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寂静的午后,水族馆的生意也跟着冷清。房东索性拉下铁门,到批发鱼场抓鱼 去。余下两人,刚睡醒的渝湘和澄怡一人一碗锅烧意面,对着午间的综艺节目看将 起来。 “好无聊!”渝湘放下已空的碗,长吐了一口气。 “无聊就回房睡觉啊,反正你挺能睡的。”澄怡不因说话而停止吃面的动作。 “瞧你那副馋样,就算旁边没人,也顾及一下淑女形象好吗?”渝湘嫌恶的撇 嘴。 “你说我?”澄怡装腔作势的叉起腰,“也不知谁因为懒惰而练就一次剥整排 虾壳的技术。” “那是我行!”渝湘得意洋洋,“人类因为懒才发明东西。”她伸手往摇控器 一按,转成戏剧节目。“就像遥控器也是为懒人所发明的。” “是吗?也许毕业后我得去猪圈才找得到你。” “谢谢!”她一脸假笑。 “干脆,”渝湘突发奇想,“我们开店做生意。” “好呀!”澄怡被燃起兴趣,“一只卖十元,贱价大拍卖,一定有很多顾客上 门。” “对!只怕到时康姊会将我们一脚踹出去。” “你放心,她不会的,相反的她会很高兴!” 渝湘脸上布满“为什么”的问号。 “她会把不足的钱加在下个月的房租,这不是赚到了是什么?” 两人相对大笑,直到电铃声打断她们方止。 “谁呀?”渝湘边咕哝,边拉开旁边的小铁门,“康姊他们不在……”在看到 来者时,她的话嗄然而止。 “痰盂。”对方仍是一派潇洒自若的笑,尤其在看到她对此绰号的嫌恶表情时, 笑里多了一份整人的得意。 他没有想像中的憔悴和精神不济,相反的,他容光焕发且神采奕奕,好像什么 事都不曾发生过。 渝湘讨厌他的好精神。他曾害她和魏伯尧难过伤心了好一阵子,现在他竟然能 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她面前,他怎么敢?! “康姊不在,今天不卖鱼!”她恶狠狠的说,却没有动手关上铁门,她自己也 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澄怡吧! 别墅的那场火灾,当澄怡脱离她的怀抱,奔赴过去强接住戴奕学伟颀的身躯时, 她就猜到了。 澄怡喜欢他。 对于刚陷入恋爱之河的渝湘来说,她也希望澄怡能和她一样享受恋爱的喜悦和 甜蜜,这几乎是每一个恋爱中人的通病。 可是澄怡的对象竟是令人深恶痛绝的戴奕学,她能衷心报予祝福吗?心里的声 音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康姊不在啊?那我找澄怡小姐好了。” 喝完最后一口汤的澄怡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立刻转过头朝门口张望。 对方背对着光线,以致她看不清他的脸庞,但光影勾勒出的熟悉身影,让她不 由自主的精神紧张。 她走过去,佯装陌生。 “找我有事吗?”她笑,有些不太自然。 “下礼拜我要去美国。”他开门见山道:“我要你跟我走。” 澄怡呆了一秒钟,咯咯笑道:“神经病。” “若你想得到文凭,我可以在美国等你。”他直视着她的眸子闪着诚挚的光芒, 那样专注、那样热烈,仿佛这世上只有她一人存在。 澄怡强按捺心中的激动。她不能,也不可以被吸进深情的漩涡,戴奕学是怎样 的一个人,她清楚,他话里的可信度即使打对折也嫌多。 十多天来的相处,他们冷言相待、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其实彼此都清楚, 这是一场感情和意志之争。 澄怡已输了两回,火场那一回和警局那一回;这一回,她不能输。也许,他是 真心;也许,这是一项计谋,一旦表现出喜悦,她连自尊都会一起赔进去,她甚至 可以预见他得意狂笑的脸。 戴奕学忐忑不安的等着她的回答。 即使不说出来,他也知道面前这个女孩是爱着他的。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相识, 如果不是他的计划,如果谭渝湘不是她的朋友,而魏伯尧和她们毫无关系的话,她 会无所顾忌的投入他的怀里,而不是让他在此等候没有胜算的判决。 澄怡木然着一张脸,不带感情的说:“我没有冒险犯难的勇气,你找别人吧!” 