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芒果树下的男人女人 20岁的英国女人诺曼莎确实陷入了爱情,在之前她与刘佩东的关系使她的内 心始终无法点燃起激情。然而在见到刘佩离之后,这种激情迅速地就上升了。当 刘佩离置身在玉石坊中决心回避诺曼莎的眼神时,也正是诺曼莎怀着坚定的信念 对自己说: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给我带来爱情的男人。这种信念使她开始 寻找着刘佩离,当她慢慢地开始冷落刘佩东的时候,也正是她渴望着见到刘佩离 的时候。刘佩东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当他把诺曼莎带到" 绿泰号 "铺去的时候,当 他把诺曼莎介绍给兄长刘佩离的时候,也正是他失去诺曼莎的时候。在他看来, 虽然他与诺曼莎都没有相互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然而,两个人已经长久地在一 起,至于那个表达爱情的时刻,总有一天将会降临,当他站在英国殖民地的住宅 区敲响英式铁栅门的时候,刘佩东头一次遇上了这样的情景,诺曼莎仍然像以往 一样躺在露台的躺椅上看书、睡觉、吃零食,然后,诺曼莎只是把身子轻轻欠起 了一下,他看到了她的上半身,就像正在孵出的鹅黄色鸟儿一样颤抖了一下,他 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刘佩东,我今天不舒服" ,她的头及上半身很快就收回去 了。刘佩东在铁栅栏门口等了很长时间,自从他认识诺曼莎以后他从来就没有吃 过这样的闭门羹,为此他满怀忧虑地、焦躁不安地陷入了殖民区住宅的迷惘之中, 他盲目地穿行在殖民区住宅外的一片又一片草坪,那是一个午后,没有人在草坪 上打羽毛球,整个殖民区域好像都沉入了午睡的美梦之中,谁也不愿意打断自己 的梦乡,浮游在现实之中,刘佩东渐渐地开始理解了诺曼莎,他埋怨自己不该在 这样的时刻前来敲门,他躺在一片草坪上,等待着诺曼莎结束她的午睡时间,结 束她浮游出美梦接触现实生活的时刻,刘佩东甚至在想:也许诺曼莎在做梦时会 梦见我,也许我就是诺曼莎的美梦呢? 这样一来,刘佩东刚才的忧虑似乎已经寻 找到了一片蓝色的水花,寻找到了他融入水花的心情,他刚刚目视着一片云彩准 备躺在草地上午睡一会儿,然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诺曼莎出门来了,诺曼莎比以 往任何时刻都显得动人,她推着自行车,戴着小白圆帽,今天穿了一身白裙,一 双白色的白凉鞋,她骑上自行车时,刘佩东似乎才如梦初醒,然而他已经失去了 呼喊她的好时机,因为诺曼莎的自行车骑得很快,很快就从殖民区住宅前的那条 小径上消失了。 刘佩东想,诺曼莎也许有什么事出去了,然而,她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她消失得那样快,她似乎在追,她到底在追赶什么呢? 刘佩东想:也许诺曼莎是 在追赶自己呢,因为她刚才让我第一次吃了闭门羹,也许她从美梦中醒来以后后 悔了,所以她在追赶。这样想着的刘佩东迅速地离开了草地,他开始跑了起来, 他也开始了追,他似乎忘记了那是炎热的七月,那是密支那最炎热的七月,他似 乎忘记了这是七月的火炉,这是可以熬干净身体中水份的七月,这是让所有露水 迅速消失的七月,他忘记了这一切,在爱的过程中,他刚刚学会了可以追,就像 他可以沿着赶马人的铃声,追赶异域的一个梦一样,他身体中有一种始终在追的 气息缭绕着他,那才是他的理想。现在他在追赶中的是爱情,他已经爱上了这个 女人,他已经为渴望这种爱情而追,所以,他可以忘记七月的密支那午后的骄阳 似火,就像那个骑着自行车消失的女人一样忘记了同样的骄阳似火,前面的诺曼 莎的手也在追赶什么,因此,刘佩东自信地告诉自己诺曼莎在追赶的是自己的影 子,而我追赶的是她的影子,也许这就是爱情的甜蜜过程,因而,他跑得更快了, 他不顾自己会在骄阳似火中晕倒,因为他深信有爱情的力量,自己决不会晕倒, 所以他在骄阳似火下欢快地奔跑着,追赶着,他奔跑了六公里,沿着那条小路, 那是一条漫长的泥路,他终于追赶到自行车了,尽管那辆自行车离他很远,还有 几百米,但他仍然在骄阳似火之中看见了那辆自行车,这就是他爱的过程中所追 赶的故事,这就是他可以看得见的自行车,它是飘忽不定的,因为骑自行车的女 人正追赶,所以它才显得飘忽不定。 他看见了那辆自行车进入了密支那的商业区,他对她的渴望也就是对爱情的 渴望,这种渴望让他感到发疯,然而,他终于寻找到了爱情的真谛,在密支那的 七月,在骄阳似火之下追赶爱情是值得的,因为那辆自行车已进入了商业区寻找 自己。刘佩东突然在这种幸福的喜悦过程中晕倒了,陌生人将他抬起来放在了一 棵芒果树下。他从现实进入了梦境的时刻,也正是刘佩离面对那个年轻的英国女 人的时刻,刘佩离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他抬起间来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女人到 了" 绿泰号" 铺门口,突然将自行车抛下,当时,刘佩离正站在门口,他正抬起 头来看那只灯笼,经过风吹雨打,那只红灯笼的颜色在变,他正筹划着什么时候 把红灯笼换一换的时候,他看见了自行车,看见了一个女人,他被这种情景迅速 地罩住了,因为那辆自行车和那个女人看得出来正向他扑面而来,当那个女人抛 开自行车,靠近他时,她突然晕倒了。