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魏家大门外,谭渝湘无所事事的走过来晃过去,手上的行李袋也跟着甩来甩去。 来回了两、三趟后,她踮着脚尖朝里头瞧了瞧。 还是没人来。 她再继续来回走着,又过了一会,总算见到两个女孩气喘如牛的跑过来。 将来就算有人送她,她也不要像这样大的一栋房子,多累人哪!不过从另一个 角度来看,倒是不用担心会有运动不足的现象发生。 她正要开口招呼,对方已从门缝将她的身子和旅行袋拉进来,并迅速将门关上。 渝湘尚未从她们突如其来的动作中恢复神志,她们已开始争相自我介绍。 “我叫米仲蕙!”其中一位绑着两条辫子的女孩先抢到话头,“你可以叫我小 米。” “我是纪梓霞!”另一位剪娃娃头,模样看起来反而比较老成的女孩伸出手和 渝湘互握了一下。“叫我虾子就可以了!” “我叫谭渝湘。”渝湘也介绍着自己,“你们可以叫我渝……” “鱼儿!”小米兴奋的嚷叫起来,“我和虾子昨天想了好久,本来想叫你小鱼, 但想想已有我小米了,刚好虾子最近迷上武侠小说,所以决定叫你古龙的《绝代双 骄》里的男主角名——小鱼儿。但去掉小字,只叫你鱼儿。” “很好吧!”小米和虾子互相击掌一下。“我就知道她会喜欢!”小米洋洋得 意的样子,像刚中了统一发票特奖一样。 渝湘歪着头思忖了一会,也跟着兴奋的嚷道:“瞧我们三个,小米、虾子、鱼 儿,都可以煮一锅菜了!” “是啊!有我们三个,代表年年有余、生生不息……”小米还在兴奋当中,虾 子猛往她的头上一拍。 “正常了没?” “你怎么每次都打我的头?”小米抱着头,不满的抗议。“期末考快到了,万 一考坏怎么办?” “不差那一下!”虾子故意装出鄙视的神情,“反正你每次都在及格边缘低空 飞过,多打一下、少打一下不会有什么变化的!”说着,又往她的头上打去,小米 连忙转身闪躲,抓渝湘当箭牌。 瞧她们像小孩子似的玩闹着,渝湘的玩心也被激了起来,三个人一路玩闹着走 进大宅里去。不到一刻钟时间,三个人就熟稔得像相交多年的朋友般。 从侧门进入大宅后,虾子大略的把宅里各个房间的位置叙述给渝湘知道。而她 们三人的房间则在主卧室后面,一间小仓库的隔壁,一人一间单身房。 “早上六点起床即可,”虾子边说,渝湘边用小笔记本记着。“七点以前将早 点准备好。老爷出门后再整理屋子,十一点左右准备中餐……” “为什么?”渝湘停笔发问,“宅里不是只剩我们三人?需要那么早准备吗?” “少爷在呀!”小米插话。 “少爷?”渝湘立刻想起那个害她丢脸丢到家的柏克莱硕士,“他没有工作吗?” “有呀!不过是晚上,他在补习班教英文。” “为什么?”渝湘又有问题了,“他不是得继承家业吗?” “谁知道!”虾子耸耸肩,似乎认为这问题不知道也无关紧要,但小米就不同 了,她好不容易抓到谈话的对象,立刻滔滔不绝的说起来。 “少爷从美国回来没多久,就不顾老爷和老夫人的反对,跑到补习班授课。他 好厉害呢!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已成为实习界的名师,要求他上课的人,都可 以从台北排到台南了。”她夸张的说着,讲得口沫横飞,一脸崇拜的样子,活像把 少爷尊为神祗了。“除此以外,他还帮出版社写书,大都是学好英文的诀窍之类的, 本本畅销,几乎人手一本!” 我就没有,渝湘在心里咕哝着。她的度量的确小了点,因为她一直无法忘记魏 李如嘲讽的笑脸,连站在魏李如身边的男人都在憋忍着笑意,真是丢脸丢到太平洋 去了。 小米说完似乎仍意犹未尽,干脆拉起渝湘的手往后院奔去。 “我带你去见少爷。”她兴奋的嚷着,也不管渝湘是否说好。 虾子见状想阻止已来不及,她在心里惨叫一声,连忙跟上去。 一到后院,渝湘就看到一个男人半坐半卧在一张休闲椅上,专注的看着手上的 书。他的五官对没有戴眼镜的渝湘来讲,只是朦胧一片,她只看清楚他的头发,透 过树梢叶缝的阳光正好洒在他的头发上,闪闪亮的,看得出他的发质相当好。披肩 的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垂在肩上。奇怪的是,他虽留着长发,却不会让人有轻佻、 颓废和赶时髦的感觉,反而有一种类似古代智者的形象。 小米拖着渝湘的伯尧的身边停下,兴冲冲的说:“少爷,这是新来的女佣。” 