说罢,她转身往回走。 “我已找到工作,你不会挨饿受冻。” 他真以为她是如此肤浅的女孩?怒火在胸口升起,她差点转身反驳他,但转念 一想,何不将计就计?! “等你再次擢升上副总裁再说吧!” “你不是真心的。”渝湘冲口而出。 澄怡惊讶于渝湘的反应,戴亦学更是。一时之间,眼光焦点尽落在渝湘身上。 “我……”她支支吾吾,“我只是以为每个人都应拿出真心对待自己……和爱 情。” “没错!”澄怡说道:“所以我不必和一个不爱的人远走天涯吧?除非你想勒 死我!” “看来我被甩了。”戴奕学大笑,“难得的经验,很不错。”他大步跨进屋里,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住澄怡。 渝湘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闪身躲进厨房,却又掩不住好奇心, 从窗缝偷瞧两人的一举一动。 他的手呈着澄怡美丽的头颅,使她没有转动的机会,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腰上, 即使她大力抗拒也无法移动分毫。他的吻柔密而绵长的辗转印烙在她的唇上,甜蜜 得教人心动,温柔得让她力气全失,几乎是靠着他手的力量才能撑起自己的身体, 否则她早化为一滩水。 感觉到她拒绝的意思已失,他的手缓落到颈后,轻柔的揉搓着。澄怡感到一阵 酥麻,手不自觉的离开他的胸前,改攀附在他颈子上。受到鼓励的戴奕学更加深了 这个吻,至少这次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受到咬舌之刑了。 他轻托住她的粉颊,将唇移开她的,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颈项间。她 感受着这股柔情,心如小鹿乱撞,良久良久不敢呼吸,怕呼吸声会打破这场甜蜜梦 幻。 “运作你的肺部,我不希望看到你窒息。”他微笑,利用嘴巴将空气灌输到她 的肺部里。 “澄怡。”他移到她的耳垂,轻语呢喃:“跟我走。” 她倏地醒悟过来,一把推开了他。 她的双颊红得天如天边的晚霞,呼吸系乱且急促,而该死的,她看不清他的表 情,也许他正在暗中窃笑。 “带着你从美国学得的那一套滚回美洲大陆去。”她转身快步急走。 戴奕学的声音从身后稳稳传来,就算背对着他,她仍可以感觉到他烫得炙人的 眼光。 “我等你,直到你改变心意。” 她的意志在动摇,她想转身投向他,但她的脚仍往前走,甚至头也不回的大吼: “下辈子吧!” 她听到一声叹息——虽然她并不确定,接着她听到铁门拉上的声音。 她终于坚持到最后,但她的心却像被掏空般的孤寂。 踏进厨房,一眼瞥见坐在楼梯口的渝湘时,她的脸顿时烫得如火在烧。 “澄怡。”渝湘幽幽的开口:“如果你是为了我而拒绝他,我不会高兴的。” 虽然也不会生气或难过,因为她讨厌戴奕学是事实,从第一次接触她就对他没好感。 澄怡摇头否认。渝湘的确占了部分原因,但想赢过他、想击毁他脸上那抹从容 自信的笑容,才是促使她坚持到最后的主因。她甚至想变出一个亲密男友,好瞧瞧 他错愕的表情。 战火已息,究竟谁赢了这场意志之战?是她吗?那么,心中无限扩大的空寂感 又该如何解释? “我说过了,我犯不着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跑到地球的另一端,全然陌生的美 国过日子。况且,我妈才舍不得让我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连台北都考虑再三了,更 何况是相距半个地球的美国?”她笑容里的牵强和苦涩,连大近视的渝湘都看得一 清二楚。 “他说他会等你!” “你真信?”澄怡哈哈大笑,“那种人的话你也信?渝湘,你有点反常哦!怎 么帮他说起话来了?” 渝湘是反常。她心里好矛盾,想劝澄怡和他在一起,又希望他们一辈子别碰头。 好烦!她不想再思考了,澄怡心意已决,她何必再去干扰她? “我上楼睡回笼觉了。”渝湘边打呵欠,边步上阶梯。 澄怡独坐在阶梯上,好长一段时间不让脑细胞活动。 ☆ ☆ ☆ 刷下卡,按下新换的密码,镂花铁门徐徐开启。耳尖的果酱远远就听到熟悉的 呼唤,在抓准声音方向后,快步奔向好久不见的主人脚边。 “果酱!”渝湘将它举得高高的,超过她的头顶。“你胖了,变得好重哦!” 她的嫩颊磨蹭着果酱脸上的短毛,果酱亦十分热络的回舔她。 “好痒!”她笑着放下它,跑在它前头。“来追我!”果酱像听懂她的话,紧 跟在她后头。 快步跑到后头的林子时,渝湘停住脚步,拍拍果酱的头,指向它身后。“你不 能再过去了,我们回前院玩。” 嬉闹追农过后,渝湘累得再也跑不动了,果酱仍兴致高昂的仰着脸,脸上满是 “来玩”的渴望。 “抱歉!果酱。”渝湘半蹲着,平顺呼吸和舒缓快速的心跳。“姊姊真的累了, 不能陪你玩了,你自己去玩吧!”她将手上的小皮球丢给它。果酱玩了一阵,见渝 湘要离开,连忙甩掉了小球跟了上来。 “果酱!”她求饶的喊,最后迫不得已,只得把它关回笼子里。 走到后院林子,长椅上空荡荡的,魏伯尧并不在那里。那转身走进屋里。虾子 和小米不在,屋子空寂得有些可怕,令她不由得联想起她来这的第一天,小米告诉 她,夫人会来找她喝茶聊天的事。明知那是假的,她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快脚 步往楼上走去。 魏伯尧的书房门半掩,她在不碰触任何东西的情况下,轻易的钻进去。柔软的 地毯吸掉脚步声,她轻手轻脚的靠近站在书柜前专心翻书的魏伯尧。 踮起脚尖,她的手掌覆住他的双眼。 “谁?”魏伯尧问。 渝湘暗自偷笑却不回答。 “妈?”魏伯尧轻声叹气,“你又来了!” 渝湘陡地收回手,下意识的往四周观看,恐惧迅速夺取所有感觉。 “鱼儿!”魏伯尧察觉她的恐慌。他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他不该吓唬她的。 他将她拥进怀里。“开玩笑的!我早知道是你。” 渝湘不满的捶他胸口一下,仍不放心的问:“你母亲……真的不会……”她不 敢再说下去。 “放心吧!”他抱着她大笑。渝湘老羞成怒的重捶他几下,觉得不足以泄恨, 又踹了他一下。 “多狠心的女孩呀!”他笑着领她至长沙发就坐,“知道吗?刚才我在窗口看 你和果酱嬉闹,不知为何竟对果酱吃起干醋。” “为什么?”她眨巴着晶亮的双眼,无邪的看着面前一脸酸意的男人。 “对你来讲,果酱的地位远胜于我,若再加上你家里的小狗、小猫,和路上的 野猫、野狗,我不知排到第几万、几亿个才能得到你的青睐。”他的唇翘得老高, 像是新年里唯一被忘了分红包的小男生。 渝湘忍住笑意。“不会呀!至少在人类来说,你还在十名内呢!” “那我还真该谢谢你罗!”他佯怒瞪视她,却在下一秒爆出笑声。 他们聊了一些平常生活的趣事,魏伯尧亦告诉她在美国的一些趣闻。谈论他亲 爱的黑人奶妈;住在另一条街,说着一口北京腔国语的大陆人。当初他就是因为对 他特殊的腔调产生莫大的兴趣,才会造成他今日一口标准得过分的国语。 他们笑着、闹着,聊得十分尽兴,直到渝湘发觉魏伯尧的奇怪之处。他似乎有 话想说,但总到唇边就消弭无形,转换到别的话题。 渝湘一直等着,等着他说出来,然而他却迟迟不说,渝湘再也忍不住了。 魏伯尧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微微垂首,帮渝湘的瓷杯斟满清凉的花茶。 “我要回美国,最晚后天出发。” 渝湘明显的一震,手一抖,花茶差点泼洒出来。她微颤着手将瓷杯搁于桌上, 以免不小心打翻了它。 “什么时候作的决定?”她甚至听不清楚自己问了什么。 “救出澄怡那天。”他瞧她的表情,见她似乎专心才又继续说下去。“在回国 之前,我早有心理准备得继承家业。但教书一直是我的兴趣,当一名作育英才的老 师更是我从小不变的志愿。只是我明了,一旦投入商场,即不可能脱身回头实践我 的理想,所以我给自己一段时间,等认为可以了、满足了,再回来学习经营管理。” “但你告诉你外婆和父亲,说你坚持走教师这条路。” “没错!因为我一旦说出我的想法,他们一定强逼我说出一个时间值。我不想 忍受倒数读秒的压力,也不希望有缚手缚脚被监视的感觉,所以我撒了一个谎。事 实上,我暗地里也希望他们会放弃坚持,另外培养接班人,让我走自己选择的路。” 