在她晕倒前,他已经伸出双手,他已经感 觉到这个扑面而来的女人是在密支那七月骄阳似火的午后骑着自行车而来的,他 已经感觉到了一种中暑的预感,她来到他身边,她在靠近他,而她的嘴唇散发着 热气,她的嘴唇因灼热而变得苍白,她的周身都在颤栗,他伸出手去,因此,她 并没有晕倒在地,而是晕倒在了他怀抱。他抱着她来到了商业区背后的一片草地 上,他寻找到了一棵枝叶茂盛的芒果树,他把她放在了芒果树下,用这种古老的 方式,他守候着她,期待着她醒来。为了让她醒来尽快地喝到芒果汁,他穿过街 道买了一竹筒芒果汁,在她快要醒来时,他把手中的芒果汁放在她身旁,他离开 了。他离开她是因为想回避她,在那一刻他想到了刘佩东,他知道刘佩东已经钟 情于这个女人,而且刘佩离也能了解自己的那种感觉,多少天以来,他一直想忘 记她来到他面前的那一刹哪,回忆起来的时候从她身上似乎散发出来一种味道, 是一种香味,有点像栀子花的芳香,这种香味让他有一种难以抗拒之感,从那一 时刻开始,他就在告诫自己:不要交织在弟弟刘佩东的爱情之中去,这个世上的 爱情是不可能共同分享的,他的理性使他回避着她,但他没有想到在这个炎热的 午后,她突然骑着自行车朝着他扑面而来。他的心怦然跳动,然后是她的晕眩, 当他抱着一个晕眩中的女人来到芒果树下时,他的心依然跳动着,他透过芒果树 看见草地上那一团蜷曲起来的白色的身体,他再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栀子花的香味, 仿佛香味已经泄入了肺腑,而此刻,他的理智再一次催促他离开她,回避她,而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可以回避她呢? 他回去把她的自行车推到芒果树下, 她仿佛在做梦,她的嘴在微微地翕动着,尤如朝着密支那移动的云层作轻盈的、 抒情的倾诉。刘佩离转身离开了,他想起了八莫,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去八莫 了,他搭上了去八莫的客车,他确实在回避她。而当他已经在晃动的客车上向着 八莫而去时,躺在芒果树上的刘佩东已经醒来了,他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从芒果树下站起来,然后继续追赶诺曼莎,他终于看见了诺曼莎,她刚刚从芒果 树下醒来,她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迫切地想见刘佩离,然而,一个人影飘 忽到了芒果树下,这个人并不是刘佩东,她惊讶地说道:" 怎么总是你,怎么又 是你出现在了我身边……" ,她说话的语气引起了刘佩东第一次的恐惧,因为在 这之前,她从来不用这样的声音跟他说话,但他转而想,诺曼莎刚刚在芒果树下 醒来,她是为了追赶晕眩的,她追赶的那个人肯定是自己,于是,他感觉面对这 个英国女人表达爱情的时刻就在眼前,他突然穿越过了恐惧,满怀着激情诉说道 :" 诺曼莎,我一直在后面,在你的自行车后面追你……""你追我,你一直在后 面……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你在前面追赶的那个人会是我……""不,我没有 在追赶你,我骑自行车,是因为我想来会见一个人……对,那个人刚才还在,怎 么就消失了……" ," 他是谁?"" 你的哥哥刘佩离……""为什么会是他?"当刘佩 东又一次被这个名字笼罩时诺曼莎已经骑着自行车再一次消失在他眼前了,当刘 佩东被兄长的名字所笼罩时,他开始有些诧异,后来便感到一种不理解,诺曼莎 满怀激情地追赶一个人,难道刘佩离就是她要追赶的人,这是为什么,她为什么 骑着自行车,在骄阳似火下前来会见刘佩离,他被这个问题完全笼罩着,那天下 午,他再也没有见到刘佩离," 绿泰号" 铺的每个人都没有见到他,因而他深信 英国女人诺曼莎也不可能会见到他。 不错刘佩离早已离开了密支那,为了回避一个女人而离开了密支那,刘佩离 的私生活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他已经28岁了,到了一个相对成熟的年 龄,因而他才选择了回避,乘着从密支那通往八莫的英式客车,这是一辆破旧的 客车,车身总是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刘佩离眼前浮现出了那个骑着自行车向他扑 面而来的英国女人的形象,他的眼前交织着这样的画面,并且无数次地重叠在一 起,犹如让他重新编织他的生活,而他的生活现在已经离开了密支那,他想着那 个女人从芒果树下醒来时的情景,他想着那辆自行车,那是一辆英式自行车,他 呼吸着可以在回忆中闻到的栀子花的香味……就像回忆。他已经来到了八莫。那 个站在街道上看着他的女孩,那个已经5 岁的女孩,那个叫贡曲的女孩因为与他 长期的分离,并没有像他所想象中的那样扑进他的怀抱,贡曲是典型的缅北女孩, 虽然年仅5 岁,却可以看出她母亲娜美贞的轮廓,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像他 想象中的那样与娜美贞亲热起来,娜美贞在他离开以后,一直管理着八莫的玉石 作坊,她看见他时呈现出多年以前少女时期羞涩的笑靥,刘佩离想起了那个英国 女人,那个女人看见他的第一眼时不是在笑,而是用明亮的蓝眼睛看着他,正是 那种感觉让他难以忘怀。