他连头也不抬, 盯着书的双眼亦不曾离开过, 只张开嘴对后来的虾子说道: “虾子,我不是叮嘱过我看书的时候,除非天塌下来,否则不准来吵我?” 他那一口标准得过分的国语真让渝湘怀疑他是到美国留学,还是到大陆北京去 了? 不过,他的脾气可真大,那严厉的语气,如果是胆子小一点的人,只怕早吓得 两腿发颤了。 虾子连忙向伯尧道歉,拉着小米两人往屋里走。 “虾子,对不起!”小米双手合十放在头顶上,诚心诚意的道歉。 “没关系。” “他好凶哦!”渝湘对他的感觉又倒扣十分。 “没有的事。”小米急着为他辩护,“少爷只是偶尔语气会差了点,其实他人 很好的,对不对,虾子?”小米要求虾子附议,她可不想再出错了。 “少爷人真的不错!”虾子肯定的点头。 看她们慌张的样子,一定是受他威胁之故,只是不小心打扰到他,就像犯了什 么大错般,若真做错什么事,只怕不止一阵拳打脚踢,还外加倒吊酷刑。 渝湘抽出口袋里的眼镜戴上,想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一转头,刚好和正抬起脸 朝她们这边望来的魏伯尧目光对上,她微微一惊,慌忙将头转回。 她按按心跳加速的胸口,偷偷吐一口大气。凭良心讲,他长得不错,和他父亲 桑颂聿有几分神似,都是五官俊挺、眉清目朗的男子。 “怎么样?”面对小米突来的问话,渝湘是满头雾水。 “什么怎么样?” “你刚才不是回头看少爷吗?很帅吧?” “你的口水快滴下来了。”虾子提醒小米。 “男人的帅与不帅,取决在于女性荷尔蒙的多寡罢了,外表的相貌只是短暂的, 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有……”小米和虾子同时用手阻止渝湘的长篇大论。 “小姐,你小声点好不好?”虾子先发难,“你巴不得全天下人都听得到吗?” “我猜你八成被帅哥抛弃过,所以才会有这种论调出现。”小米自以为是的下 结论。 “我没有。”渝湘迅速否认。 “别吵了!”虾子打断小米还要继续辩解的话,“真受不了你们俩。” 进入宅里后,她们就往厨房走去。 魏家的厨房不小,挤下她们三人仍有十分余裕的穿梭空间。淡雅的木头原色厨 具,拥有四个炉口的瓦斯炉下是一个隐藏式的大烤箱;三门大冰箱则顺着设计嵌入 壁中,整体感觉流畅,简单且大方,深具欧美风味。 好棒的厨房,渝湘想。即使是不喜欢下厨的人,待在这样的厨房里,也会忍不 住兴起一显身手的冲动。而魏家其他的房间和大厅也都承袭这样的味道和风格,配 上欧式别墅的外型,以及看得出经过巧心设计的庭园,不禁让人感觉这样的住宅品 质,实在不是一般人所供得起的。 “你们刚才一直在谈论少爷,那老爷呢?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渝湘对正埋首 于冰箱,不知在忙什么的虾子发问。那个“柏克莱硕士”是什么她不管,桑颂聿才 是她真正的目标。 “老爷人很好呀,很温和,对我们也不错。当初就是他鼓励我们去读夜校的, 学费还是他全数供给的呢!”虾子回道。 “对呀!”靠着厨具而站的小米也附和道:“鱼儿,如果你打算继续升学的话, 跟老爷说一声就可以。” “不用了!”渝湘连忙摇手拒绝,高中她可是读过了。“我是这儿的全职女佣, 你忘了?” “你可以读日间部嘛!反正你最主要的工作是在晚上。” “小米!”虾子关上冰箱起身,“读书完全是个人的意愿,你就别再倾销你的 好意了。” “你真的不想再升学?”小米仍不放弃的追问。 渝湘摇头。 “好了,各位!”虾子击掌吸引两人的注意,“我们该准备午餐了。” “现在?”渝湘惊叫,抬起手表一看。“现在才十点,你不是说十一点才开始 准备的吗?” 虾子和小米看着她的眼神,不禁让渝湘怀疑自己是否问了一个排行十大的烂问 题。 “小姐!”虾子被打败似的叹口气,“煮饭之前不需要先买菜吗?” ☆ ☆ ☆ 魏伯尧将无线电话换到右边的肩膀上, 火速将左手套进左边的袖子里,穿好T 恤后,再将它换回左肩。 “老爸,还有别的事吗?”他边穿牛仔裤边问,听得出来口气很赶。 今早警告过那三个冒失的女孩后,她们果然十分“听话”的不再去打扰他,以 至于让他睡过头也不知道。