他无奈的笑了笑,“也因为我有接任公司的心理准备,所以就麻烦一位在公司就职 多年,颇值得信赖的下属小张随时告诉我公司的动态,保持我和公司间的联系。” “这么说,你对执教鞭的生涯已感到满足了?”渝湘的情绪波动已较为稳定, 拿回桌上的瓷杯在手中把玩,但不喝里头香馥浓郁的花茶一口。 魏伯尧轻缓的摇头。 “你知道奕学为何有夺魏氏的想法吗?他想帮助我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他告诉你了的?”她大为讶异。 “不!我猜的。”他闭上眼,脑里浮现戴奕学充满遗憾的双眼,在那一刻,他 明了自己不能再任性自私下去,是该面对自己来这世上所必须走的道路的时候了。 “也许……那只是借口。” “我也这样猜想过,或许各占一半。他是个有雄心壮志,适合在商场翻滚的人。” “那……”她有点迷糊,“你回美国做什么?” “我打算修企管硕士和选修国际贸易的课程。这原本是外婆帮我选的路,我出 生时就注定该走的路,只是我心有不甘,违逆了外婆的意思,选择英美比较文学这 个科系。” 这代表他要离开她很长一段时间吗?渝湘紧握住瓷杯,想藉此稳住微颤的双手。 魏伯尧见状,伸手过去轻盖住她的,覆入自己的大手之中。 “多久回来一次?” 他拿走她手上的瓷杯,怕他的答案会带给她无法预料的反应。 “等我全数修完课程,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全心全 力投入学业之中,如此可以提早拿到学位,早日回到台湾。 渝湘的脸上不见情绪起伏。沉默良久,她才问道:“寒暑假也不回来??她歪 着头看他,出乎意料的平静。 魏伯尧不了解她平静背后所暗藏的,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怪在哪。 “不回来。”他摇头。 “我知道了。”她抽离被他合在双掌中的手,站起身。“天色已晚,我该回去 了。” 她快速转身,裙摆不慎打落搅拌用的小汤匙。 “对不起!”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弯腰捡起汤匙。才放好汤匙,瓷杯竟又被 她打翻,红色的液体如火烧般蔓延,滴落至长毛地毯。 “糟了!”渝湘慌忙掏出面纸,擦拭地毯上的水渍。 “别理它了。”魏伯尧制止她的动作,“明天叫地毯公司的清洁人员来清理即 可。” “抱歉。”她哭丧着一张脸,“才离开没多久,手脚就僵硬变笨了。” “不要紧。”他端详她,“你哪儿不舒服吗?” “有吗?”她摸摸额头,“很好啊!” 魏伯尧还是担心,她的表现太怪异,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 “走了,BYE!”很平常的开门动作,她竟夹到了手。 “好痛。”她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拼命对着发红的手指吹气。 “把你的摩托车留在这里,我载你回去。”魏伯尧当下作了决定。照她这样一 路骑回去,恐怕到水族馆只剩下半条命了。 “为什么?我可是有驾照的优良骑士呢!”她蹦蹦跳跳的下楼,魏伯尧几乎是 捏着冷汗,绷紧神经的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果然,当她试图由第三阶直接跳下时, 在着地的一刹那扭伤了脚。 面对魏伯尧焦虑的神色,渝湘不在乎的一耸肩。 “轻微扭到罢了,过两天就会好了。” “说出你现在的感觉。”他半恳求半命令。 “感觉?有一点点痛而已。” “我不是指脚,是指你心里的感觉,不论你想打我还是骂我都行,求求你说出 来。” “不……”她回避他迫切的眼光,“我无权打你,也无权骂你,更不能自私的 干扰你的决定。” “你说!”他突然不想去美国了,“只要你说,我愿为你留下。” 喜悦在一刹那间溢满心胸。 她攀住他的颈子,将头埋进他颈项间。“别让我成为罪人,我不希望你将来后 悔,只要记得写信告诉我你安好即可!” 他拥住她,给她一个轻柔的吻。“我爱你。” “我也是。”她更抱紧他。 “这样吧!