为了抹去英国女人的形象,他决定与娜美贞亲热,那是 一个刚下过骤雨的夜里,刘佩离和娜美贞把女儿贡曲哄睡着以后,离开了贡曲的 房间,院子里的芒果树发出芬芳时,刘佩离告诉自己说忘记一个女人的时刻就从 现在开始,现在意味着与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多少年来,刘佩离一直和娜美贞 过着情人似的关系,而娜美贞对这种关系从来没有怨言,这正是他们的关系可以 依此绵延下去的原因之一,另一种原因是他们之间的女儿贡曲,这个出生在八莫 的女孩,这个从缅北女人娜美贞充满爱情的子宫中脱颖而出的女孩就这样一辈子 永远地占据了刘佩离的生命。现在意味着他要和娜美贞进入房间里去,尽管那房 间并不是婚房,却像婚房一样存在着。尽管没有契约书,那间房子却按照八莫的 婚房一样挂满了缅北地区特有的绿色植物,象征着两人天常地久的生活。他在进 入与娜美贞的温情之中去之前,再一次看见了那个骑着自行车向他扑面而来的女 人,他由衷地希望自己对她的回避能够促使她与兄弟刘佩东的爱情关系,于是他 顺其自然地进入了保持着浓郁的缅北地区味道的:为男人和女人提供粉红色的缠 绵之地的房间里去时,不再想起那个奔向他的英国女人的形象了。他对娜美贞的 那种温情从一开始就来源于缅北地区给他带来的纠缠着他一生的那种孤独,以及 这种孤独给他带来的,难以用这一生来阐释的对石头的热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用石头来开展商业贸易是他后来所做的事,而最初当他置身在玉石山上时,当他 的肌肤被成群的蚊虫噬咬着,当周围的很多人在疟疾、淋病、便秘等一系列热带 地区惯有的疾病之中被夺去生命时,他的生命却顽强地、执著地在蜥蜴和蝎子的 缅北地区寻找着石头中最美的石头,就是他把石头带到了八莫,而他就是在孤独 之中,遇到了娜美贞并看见了一个出生在八莫的女人的灿烂的微笑,这微笑让他 在八莫拥有了第一家玉石作坊厂。他的手放在了娜美贞的腹部上,虽然她生过孩 子,但她的腹部依然那样平坦,犹如一块翡翠的身体。他沉湎在肉欲之中,沉溺 在抚摸之中,沉溺在伊洛瓦底江的流淌和潮汐之中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在密 支那,有一个年轻的美国女人仍然一次又一次地骑着自行车向着密支那那个商业 区扑面而来,向着" 绿泰号" 铺扑面而来,而她的扑面而来仅仅是为了见到他。 他并不在密支那,他又恢复起了同娜美贞到伊洛瓦底江中裸体游泳的习惯, 他又恢复起了同娜美贞躺在伊洛瓦底江边的芒果树下午睡的习惯,而他所做的这 一切,除了弥补他与娜美贞长久的分离之外,更为重要的是为了忘记那个总是在 他睁开双眼中看到的画面:身穿白裙的诺曼莎,戴着圆形小白帽,一路穿巡着, 把整个世界变成了向他扑面而来的场景,当他看到她时,她的眼睛中燃烧着他从 未看见过的女人眼睛的激情,而这个年轻的英国女人正是在这种激情之中晕眩在 他怀抱之中的。他紧闭双眼地忘记着,他把手交织在娜美贞的身体中忘记着这一 切,他看见了时间在飞快地流动着,然而,每当想起那个英国女人时他的血液的 流动好像加快了。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也正是刘佩东与诺曼莎的关系闹得很僵持 的时候,自从诺曼莎从芒果树下醒来时看见刘佩东的时候,这种僵持就已经开始 发作了,当诺曼莎追究站在芒果树下的人为什么不是刘佩离而是刘佩东时,在这 一刻刘佩东的情感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从未出现过的阴影,他终于明白了诺曼 莎在骄阳似火的午后骑着自行车追赶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刘佩离,然而, 他不知道诺曼莎什么要追赶刘佩离,在以往的日子里,是自己与诺曼莎交往,并 不是刘佩离与诺曼莎交往,而且在他有限的记忆之中,他记得诺曼莎只见过刘佩 离一面,那有限的一面也是刘佩东带她去的,他告诉自己,在那有限的一面中绝 对不可能产生他与诺曼莎产生的那种感情,这感情虽然没有表达清楚,但只是等 待时机而已,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在那有限的一面之中,绝对不可能让诺 曼莎产生爱情。为此他不顾诺曼莎对自己的冷漠一次又一次来到了英国人的居住 地,他将双手放在英式铁栅门上时,他本想敲击出世界上最为强劲的敲门声,让 通过他手指敲击出的旋律来告诉诺曼莎他对她的爱情就像那高亢的旋律一样,然 而他控制住了内心强劲的旋律,保持着自己的节制,保持着自己的身份的庄严性, 他就像以往一样将右手指放在门口,从英式铁栅门上发出的敲门声,宛如是刘佩 东爱情的旋律急切地弥漫在那一幢英式二层楼房中,每当这一刻,刘佩东就急切 地等待着诺曼莎会从露台上欠起上半身来,每当这一刻他就希望倾听到诺曼莎那 柔软的舌头卷起来发出来的声音,然而,他连诺曼莎的影子都看不见,根本就无 法倾听到她的声音了。 诺曼莎,这个保持着浓厚的英国人味道的女人,因为长久的迷恋遥远的中国 而来到了缅甸,因为祖父和父亲都告诉她,缅甸离中国很近,到了缅甸你就有可 能去中国了。于是他来到了缅甸,来到了离中国最近的密支那,刘佩东是他交往 中的第一个中国男朋友,如果没有见到刘佩离,也许她与刘佩东的交往会继续下 去,直到他们水到泄成的表达爱情的时刻,在没有见到刘佩离之前,她确实很喜 欢与刘佩东来往,他给她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的气息,他给她讲述许多阳温 墩发生的民间故事,总之,如果没有刘佩离的出现,她的自行车就不会向着刘佩 离扑面而去,她就不会晕倒在刘佩离的怀抱。