小米和新来的不晓得也就算了,竟连虾子也没来叫他, 使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口气是否太差了点。 “今天来了个新人,你觉得她怎样?”桑颂聿希望自己的语气没有泄漏什么。 “怎样?老爸,她刚来第一天,你就急着要验收成果啦,不嫌太快了吗?” 桑颂聿明了儿子显然误会他的意思了,赶紧解释道:“我是说人,人长得怎样?” 魏伯尧发誓他绝对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桑颂聿从不管下人的容貌,他只管对 方的工作能力,今天却有此一问,似乎有违常理。但赶时间的他,无暇细想,他只 希望还有时间可让他吃完晚饭。 “我只看了一眼,不怎么样,有点矮!” 矮?桑颂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老爸,很抱歉,我现在赶时间,有事晚上回来再谈,再见!”未等桑颂聿回 答,魏伯尧就把电话匆匆挂掉。 刚走到二楼,就看到正拾阶而上的渝湘。 “我正要叫您下楼吃饭。”渝湘装出很恭敬的样子。 魏伯尧将书包丢给她,径自下楼。 “我给你一张时间表。每逢星期一至五,下午四点以前一定要通知我一声,星 期六和星期日只要记得叫我吃中餐和早点就行了,记得吗?” “记得了!即使天尚未塌下来也要叫你吗?”她不知不觉流露出以前的说话习 惯。 正走向饭厅的伯尧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睨看渝湘一眼,面无表情的点头。 “即使天尚未塌下来。”说罢,他继续朝饭厅走去。 渝湘快速的在胸前划个十字,双手合掌,喃喃念了声“阿弥陀佛”,也不管它 们并不属于同一宗教。 幸亏他没生气,否则上工的第一天就被踢出去,未免太丢脸了。她叮咛自己要 记得,人家是少爷,你是女佣,不可以这样没大没小,必须恭敬、恭敬……她像念 咒语般在心里念了几回,心想,这样总该记住了吧!然后走向饭厅等候少爷的指示。 未等她走近,伯尧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那……女孩,你帮我从鞋柜里拿球鞋 出来,蓝黑色的NIKE。” 魏家的鞋柜有两个,渝湘记得虾子曾告诉她,少爷的鞋柜是靠左边的那一个。 她打开上面的柜门,里头排列整齐的球鞋至少有三十只。 他打算开家球鞋店吗?渝湘又忍不住咕哝。 当她拿出指定的蓝黑色NIKE放在地上时,伯尧也正好吃完饭走出来。 他穿上球鞋, 配上一身的T恤和牛仔裤,以及渝湘手中的大书包,看上去就像 是正准备呼朋引伴到篮球场上厮杀一番,一点教书先生的样子也没有。 魏伯尧接过书包后说道:“待会虾子她们去上课后就剩你一个人,自己要小心 点。” 渝湘点头,表示听到了。 伯尧刚推开门,像想到什么似的又转回身,从书包拿出一张名片交给她。 “若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就打电话到补习班找我。”他露出渝湘今晚看到的 头一个笑脸。“当然最好是用不上。” 渝湘习惯性的按按心跳突然加快的胸口。她是哪根筋不对了?竟会对他的笑颜 有反应。希望她的脸并没有出现晕红,免得又为魏家添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话。 “请慢走。”渝湘必恭必敬的做个四十五度鞠躬。 魏伯尧略微皱眉,似乎对她的动作不大满意。 “再多加三百一十五度就好了,这样我会更满意。”意思是要她直立站着即可。 渝湘张口结舌的瞪大眼,这明明是虾子叮嘱她在少爷及老爷出门前都必须做的 一项礼仪,难不成是她哪里做错了吗? ☆ ☆ ☆ 魏伯尧走后没多久,虾子和小米也预备出门。 出门前,虾子和小米突然露出一副似有隐讳,有些害怕的模样,悄声对渝湘附 耳道:“鱼儿,你晚上一个人在这里要小心点。” “为什么?不安全吗?”渝湘一脸惊骇。 “不是不安全啦!”小米也不知该怎么说,“这栋房子有点……”她故意不把 话说完,弄得渝湘心里毛毛的。 “有什么?”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也知道夫人在五年前过世,自此以后,若有人单独待在屋里,夫人就会现 身来找他聊天…” “别说了! ” 渝湘大喊一声,她可以感觉到冷风正从全身上下的毛孔钻入。 “什么时代了,还相信那些怪力乱神?!” 虾子拉起她的手,偷塞一样东西在渝湘掌心。 “做人不要太铁齿。” 她们两人离开后,渝湘才敢把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打开,一个红袋子的平安符赫 然映入她的眼帘。渝湘一惊,立刻甩掉它,后觉不妥,又将它捡起来。 她边颤抖边环顾偌大的客厅一遍。 “不可能的。”渝湘告诉自己,即使现在她害怕得要命,仍强打起精神快步朝 沙发走去。“现在天还未暗,还不会出现……”她突然忆起以前有人说过,傍晚正 是鬼魂开始活动的时候。 “不可能的!”渝湘企图用大喊来驱散心中的恐惧,壮大自己的胆子。突然, 一声物体落地声传进她的耳里,吓得她呼吸和思考力都霎时停止。 室内静悄悄的,只听到外头归巢鸟鸣声。她定下心神注意周围,才发现是自己 不小心勾到电线,把沙发旁的立灯给绊倒了。她大松一口气,七手八脚的把立灯扶 正,整个人像力气被抽光似的般瘫在椅子上。 寻着摇控器,按下电视开关,儿童的笑语声顿时溢满整个室内。 渝湘的眼睛死盯着电视荧光幕,双手捂住耳朵。她决定了,不论看到或听到什 么,都不予理会,心里则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希望夫人别来找她喝茶聊天才 好。 节目到一个段落,女明星正巧笑倩兮的介绍家电制品时,电话铃声突然大作, 渝湘的三魂七魄顿时被吓跑了一半。待弄清楚声音出处后,她有股想哭的冲动。 老天,看样子鬼还没出现,她就先被自己给吓死了。 “喂,这里是魏宅,你好,请问哪里找?” “渝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一听到澄怡清亮的嗓音,渝湘顿时如释重负,泪珠也随着松弛的神经滚落而下。 “怎么了?”澄怡一听到她的哭声,人也跟着发慌。“魏家的人欺负你吗?” 渝湘哭了好一会才有办法说话,她边抽噎边把虾子和小米说的话转述给澄怡听。 渝湘从小就怕黑、怕暗,晚上睡觉一定得亮着灯,凡是恐怖电影、恐怖漫画和 鬼魂怪谈,渝湘绝对不看、不听、不碰,经验告诉她,那些东西会使胆小如鼠的她 即使点灯也照样一夜无眠。 “渝湘,你别哭,我问你,你现在几岁了?”她得想办法降低渝湘的恐惧。 “跟你一样,二十二啊!” “你以前有没有看过……那种东西?” “没有!” “那就没事了!不是有人说过,二十岁以前不曾目睹过灵异现象,以后就不可 能会看到吗?” “真的?”澄怡的话如同救命符,让她的心放宽不少。 “而且,如果你害怕的话就出来嘛,别呆在屋里。”澄怡建议道。 当初她怎么没想到呢?徒让恐惧害怕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魏宅目前一个人 也没有,她走了谁看家? “不如这样吧,你和我去逛街,我今天看到一件衣服好漂亮,你跟我去瞧瞧, 看适不适合我。” “可是……魏家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我可以出去吗?” “他们几点回来?” “十点左右吧!可是老爷就不一定,他随时都可能会回来。” “这样啊!”澄怡沉吟一会,“算了,干脆我陪你讲电话,等到桑颂聿回来再 挂电话。” “太好了,澄怡,谢谢你。”渝湘高兴的只差点没对话筒亲吻下去。“对了! 你在公司怎么样?” “还好啦!另一位内帐会计人还不错,这几天我把该学的记起来,可能过两天 才能查。” “你要小心点,别被人家发现,否则就完了。” “安啦!你呢?你那边如何?” “小米和虾子人不错,少爷的脾气比较差……”渝湘突然停止谈话,而且许久 许久都不曾出声,澄怡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否还在电话那头。 “渝湘,你怎么了?还好吗?” “澄怡,怎么办?”渝湘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归显透露着惊慌。“楼上……楼 上有怪声音,有走路的声音,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出现了?” “我想不会吧!”