跌入谷底,也许早上柳翰想跟我说的既不是他哥嫂也不是乌开来的事, 而是让我别抱太大的希望,我望望办公室外的空坪,徐大伟的车在。他肯定在车间, 可是我不想去那里,我摸出手机,“大伟,马上来停车的地方,我有事要回去。” 他在那边答应声好,我就把电话挂了,沉重的挫败感压在心头,我只想一个人静一 静。 “田总。”徐大伟脸上带着笑容,一路小跑地跑过来。我朝车呶呶嘴,示意他 开门,我不想说话,我怕一说话我会哭。 徐大伟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痛苦,一路上不时地望下后视镜。我没理他,从钻进 车里我就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为了这次竞选我跑前忙后的,看了多少人的脸色, 还放下自尊去借了30万……30万?我陡地睁开眼睛,30万,我的瞳孔慢慢地缩小, 良久,我长出一口气,就为这30万我也不能认输。 “要不去看看吧?”徐大伟突然说。 “什么?”我有那么一阵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他也在嘲笑我吗? “今早徐总打电话交代说,等田总忙完就送田总去医院检查检查。” “什么?”我猛地坐直身子,我的心因为激动狂跳不已,柳翰是关心我的,眼 泪滑跌出一滴,我赶紧擦掉,“你才说什么?”我的声音微微起了轻颤。 “哎,”他叹息着减慢了车速,“徐总说今早田总害喜了,要我一定送你去医 院检查下。” “哪有?”我的脸立刻红了,柳翰怎么跟徐大伟说这个? “还是去检查检查吧。”他换了车速档,“这事可不能疏忽大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不是有了我会不知道?我皱皱眉,最近我老是呕吐,他 们怀疑也很正常,也罢,去做个检查安下他们的心。 “我会去检查的,但不是现在。”我盯着徐大伟的背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现在送我去黑咖啡。”我眯下眼睛,靠向后座,“送完我,你先回公司,有事我 会打电话给你。”说完我看向窗外,下一步该怎么走,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需 要静一静,好好反思下。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作为下属他只需要听就够了。 侍者在我面前放好咖啡壶和杯子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在他轻扣上门的那瞬 间,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跌落到咖啡里。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是我错了吗?错在哪里?我努力回想过去几天 发生的事,每一件事都是必须做的,那错在哪里?两边的太阳穴汩汩跳动地厉害, 头像被什么撕裂样地疼,我用力敲着脑袋又回想了一遍,还是找不到错在哪里。不 可能,一定是某个环节错了,先是苏阳,然后是财务、刘全顺、舒雨青、余霜…… 我烦躁地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还是想不出哪不对!“该死!”我低低地咒 骂了句,无可奈何地摸出手机,也许,旁观者清吧? “余霜,”刚叫出她的名字,这几天我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我,” 我挣扎了很久才轻轻地说:“我失败了,彻头彻尾地失败了。”说这句话时,我心 痛得快不能呼吸了,我是那么骄傲和自负,可是现在,我对我最好的朋友说我失败 了。 “啊?失败?”余霜跟着紧张起来,“田丽,先深呼吸一下,再告诉我怎么了。” 我猛力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 头似乎没有那么疼了,我把思绪稍稍整理下,就把上午竞选的情况详细地说了, 说到最后,我的眼睛湿了,“……我以为凭我的能力可以改变一切,可是结果呢? 我只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被人从头耍到尾。我算什么?我什么都不算,我,我…… 呜。” “别哭,别哭。”张鹏?那他刚才一定听到我哭了,我又羞又气又恼,恨不能 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正想挂掉电话,那边传来了余霜急切的声音:“别挂电话!田丽,他有话对 你说,你听听,或许对你有帮助。” “田丽,你是老板,那个姓,姓什么来着,”余霜似乎在边上提醒了他,“对, 苏!姓苏的是你们请来管理工厂的。工厂是不是搞竞选是他的事,他说搞就搞,他 说不搞就不搞,你是老板你只需要看结果就可以了。”张鹏说的又快又急,“所以 我个人认为这次竞选不算你的失败,只能算是姓苏的管理方法不对。”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忽然明白我错在哪了,环境和位置换了,可是我的心 态却还停留在为李德打工上,“我懂了。” 挂掉电话,我的思绪回到工厂上,车间的卫生应该搞得差不多了,设备什么时 候可以运转?舒雨青什么时候可以拿出巧克力糖?我应该和苏阳好好谈谈。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