当她看见了刘佩离的那一时刻,也 是她对刘佩离一见钟情的时刻,她难以说清楚这种感觉,就已经骑着自行车,不 顾一路的骄阳前去追赶刘佩离了,然而,她没有想到,见到刘佩离,她就晕倒了, 当她从芒果树下醒来时,见到的人不是刘佩离而是刘佩东,这个世界顷刻被颠倒 了,她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刘佩东,她知道刘佩离在有意识地回避自己,果然后来 的几天里当她再一次骑着自行车顶着骄阳似火前去寻找刘佩离时,再也没有见到 刘佩离。她开始患上了一种疾病:在骄阳似火之中的密支那,满身发着高烧,在 呓语中喊着一个模糊的中国人的名字,这个名字没有任何人能够听清楚,她患上 的这种病叫相思病。被相思病所笼罩着的20岁的女人诺曼莎突然拒绝会见任何人, 包括刘佩东,她藏在房间里,一夜又一夜地开始失眠,她的嘴唇被相思病所折磨 着变得干枯,而她的眼神也被相思病笼罩着变得虚幻起来,在虚幻之中她一次又 一次地看见了刘佩离的影子。而此刻,同样患上了相思病的刘佩东一直徘徊在她 住宅区外面,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两个人的相思病都深入到了肉体,心灵之中 去,深入到了流动的血液之中。有一天,诺曼莎终于出现在露台上了,她在恍惚 之中看见了刘佩东的影子,那个影子好像是刘佩离,那时候也正是刘佩东离去的 时刻,他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他现在不是走路来约会,他已经从英国人的商铺买 了一辆自行车,他是骑着自行车而来的,诺曼莎看见了刘佩东骑着自行车离去的 背影,她严重的相思病使她产生了幻觉,那个骑着自行车而去的背影仿佛就是刘 佩离的影子。于是她夺门而出,骑上自己的那辆自行车开始了在骄阳似火的小路 上追击。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追击,她终于到达了密支那的商业区,此刻,她看见 了一个人,那个人拎着箱子刚刚从一辆客车上走下来,这就是让她患上了难以治 愈的相思病的男人刘佩离。 很显然,这种会面在刘佩离和诺曼莎之间是必然的,只要两个人不离开密支 那,那么他们就会在这样或那样的情况下相遇,这种命运谁也无法改变,当患着 严重相思病的诺曼莎迎着一阵骄阳,眩目地出现在刘佩离身边时,刘佩离经过了 一个多月的八莫生活培养着自己的遗忘,培养自己回避她的能力又一次遇上了麻 烦,也可以说是功亏一聩,然而,无论如何他都要面对她,作为男人的刘佩离清 醒地意识到:只有面对她,才能解决问题,因而刘佩离叫出了她的名字,问她有 没有什么事,他这样一问,他和她之间的问题就显露出来了,首先是她的相思病 开始从她的脸上闪现而出,她那被相思病所折磨的脸,一张失眠的脸,现在却充 满了柔情,她的双眼从看见刘佩离的那一刻就开始明亮起来,她低声说:" 我一 直寻找你,我可以请你去喝芒果汁吗?"她开始邀请他,她的一只手推着自行车, 另一只手仿佛在截住他,她似乎不想让他离开她的视线了,因为她就是为了他而 患上相思病的,问题已经展露出来了,他把左手的箱子换在了右手上,他在考虑 她邀请他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另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他们周围悠转着,他就是 刘佩东,只有刘佩离看见了他的弟弟在周围绕着圈,而诺曼莎呢,似乎在她眼里 看不见任何一个人,因为刘佩离就是她所看见的整个世界。刘佩离在这一刻又开 始了逃跑,当他面对弟弟刘佩东时,他脆弱的心再一次不敢面对诺曼莎的目光, 他回避开她的目光,也就是是回避她那患相思病所折磨的世界,他那恍惚的目光 环绕着刘佩东在外绕着圈,仿佛在环绕着人生中一个不可解决的圈套,他突然想 到了一个摆脱她的办法,他告诉她说他要去曼德勒," 曼德勒……" 诺曼莎嚅动 着嘴唇,她的相思病似乎环绕着这个地名而变得缥缈起来了,刘佩离就在这刻拎 着箱子走了,他原计划回到密支那以后过段时间再去曼德勒,他想在曼德勒设置 " 绿泰号" 的分铺,但这样一个令他难以选择的时刻,把他提前送入了密支那的 火车站。他在火车站订购了一张晚上八点从密支那开往曼德勒的车票之后,然后 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座美国人开的酒吧里坐了两小时,买了一堆报纸,喝了一杯黑 啤,时光对他来说似乎度过得很缓慢,他竭力把自己的目光放在报纸上,然而, 看到的总是那个英国女人的眼睛。傍晚,他上了火车,暮色罩住了火车站,他好 像隐约看见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背影有点像诺曼莎,然而他迅速地推翻了这 个情景,他对自己说,英国女人根本不可能为了追踪他,来到同一辆火车上,于 是,他慢不经心地翻阅报纸,有意思的是他已经能够流畅地阅读缅文了,然而报 上的那些花边消息并没有留在他记忆深处。他目前所面临的问题是乘火车到达曼 德勒,于是他觉得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寻找在曼德勒的分号铺,这是他早就想做的 事,他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在暮色更深沉的时候,他上了火车,暮色已经把火 车车身染成了深黄色,这是一个出发的时刻,也是刘佩离人生旅途中具有浪漫意 义的一个时刻。