澄怡也被感染到紧张的情绪,声音不如先前稳定。 “我该怎么办?躲起来还是逃出去?”渝湘死命的盯着楼梯口,随着越来越近 的脚步声,她紧绷的神经几已到断线边缘。 “先……先躲……”澄怡话还没说完,即被渝湘的尖叫声吓得胆子都快破了, 包括正站在楼梯口冷眼瞪视渝湘的那个人。 “踩到蟑螂了吗?”魏伯尧的语气可没有开玩笑的成份存在。 “少爷,你怎么回来了?”渝湘的心脏因适才的惊吓仍“卜通卜通”的快速跳 着。 “东西忘了拿。”他淡淡应一声,举步下楼。 他就知道慌张必出错。匆匆赶到补习班后才发现上课的讲义忘记带,其中还包 括欲给同学的那一份,只得把原拟于最后五十分钟所举行的小考提前,并拜托一位 课辅老师帮他监考,自己一路抄小径,风驰电掣的赶回来,约花了二十分钟才回到 魏宅。 “您从哪里进来的?我怎么没发现?”她的警觉心真的差得可以了。 魏伯尧没有回答,他指指渝湘尚握在手里的话筒,说道:“电话不要紧吗?” 渝湘这才记起话筒另一端澄怡的存在,她连忙告诉澄怡待会再打给她,随即放 下电话。 “我从后门的安全梯上来,所以你才没有看到。”他拿出一张塑胶卡片和一枚 纸片交给她,“出门时利用这张磁卡打开大门的保全系统;进来时也得用这张卡片 和密码执行切断。纸上写的是密码及各式门窗号。门窗一旦关上,系统自动执行, 所以出门前切记得先到饭厅隔壁的小房间执行切断,否则我们就得到警察局去保人 了!” “大宅有保全系统?”渝湘看看卡片又看看魏伯尧,怎么没人告诉她? 魏伯尧早就料到虾子和小米会重施故技。 忘了是第几个新来的女孩被带到警察局后,发卡的工作就落到魏伯尧身上。今 天因为太匆忙,只记得给名片而忘记给卡片,而虾子和小米这两个喜好作弄人的女 孩,是绝不可能主动把卡片拿给新来的。 只怪老爸实在太纵容她们了。由于在工作方面好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所以她们 常用的恶作剧伎俩,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去理会,谁知她们就更无法 无天的玩下去。 他记得他在这儿住了快两年,而新来的女孩最高纪录是待了一星期,不晓得这 女孩能待多久。 瞧她仍惊魂未定的模样,虾子一定又瞎诌什么夫人会出来找人喝茶聊天的故事 吓她了,这两个女孩真是恶性不改。 “我得走了。”他已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没事你可以出去走走,十点以 前这个家是不可能有人会回来的。你只要来得及做宵夜即可。” 等魏伯尧的身影离开她的视线后,渝湘立刻拨电话给澄怡。 “我陪你去买衣服。” 她再也不要在这鬼屋待上一分一秒。 ☆ ☆ ☆ 来魏家不到三天,渝湘已可断定虾子和小米一开始所表现出来的熟络、好相处 完全是一种假象。 第一天晚上,十点左右虾子她们回来后,渝湘便把当时的情形告诉她们,没有 任何安慰的话也就算了,虾子竟还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索性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尽情 笑个痛快;小米更夸张,躺在床上打滚,还不停的挥动双脚。 “我们是跟你开玩笑的。”虾子趁着喘一口气的空档说道:“我和小米住在这 快四年了,若夫人真有此癖好的话,我们早溜了,还留在这等着警告你?少呆了!” 说完,又忍俊不住的大笑出声。 一次偶然中,虾子她们发现渝湘怕高,就故意叫她去清洗阳台和擦拭窗户上头 的气窗。 “你长得比较高嘛!”她们用这个理由硬逼着渝湘爬上去。然后在渝湘两腿发 抖、双眼紧闭的做清扫工作时,才以一副体贴的口吻询问她怎么了。在渝湘告诉她 们原因后,她们装出惊讶和一脸歉然的频频道歉,而她,竟还傻傻的接受道歉,直 说不是她们的错。天晓得她们在渝湘转过身去时,在背后偷笑了多少回。 若是细细回想,不难发现大宅设有保全系统的事,是她们故意隐瞒不说的,存 心等着到警察局看笑话。再往前推论,恐怕连她刚到此地,在门外苦等十几分钟也 是她们故意拖延时间来开门,然后再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两个小恶魔。 渝湘知道她们故意整人是因为看不起她。除了她们是这里的元老以外,她的年 纪小及学历不及她们都是重点原因。 渝湘终于可以体会“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郁卒心情。整理清洁的工作她的确比 不上她们,料理方面的技术亦平凡无奇,整她的游戏仍会继续下去,难过的日子不 会解除,长此下去,别说三个月,恐怕不到一个星期她就会脾气爆发,自爆实情, 然后卷铺盖走人。 她得找出什么可以让她们平等待她,甚至信服她的事情来,她得仔细想想。 ☆ ☆ ☆ 七月盛暑天,外头阳光是刺眼的亮。渝湘一手遮着阳光,另一手吃力的提着水 桶来到外头,将桶子交给正用心修剪花草的园丁。 “水梨,这是我刚才洗楼梯剩下的水。” “没有加清洁剂吧?”水梨怀疑的盯着水桶里的水。他本名叫黎勤,虾子和小 米自作主张的坚持叫他水梨,直说这样比较亲切。水梨尚就读农专时就固定星期一、 三、五到魏家整理庭院,今年六月中旬刚毕业,据说再过一个月就得去报效国家了。 “不信可以检查嘛!” 水梨拨弄里头的水一会,又将鼻子凑近闻了闻,确定没有加清洁剂后,才将那 桶水倒进他惯用的浇水容器里。 魏家清扫后的水如果事先没有加入清洁剂的话,大都交给水梨处理使用。自从 有一次小米拿了一桶含地板清洁剂的水给水梨,害死了好几株太阳菊后,水梨对后 来的水都得先检查一番才敢使用。而造成这件憾事的祸端小米竟然是水梨的女朋友, 真令渝湘感到不可思议。印象中,她从没听小米说过水梨一句好话,她别把水梨的 祖宗八代说得无脸见人就谢天谢地了。 接过空桶子,渝湘由侧门进入主屋。仅一道门之差,外头是酷热难耐、阳光刺 眼,里头却是清净干爽的冷气。 渝湘转头瞧在屋外顶着大太阳,几乎可用汗水来浇花的水梨一眼,他对花草的 热爱程度令她好生佩服,魏家能拥有如此生气蓬勃的庭院,他功不可没。 伏案于桌前改学生考卷的魏伯尧,招手叫唤呆站在门前的渝湘过去。 “没事的话,帮我计算一下分数。”他将旁边的一小叠考卷挪到对面,并拿一 枝红笔放在上面。“请坐下。”他指着对面的沙发。 渝湘本想拒绝,转念一想,人家是老板,怎可不从呢?况且只是加法而已嘛, 有什么好怕的!坚定信心后,她将桶子置于一旁,准备专心对付眼前的数字。 没多久,魏伯尧便将剩下的二十几张考卷改完了,他将考卷挪到渝湘面前后, 一时找不到其他的事做,干脆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来。 因为在桌上做事属于近距离,渝湘就把那副两眼各三百度的眼镜置于一旁,魏 伯尧这才清楚的看清她的面容。 记得他初见她的印象是什么?土气十足?他好笑的摇头,看样子他一向引以为 傲的看人眼光似乎已不灵光了。她有一双灵活灵现、像会说话的漂亮眼睛,一张揉 合著天真与纯稚的清丽脸庞,不是什么令人惊艳的美女,倒像是邻家的可爱小妹妹。 他眼光往下落,看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扳手指算分数,算完一次后怕有错, 用红笔先轻轻的写在一角,直到验算无误后,才敢大胆的在分数格填上。魏伯尧越 看越觉得有趣,直到渝湘算了三张考卷后,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渝湘停下动作,满脸困惑的望向魏伯尧。 “你智商测验多高?”他问。 “智商测验?”渝湘摇摇头,“不知道。” “我听说你们进入国中时有一项智商测验,里头的题目全是算术题,照你这样 的速度,可能连幼稚园学生算出来的题目都比你多。” 魏伯尧那口标准得过分的国语令渝湘觉得刺耳至极,他的笑声更令她感到厌恶。 “你一向以讽刺别人来提升自己的优越感吗?”渝湘只要情绪激动,脸就红得 有如苹果。“人的一生中多少都会有一、两件事不拿手,就像有些人一百公尺只能 跑二十秒,有些人怎么勤练歌还是唱得不好,就像我怎么想改,还是习惯用指头辅 助计算。你年纪比我大,年纪大的人就该有年纪大的样子,不该嘲笑别人的小缺点, 你的作法只会暴露你的自大、骄傲、肤浅、没同情心、顽固、不知变通……” “喂喂喂!”