刘佩离并不知道那个叫诺曼莎的英国女人早已在他的火车之前进 了包箱,而且她订坐的火车包箱就在刘佩离对面。因为充满了这样一种事先安排 的前奏曲,同时也为刘佩离的人生中的浪漫时刻准备好了红酒,那沉入杯底的英 式红酒,还有咖啡来自南美洲的纯种咖啡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切都在等待着来自 中国阳温墩的这个男人前去品尝。 自从刘佩离为了避开诺曼莎的目光在不经意之中泄露了自己将去曼德勒的计 划之后,诺曼莎就已经捕捉到了一条美妙的跟随刘佩离而去的火车铁轨线图,那 是一条铺满橙色花朵的铁轨线,那是来自英国女人诺曼莎心花怒放的梦境,她回 望着刘佩离拎着箱子坚决离去的背影,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中国男人性格中最为 矛盾的情感,虽然刘佩离一次又一次地回避她,却使她已经点燃了的火焰燃烧得 更加幽亮,不过,她已经学会了巧妙地寻找刘佩离,她用极快的速度订到了一张 火车票,而且他订的是火车的为数不多的包箱,在那个时代,只有富人才可以订 包箱,只有具有身份的人才可能订包箱,她之所以订包箱,完全是为了离刘佩离 更近一些,因为刘佩离订的是包箱。她在暮色中钻进了包箱,在进包箱之前她已 经在火车上预先订好了一瓶法国葡萄酒,订好了一份南美洲的黑咖啡,所有来自 英国的浪漫情调都已经被她事先所准备好了。她要在火车上与刘佩离相见,她要 把欧式的抒情带给她爱上的这个男人,在上火车之前,她还意外地在火车站的一 角看见了一个卖玫瑰花的女人,那个面孔黝黑的女人胸前挂着一只金色花篮,里 面插着红色的玫瑰,诺曼莎心底荡漾着一种芬芳,她买下了一枝红玫瑰上了火车, 并把它插在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只英式玻璃口杯中,然后掩上门,在火车启动前, 她把头藏在包箱中的一层白纱窗帷下面,从那里她可以往外看去,她除了看到匆 匆忙忙的火车的人群之外,她在人群中也看见了她一生中最想见到的人。 刘佩离身穿布衣,在密支那的腾越人开了一家腾越人自己的布衣缝纫铺,他 的衣服就是来自那位腾越人裁缝之手,而且他喜欢穿布衣,喜欢穿布衣时在闷热 的缅北地区让身体透气的感觉。他脚穿一双圆口布鞋,典型的中式打扮,从众多 乘火车的人流中脱颖而出,而他的目光透出几分忧虑,像是被一片云翳所挡住, 只有刘佩离自己清楚,那片云翳为什么会在他生命中出现,而他忧虑的神态也正 是吸引那个美国女人的地方,她嗅着一枝红玫瑰的香味,慢慢地呼吸着一辆火车 给她带来的缤纷的、伤感的,不可捉摸的想象,尽管这种想象已经离她越来越近 了,然而,她仍然觉得他似乎在逃,她清楚他是为了逃避她而上了火车,而自己 则是为了看见他而上了火车。火车轰鸣着,就像划破暮色中的长笛,就像被暮色 所照亮的一道音符,不像从暮色中提炼出来的一种橙色,诺曼莎闭上了双眼,她 倾听着一切声音,世界在嘈杂中充满了各种声音,旅客在火车过道上走来走去, 寻找着自己的包箱、座位,寻找着短促的跌入梦幻之轨道的一次过程。诺曼莎在 这嘈杂的声音之中倾听着属于刘佩离身体所发出的那种声音,她决定在这些声音 中捕捉到那个中国男人的声音时,20岁的心脏抑制不住地跳动着,那声音终于在 众多的嘈杂深处来到了她心灵深处,那是一双圆口布鞋的声音,从她看见他第一 眼的那一刻,她也就在无意之中看见了一双典型的中国布鞋,这种在传说和画册 中看见过的布鞋,在当时并没有使她倾听到什么声音,只有在这时,空间被隔离 了,尽管这在咫尺,他们人却被包箱所隔离着,只有她这时她才需要想象那个中 国男人脚上的圆口布鞋下发出的声音。多么轻的声音呀,像是踩在棉花上,像是 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像是在这个嘈杂声音的世界上隐居在自己的旅途中,像是在 回避,在轻快中逃,在逃中轻快的隐蔽,然而,就在这一刹哪间,在火车发出长 鸣,火车机身已经在铁轨上移动出100 米,两百米后的一刹哪间,诺曼莎突然打 开了车门,她认为时机不到,前去面对一个中国男人的最好时机就在眼前,她知 道火车将会在明天上午抵达曼德勒,如果她不善于抓住时机,那么刘佩离又会在 另一个地点逃离开她的视线。因此,诺曼莎打开包箱门的那一刹哪间,她就对自 己说:我将在这个世界上捕捉到我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刘佩离进入包箱之后就掩上了门,在火车移动在铁轨上时,他的身心终于松 弛下来。因为火车终于离开了铁轨,因为火车终于离开了密支那的火车站,因为 他的逃走,他的回避,他那矛盾中的心灵终于寻找到了另一种风暴,因此,他拉 开浅白色的帷窗,透过暮色上升之后的时间,看着浓郁的在丘陵地带中穿越的铁 轨线,以及在铁轨线两侧摇曳的植物,他独自一人,在火车启动后突然听到了敲 门声,他以为是火车服务员来送水,便站起来打开了门,他抬起头来,他很快就 察觉到,并且是惊讶地意识到他在这个世界上为一个女人而逃走的计划是愚蠢的, 因为这个女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外,面对着他。 当诺曼莎邀请刘佩离到她包箱中坐一坐时,刘佩离再也无法推辞,也无法回 避这种交往关系,他的迟疑没有退路,因为火车正在轰鸣中继续沿着铁轨奔驰而 去,火车就这样奔驰着,出现了他和诺曼莎命运中的一座火车包箱,一间小房子, 一间始终在晃动的小房子。他走进她的包箱时,第一眼就看见了玻璃口杯中的一 枝红玫瑰,一枝独一无二的玫瑰,在密支那,他已经习惯英国人手里握住的红玫 瑰、白玫瑰、粉玫瑰、黄玫瑰和黑玫瑰,而且他看见过英国男人挽着一个女人出 现在玫瑰花铺时,英国男人买下几枝玫瑰,献给一个女人的情景,而且他知道玫 瑰不仅仅是一种花朵,它还带来众多的隐喻,比如红玫瑰代表爱情,黄玫瑰代表 婚姻,粉玫瑰代表友谊,白玫瑰代表梦想,黑玫瑰代表失恋等。一枝红玫瑰竟然 出现在火车包箱里,它散发出来的那种淡雅的香味使刘佩离涌起一种温馨的感觉, 暮色在渐渐变升,两个人面对着,不知道应该如何交流,早已为这次会面准备好 了法国红色葡萄酒和南美洲黑咖啡的诺曼莎在这样无语的时刻,唯一想到的就是 邀请刘佩离与她共饮葡萄酒,她在包箱中找到了两只高脚酒杯,启开了瓶口,大 概是晃动的原因,她启开瓶口时,一股火焰似的红葡萄酒像幸福的泉流一样洒了 出来,溅湿了她的衣裙。刘佩离急忙掏出了一块中国丝帕递给了诺曼莎,诺曼莎 轻轻地用它擦着衣裙边的红葡萄酒,然而那些葡萄酒就像幸福中的染料一样已经 永久地留存在了她那白色的裙装上。两个人开始举杯的那一刹哪,火车突然停止 了,不再向前移动。他们并没有介意火车的停止,还以为火车经过了一座小站, 他们碰了碰杯,干了第一杯酒,刘佩离很显然是第一次喝这样浓烈的法国葡萄酒, 他的脸开始灼热,诺曼莎坐在他身边突然说:" 我这样追你,你会讨厌我吗?"刘 佩离感到是命运在安排着这场会面的时间、地点,所以他已经开始不再违背命运 的安排,他摇摇头,轻声说:" 我知道我弟弟刘佩东对你的感情……""所以,你 就回避我,甚至是想逃离我而去……" ,刘佩离感觉到她说话的舌尖仿佛被法国 红葡萄酒所润泽过,犹如一块美玉被万物所润泽过一样,那声音有一种磁性,可 以把他深深地吸引过去。他们又碰了第二杯酒,诺曼莎说:" 干杯,为了我们能 在火车上见面而干杯" ,当他们干了杯以后,突然听到了列车广播员在广播消息, 他们在嘈杂之声中听清楚了一个现实:因几天前的一次骤雨使火车铁轨被一场巨 大的泥石流覆盖住了。很显然火车就像轮船一样突然开始抛锚。这个现实使前来 寻找爱情的英国女人诺曼莎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她又倒了第三杯酒说:" 为了 上帝的安排而干杯!"很快,红色葡萄酒进入了他们各自的身体,开始使两个人的 旅途变得诗意起来,火车上的旅客已经有人下车到下面去透气,去等待,犹如那 些呆在硬铺车箱中的乘客,更是难以忍受火车抛错下来的闷热,因为在硬铺车箱 中没有冷气,火车飞弛起来时,从两侧的窗口还可以荡漾来风,然而火车一旦抛 错,就像进入了火炉的世界,所以乘客们趿着拖鞋已经从火车上下到地面上去等 待,刘佩离看了诺曼莎一眼说:" 我们可以到下面走走吗?"这也正是诺曼莎想表 达的意思。 当他们钻出包箱步出台阶时,才意识到这是一座丘陵地带,在漆黑的看不见 任何村庄的黑夜中,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道路,一条可以趁机迷失在黑夜中的道 路,为此,诺曼莎在内心深处不断地嘀咕道:" 天啊,这真是上帝的安排" 。他 们开始离开了黑压压的人群朝着丘陵深处的一条道路走去,事实上,在丘陵中, 是看不见任何道路的,只不过他们可以寻找到道路,因为红色葡萄酒已经洋溢在 他们内心深处,使他们寻找到了一条道路。他们偏离开了嘈语之声,那些被耽搁 下来的人们正散发出从闷热的夜里产生的怨语声声,从丘陵中铺开的地边线如此 地遥远深邃,只有少数的因为沉溺于柔情中的人们才会将这次耽搁当作一次美妙 的约会,当刘佩离和诺曼莎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脱离人群时,两个人都想 尽快地脱离开人群,刘佩离忘记了一切,他的柔情,他的克制力--犹如从地平线 上全幅展开的一匹中国丝绸,正在前面神秘地拂动,而英国女人诺曼莎呢,她的 幸福能够在那一刻识别黑夜之中的道路,她似乎一直走在前面,她带领着他而走, 她要让她的幸福伴随着他随风而去。终于离开了铁轨线,远离开了人群,夜色开 始变得明亮和柔和起来了,从地平线上涌动来一轮银光,那是月亮的光泽在照耀 着他们。 两个人不再往前走了,因为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刘佩离感到那匹中国丝绸正 在自己内心深处神秘地拂动,只要他面对她,只要他愿意这匹柔软的,在空中全 幅展开的丝绸就会把这个女人的身体挟裹住,然而,即使是在银色的月亮之下, 他仍然具有那种难以言喻的克制力,是谁给予了他这种克制力,也许是美玉,也 许是他面对一块璞玉即将脱颖而出的那种过程,当他的灵魂附在了一块璞玉上, 通过一系列的时间,他看见了玉石中的润泽,看见了玉石中的露珠在盈动,然而, 他在倾听,即使他听见了从一块美玉上传出的乐音,他仍然可以克制住自己的情 意,因为那些绿得耀眼的,隐藏得更深的美玉可以让他看见自己的灵魂。而此刻 他如此理性地克制住自己的心灵,难道在银色月光之下他害怕自己的灵魂出窍吗 ? 