魏伯尧赶紧出声阻止她,这女孩怎么越骂越起劲?!“我并无恶 意,我只是好奇,若有冒犯,我道歉,OK?” 当魏伯尧出声阻止她时,渝湘立刻记起自己目前的身份。 老天!她竟然当面批评起老板的儿子?这是以下犯上的不尊敬行为,她真是不 想活了。 她没料到的是魏伯尧非但不生气,还主动向她道歉,这不由得令她呆愣住。印 象中他的脾气满大的,光是严厉的语调就足够可让人双腿打颤,现在却……她越想 越迷糊,人的性格真是难捉摸,有人说过人类是矛盾的个体,大概就是指他这型人 吧!哪像她,喜怒哀乐总是表现在脸上,常一个眼神、一个皱眉,别人就轻易发觉 她的心思。有时渝湘真希望自己也是心机深沉的人,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一眼看穿。 “是我反应太激烈,对不起?”渝湘坐在椅子上朝他鞠躬,额头险些撞到桌面。 “那就是彼此都有错罗?和解!”他的双手在空中画个叉,逗笑的模样让渝湘 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她甜如花蜜的笑容让他有些微失神、些微迷醉。 “你笑起来的模样很让人心动。”他由衷的说道。 渝湘被他毫不掩饰的真心赞美弄得手足无措,晕红染上双夹,久久不曾褪去。 她的娇羞样子可爱极了。魏伯尧恋恋的望着她的面容,这种心动的感觉似乎已 很久未曾有过。 “来这之前,你曾做过什么工作?” “之前……”渝湘费力回想她曾利用长假做过的打工,“曾待过食品工厂、鞋 店……等等。”她不想说太多,说得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 “工作轻松吗?” “轻松?不一定耶!得看时间和工作性质。” 魏伯尧意味深长的瞟了一眼渝湘十指交叉的纤细手指。“你的手很漂亮。” 渝湘猜测自己的血色八成又从脸上褪去了,因为她看到魏伯尧的眉心微微聚拢, 那代表疑惑与不解。 “我妈……我妈说女孩子要懂得让自己随时保持干净和清爽,这样才会得人疼。 尤其是手,它等于第二张脸,当然更要注意修饰。”她暗咬下唇,泪水浮上眼眶。 “少爷是认为我做事不尽心,有偷懒怠惰之嫌吗?” 女孩子是泪水做成的吗?否则怎么可以说哭就哭呢? “我没这意思!”伯尧连忙否认,万一她号啕大哭,他可就不知该如何收拾了。 他情不自禁的再次望向那双不论摆出什么动作都好看的白玉小手,眼睛倏然睁大, 他看到一样不该出现在一双劳动者手上的东西。 “你右手中指有笔茧,这是经年累月拿笔所形成的,你的工作需要如此吗?” 她是不是和他们父子俩八字相克?要不然怎么两人都喜欢用问题找她麻烦?而 且每一个都令她险险招架不住,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有破绽,而下次是 否还得另想一套好自圆其说……她欲哭无泪的想,也许一开始就不该说谎,反正魏 李如说有办法将她弄进来,她何苦去操心?弄得现在谎言一个多过一个,像雪球一 样越滚越大,再下去她一定会被反困其中,无法动弹。 “我喜欢画画!”事实上她不仅算术差劲,全身上下更是找不到所谓的美术细 胞。“我梦想当一名漫画家,有空就拿笔练习,笔茧大概是这样形成的吧!” “真的?”笑意在魏伯尧眼里加深,他从考卷底下抽出一张白纸给她。“我一 向欣赏能将背景人物画得栩栩如生的漫画家,他们带给社会的娱乐功能实在功不可 没。既然你常练习,功力必定深厚,画张原稿让我珍藏吧。” 渝湘惨白着一张脸,瞪视面前和她同脸色的白纸。何时雪球已大得足以将她整 个包住? “别忘了落款!”魏伯尧指指角落,“等你成名时,我会将它裱框起来。” 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渝湘咬着下唇,迟疑着不敢下笔。 “怎么了?在构思图样吗?”他的话似乎隐藏深意,莫非他在怀疑什么? 渝湘思忖着,此劫横竖逃不过,先画再说。 原子笔一挥,她在纸上快速涂抹着,不消两分钟,她已完成大作,且不忘签上 自己的名字。 幸亏姓名是真的,她安慰自己。 魏伯尧必须用手捂住嘴,才不致使自己笑出声来。 真是杰作。 一张又圆又大的脸,芝麻绿豆般的小眼,只有三只指头的手拉扯下眼皮,吐着 舌头朝他扮鬼脸。 