英国女人诺曼莎却难以像28岁的刘佩离一样克制住自己的激情,她离他是那么 近,天与地在银光之下离得也是那么近,诺曼莎的右手颤抖着伸了出去,她在寻 找,她在寻找中能够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刘佩离的手在哪里,那双垂直而下的双手 在她的寻找之中已经被她的手触摸到了,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的夜,静得连一声 昆虫之声也无法倾听到的夜:她触摸到了他的手,仿佛那是她的青春期触摸到的 最美妙的乐器,开始时,他的心仿佛触了电,后来他的肉体仿佛也同样触了电, 他被一个女人的手在夜色中触摸着,无声无息的触摸着,就在那一时,他的灵魂 出窍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犹如将那匹中国丝绸在空中全幅展开,犹如用凉 爽的、光滑的、柔软的中国丝绸挟裹住了他的灵魂出窍。他伸出的双手失去了对 过去时间的把握,他此刻拥有的惟有那片丘陵地带,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已经拥 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使英国女人在黑夜里热血奔涌,不知道是太幸福了,还是过于被幸 福的偶然性弄得不知所措,诺曼莎把自己的身体依偎在刘佩离怀中,对于她来说 :她所期望的那种会面,终于在从密支那通往曼德勒的路上付诸实现了。而且她 已扑进他怀抱,他对她的拥抱是突如其来的,却是像她所因此渴望中的那样降临 的。因此每当后来回忆起这次拥抱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都会变得很清澈,尽管 回忆中出现的是一座无边无际的被黑夜所包围的丘陵地带,但同时也是一座被银 色月光所照耀的天堂,月亮是没有国界的,无论是英国的月亮,还是中国阳温墩 的月亮,还是缅甸国度上空的月亮在恋爱者快要进入拥抱的时刻,都散发出银色 的光芒。但是就在他们置身在热烈的拥抱中的那一刹哪间,有一个人正在不远处 看着他们的拥抱,两上人都没有想到过这个人会出现,两个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另 一个人,他对诺曼莎的爱情使他追赶上了她的影子,这个人就是刘佩东,也只可 能是刘佩东。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情,密支那是一个产生爱情的城堡,诺曼莎 从曼德勒来到了密支那,刘佩离和刘佩东也从中国阳温墩来到了密支那,在潜意 识中他们都在寻找自己的命运,为了让命运绵延在一个陌生地域,在潜意识之中 他们也是在寻找爱情。爱情就是任何神秘之旅中从内心开始而被灵魂所讲述的故 事。爱情就这样降临到了刘佩东的心灵深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来到密支那后, 他爱上的第一个女人竟然是一个英国女人。然而,更让他未料及的是当他把这个 英国女人带上去会见兄长刘佩离时,他看到了她看刘佩离的那种眼神,那种柔情 似水的眼神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从那一刻开始,他和她的关系就开始受挫。而 且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骑着自行车不顾一切地前去追赶她心目中出现的那个影子, 而当他在她身后用同样的方式前去追赶她时,他便看见了让他的灵魂和爱情所分 离的场景,然而他依然不顾一切地前去追赶她。诺曼莎在前面追赶着刘佩离,而 他在后面追赶着诺曼莎,这就是三个人在密支那的夏天发生的故事。当他看见诺 曼莎上了火车之后也想上火车,但他来迟了,火车票已经出售完毕,于是,他只 好出租了一辆车,那是一辆破旧不堪的车子,当火车启动之后,他就让开车的司 机沿着火车铁轨之外的另一条并行的道路前去追赶那辆火车,这是一条泥石路, 在那个年代,整个缅甸的道路都是凹凸不平的泥石路,他的身体尽管被车颠来颠 去,却仿佛已经插上了双翅,他决心飞越丛山峻岭,前去追赶他灵魂中折磨他的 影子。火车在铁轨上飞驰,那辆破旧不堪的车也在泥石路上飞驰,两种飞驰的速 度交织在同一时间之中,暮色越来越浓烈,黑夜降临了,突然,火车停止了,火 车停在了无边无际的丘陵深处,然后,刘佩东从车中钻出来,他跨过泥石路与铁 轨相交的那段距离,这段距离虽然只有几百米,却像人生中的最漫长的时间好样 长,他在距离中奔跑,在这不足几百米的距离中生长着最茂密的荆棘,他不顾荆 棘划破了他的手足,他的心激烈地抽动着--渴望尽快地看见诺曼莎的影子。前面 塌方的泥石流使火车抛锚在这无边无际的丘陵深处,这正是他命运之中期望出现 的奇迹,也加速了他爱情中最为受挫的时刻的降临,他置身在黑夜之中,用敏锐 的目光盯着从火车中倾巢出动的旅客,他不时地从一个车厢跑向另一个车厢,似 乎他追赶诺曼莎的速度依然是那样狂热,奔放,从一个车箱赶往另一个车箱,决 不错过每一张面孔,后来他跑到了火车包箱,他置身的夜幕之下,就在那一刻他 看见了让他伤感的现实:刘佩离和诺曼莎相继下了台阶,两个人在人群中只迟疑 了几钞钟,似乎就已经寻找到了道路,而且诺曼莎一直走在前面,她似乎不害怕 无边无际地包围他们的黑夜,刘佩离紧跟在她身后,她似乎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刘 佩离跟在她身后走。于是,刘佩东不顾令他伤感的场景,他跟在他们身后又一次 开始了追赶,他走得很轻,他既在追赶他们,也想窥视他们往前走,是为了干什 么,所以,他不让脚发出惊动他们的声音。他的身体从这一刻变得缥缈起来了, 似乎在飞,然而他不想让他们看见他在飞,他又落在丘陵深处,开始了追赶,尽 管他的追赶已经变得很伤感。而当他终于离他们越来越近时,他在夜幕之下看见 了他们不再往前走了,他们终于停止了脚步,当诺曼莎伸出手去在夜幕之中寻找 着刘佩离的双手时,刘佩东的身体抽搐着,然而是一种最为隐秘的追赶的力量抑 制住了他想大声叫喊的欲望,他屏住呼吸然后看到了让他的爱情最为受挫的一个 时刻,刘佩离在夜幕之中伸出的手臂犹如刘佩离想在空中全幅铺开的那匹中国丝 绸,它在刹哪间覆盖住了夜幕之下那个身材修长的英国女人的身体。这个拥抱的 场景禁不住让他的身体陷入了抽搐的狂热的状态,他因抽搐而发出的低语声使两 个正在拥抱中的人抬起了头。 他们都在夜幕之下看见了刘佩东,那个抽搐的男子,还没等他们醒悟过来,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佩东已经转身开始奔跑,他在夜幕之下强劲的奔 跑之声使两个人终于意识到了在这片丘陵地带上,有人受到了伤害。刘佩离最先 跑了起来,然后是诺曼莎也跑了起来。三个人都在奔跑,在无边无际的丘陵深处 奔跑。在那天晚上,从密支那通往曼德勒的一片无边的丘陵深处响起了三个人不 同节奏的脚步声,仿佛是一曲因幸福过度或者因伤感过度而遭遇到折磨的乐曲, 三个人的脚步声汇聚在夜幕之下,直到脚步声荡漾在火车铁轨的另一侧,当刘佩 离和诺曼莎就要追赶上刘佩东的影子时,刘佩东却攀上了一辆漆黑的车,在夜里, 他们几乎可以嗅到那辆破旧不堪的车身发出的汽油味和焦躁不堪的味道,然而, 那辆车只在他们视线中停留了几秒钟就朝着那条泥石路消失在夜幕之中了。刘佩 离和诺曼莎久久地注视着那条泥石路,他们似乎遭遇到了爱情生活中最大的一次 撕裂,如果需要选择的话,刘佩离有可能会再一次选择逃走,他会把诺曼莎留给 刘佩东,他会让刘佩东去享受诺曼莎的情感,他会收回那匹中国丝绸的柔软和深 情;如果需要选择的话,英国女人诺曼莎依然会选择她在颤栗之中伸出手去寻找 刘佩离的那个时刻,尽管她已经目睹了刘佩东的爱情受挫的时刻,她依然会把自 己的双手伸出去触摸到刘佩离的双手,她依然会等待刘佩离把一匹中国丝绸整幅 铺开,让她颤栗的身体被挟裹住的那个时刻降临。 上车开始鸣号,他们回到了火车上,也就是回到了人群之中。火车开始启动 了,这已经是下半夜,铁轨道上的泥石流滑坡已经铲除了,火车启动后奔驰得很 缓慢,仿佛在跳慢步舞曲,舒缓的乐曲开始在下半夜的铁轨道上伴奏着每个人的 梦乡。刘佩离和诺曼莎已经沉默了许久,刘佩离眺望着车窗外的丘陵,而诺曼莎 也在眺望,两个人眺望的方式不一样:刘佩离在眺望之中一直想象着刘佩东乘着 那辆夜色中的货车消失,那好像是英国人带来的货车在殖民地,到处都是英国人 载着的货车、越野吉普车、轿车……这些车破旧之后又转手给当地的缅甸人。那 辆车从铁轨外的泥石路上消失的那一刹哪间给他的心灵留下了同样受挫的时刻。 而诺曼莎很快就脱离了刘佩东突然降临的现实,因为她有爱情的理由存在,她的 内心依然燃烧着火焰。她眺望窗外希望这趟旅程更遥远一些,到没有天边的地方 去,到一个可以让她和他很惬意地表达爱情的地方去。这个地方只属于铁轨延续 的地方。刘佩离感觉到了夜色深沉,过道上已经不再传来声音了,所有交谈者停 止了言语。夜色是铺开睡梦的时刻,刘佩离离开了诺曼莎的包箱,临别时他对诺 曼莎说:" 晚安,做一个好梦" ,他说话时,眼睛游离开了诺曼莎的视线,他从 那一刻开始又寻找到了逃避开诺曼莎的理由:刘佩东才是诺曼莎的所爱,因为他 是一个自由的人。于是,他回到了包箱,灭了灯,掩上门,他准备做一个梦,在 进入曼德勒之前,他一定要做一个梦,因为只有在梦中他才能逃避到一个既没有 诺曼莎也没有刘佩东存在的地方去。他躺下不久就听见了敲门声,手指放在门上 敲了三下,声音很纤细,仿佛是从一管中国乐器中发出来的,然而,刘佩离想不 起来这种乐器了,他没有吱声,他假装已经入寐,然而,这纤细的声音却依然放 在门上敲了三下,现在,他感觉到这声音宛如一块美玉之乐音,他将头埋在黑夜 里,埋在轰鸣的车轮之声中,他没有任何力量抗拒一种从美玉上的发出的乐音, 然而,在这样一个夜里,他必须去抗拒它。于是,他想起了各种美玉发出的不同 声音,这些声音此刻或整个将来都在环绕着他的生命。他将为这些乐音而存在, 于是,他回过神来,他感受到已经离曼德勒越来越近的节奏。每当这一刻,他都 会涌现出这样不可改变的现实:天亮以后他就会见到英国女人诺曼莎,她是那样 执著地带着她的爱情来到了他身边。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这个困扰他的现实使 他睁开了双眼。明亮的光线已经洒满了包箱,他拉开窗帷,就在这一刻敲门声又 传来了,似乎是从一块令他惬意的美玉上传来的,而他离这块美玉是如此之近, 从车窗的荡漾进来的清风使他仿佛像重新出生了一次一样,他的手把门拉开了, 一个肩披着金色长发的女子穿着一身淡色的麻质短裙重又站在了他身边。她似乎 并没有受到昨夜现实的压抑,她的清新散发出一种美丽使刘佩离意识到:太阳每 天都是新鲜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太阳每天照样升起。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了餐 厅,当他们坐下来喝着早晨的第一杯芒果汁时,离曼德勒已经只有两个小时了。 尽管如此,刘佩离的心却越来越矛盾,他不知道到达曼德勒之后应该如何办,也 就是说,他的理智重又包围了他,每当他的目光与诺曼莎的目光相遇时,他仍然 希望有一条道路出现在眼前,让他在这条路上逃离出去,然而,诺曼莎看了他一 眼说:如果你再逃走了,我会发疯。 -------- 网文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