背景是英文字母M型的连绵山脉,太阳刚升起,面积和主角的脸 一般大,女孩的旁边有棵树,形状有如庙街前卖的蓬松棉花糖。 “你很想笑是吗?”她像赌气似的翘起嘴,“你笑没关系,反正我已习惯了。” 他把图还给她,指着女孩光秃秃的头顶说道:“她穿着裙子应该是一位女孩, 你打算让她当尼姑不成?” 渝湘立刻添上如无限大值符号似的蝴蝶结,并在上头加上三根头发。 “很可爱……”魏伯尧拼命忍住笑,“……也很好玩。” “更可笑是吗?画得丑兮兮的却梦想当漫画家,根本就是夜郎自大,痴人说梦!” 她故意加重语气,好增加话里的可信度。 “不!”他正正颜色,“你用不着如此贬损自己,我倒觉得你的画笔调简单、 清新幽默,或许可朝四格漫画之类的进行,那也不失为一条好途径,不是吗?” 望着他真诚充满鼓励的笑容,渝湘突然觉得不知所措,低下头,讷讷的道谢。 魏伯尧瞧一眼底下俐落的签名。 谭渝湘……这就是她的全名。 “名字签得很漂亮!来这儿时虾子她们没帮你取绰号吗?” “有,她们叫我鱼儿!”她合起双掌,向前做一个游水的动作。 “鱼儿?”他笑,“她们就喜欢用食物为名。” “少爷,你呢?她们有没有帮你取绰号?” 魏伯尧愣了一下。 “没有!他们哪敢?” 渝湘怀疑的看他一眼。 “你改好了吗?”他转变话题,“我看看。” 一看到分数栏的数字时,他真的呆了,上头的字体和他的一模一样,不晓得的 人真会以为此乃出自他笔下。 渝湘察觉他的疑问,连忙解释,“我喜欢模仿别人的字体。” 考卷上只有几个小小的数目字,仅仅这几个,她就有办法抓住他字体的特性, 甚至连系的位置也学得一模一样。 “厉害!”他竖起大拇指,半认真、半挪揄的说:“小时候常以这种天份偷签 成绩单吧?” “我成绩很……”她慌得立刻住嘴。面试当天才告诉桑颂聿自己功课不好,刚 才差点又泄底。“我很诚实,即使考不好也不会暗藏考卷、偷签成绩单。” 魏伯尧同样以怀疑的眼神斜睨她一眼。 “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去做你的事。”魏伯尧将她桌前的考卷收回。 “那……”渝湘指着桌上的杰作,又指指自己。 “你不是送我了吗?”他迅速藏入试卷底下。 “你真的要?”渝湘讶异。 “我会无聊到去戏弄你吗?去做事吧!谢谢你刚才的帮忙。”他挥挥手,低头 继续打分数。 魏伯尧……渝湘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多奇怪的人呀!还是所谓的第一印象真 的不准?不过……她顺顺自己的呼吸,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她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 的紧张感,心跳也会在不自觉中加快,离开之后仿如刚打完一场战争般疲累,全身 虚脱而无力,紧张的感觉却仍挥之不去。是担心自己的谎言不慎被发现吧!可是更 奇怪的是,刚才他要她离开的时候,她竟有种不想走的渴望。 难道……她的脸不可抑止的发热。怎么可能?她来这才不过三天,而他,也只 不过见过几次面而已,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不可能,绝不可能!她一边摇头,一边 念咒般的喃喃自语,这是她安定心神的方法。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叫唤,当场吓得 她三魂七魄飞掉大半。 转身定睛一看,是魏伯尧,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 “有什么事?”她问,紧张的感觉又袭来。 “你忘了眼镜。”他低下身帮她戴上,动作轻柔得让渝湘忘了什么叫呼吸、什 么叫感觉、什么叫心跳。 他略皱眉看着她戴上眼镜的脸庞,一双秋水明眸就这样被遮盖住,清丽脱俗的 小脸亦变得平庸。可是他又无端的觉得高兴,有眼镜的存在才不会让其他人有机会 知道眼镜下的另一种风貌。 “常戴着才能看清楚。”他的叮嘱含有自己的私心,但渝湘是不可能察觉得出 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