我给你三个愿望,只要我能力范围所及,一定帮你实现。” “真的?”渝湘摇头晃脑的沉思起来。 “别想些稀奇古怪的事。”他先设好防线。 “不一定哦!”她朝他扮一个鬼脸,“你行李打包好了吗?” “这点不用担心,美国那边的房子有一套完整的家居服饰用品。” “好!”她灵活的双眼转了一圈,“我要你明天一整天都陪我,我要去海边、 游乐场、动物园……” “好,全依你,但在这之前得先医好你的脚。” “只是要有点麻痛,应无大碍。”她稍微转动一下脚,并没有明显痛的感觉。 “第二个愿望呢?” “还没想到,有期限吗?” “你随时都可以要求兑现!”他轻点她小巧的鼻尖,一把将她横抱起。“去看 医生,我不放心。” 她含糊应了声,将脸埋进他宽阔的胸前,不让他看到泫然欲泣的脸庞。 ☆ ☆ ☆ “渝湘! ” 澄怡大喊着冲进房里,不敢相信这女孩还有心情躺在床上睡觉。 “都十点半了你还睡?” “才十点半而已。”渝湘翻个身,改趴在床上,凌乱的长发披泻在背上,盖住 头和脸。“十二点吃午饭时再叫我。” “小姐!”澄怡一把将她拉起来,“魏伯尧的飞机不是十二点吗?” 渝湘甩掉她的手,又躺回去。“我不送他。” “为什么?”澄怡傻眼。 “……天气好热……桃园好远……”她语无伦次的編著借口。 “公车有冷气,计程车有冷气,魏家的大轿车有冷气。”澄怡实在不懂她怎么 狠得下心不去送魏伯尧。“凭你上车就能睡着的功夫,桃园一眨眼就到了。” “我不要去,我怕我会哭着要他别去,然后他就会留下,以后他就会后悔,然 后他就会恨我!”她把脸深埋在枕头里,语音哽咽。 澄怡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认识渝湘十多年,她还是无法理解渝湘那套奇怪的 逻辑,偏偏她又固执得紧,费尽舌也无法让她改变想法。 “不送就不送!”澄怡坐在床畔,收拢渝湘的长发,三两下就编织成麻花辫。 躺得好好的渝湘突然跳起来,冒出一句话。“我要去剪头发。” 澄怡在呆愕之余仍不忘问:“为什么?” “许愿!”抓起盥洗用具,她一溜烟的消失在门后。回来后的渝湘,脸还滴着 水就忙不迭的将澄怡赶出去,换好衣服、涂好防晒乳液、说声再见,转眼已冲至楼 下,横过对街,没入一间发型设计店。 当她再回来时,澄怡刚买好便当回来。 “老天!”澄怡张着嘴,不敢相信渝湘真把留了三年的长发狠心剪掉。 “好轻松呢!”她甩甩一头轻柔而服帖的短发。 经过设计师的巧手,原本长近腰际的长发这会只剩不到耳下的长度,一头长发 的阴柔,转换呈现另一种俏皮可爱的风貌,整张脸显得更为亮丽而有精神。 “很好看,只是不太习惯。”澄怡突然用力一捏渝湘的双颊,“现在连国中生 都会写情书给你了。” “痛啊!”渝湘哇啦哇啦的叫起来,含着泪光瞪了心狠手辣的澄怡一眼。 “同学!”澄怡将手倚在渝湘肩上,低声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秘、密!”见澄怡作势要打她,连忙加上注解。“说出来就不准了。” “秘密、秘密,一大堆秘密!”澄怡不悦的低嚷着,回去吃她的便当。 “澄怡——”渝湘拉拉她的袖子,撒娇似的嘟着嘴。“实现后第一个告诉你嘛!” “谢谢。”澄怡拿着便当和饮料闪到一边,“相信你话的人是笨蛋!” 墙上的卡通挂钟突然响起一阵轻快的音乐,钟里的小人儿纷纷跳起圆舞曲,时 针和分针约定好似的停在十二的下方。 澄怡和渝湘的眼光不约而同的落向挂钟,接着很有默契的同时动用手上的便当, 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 ☆ ☆ 十月,各所大学纷纷开学。渝湘她们也迈入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年头。 渝湘的存款数字高达两百三十万,远超过一开始所预定的数字。但她并未依先 前所言,结束为人捉刀的生活,她依旧埋首于书本、电脑中,除了学校和赁居的水 族馆,图书馆最常见到她的身影。 不时滑到鼻尖的眼镜,随风飘扬的短发,嘴边时时挂着一朵甜美微笑的她,没 人相信真的是四年级的学姊,面对新鲜入学弟热情的邀约,她的甜笑顷刻间转为苦 笑。也许,她该用化妆品在额前、眼尾、嘴角涂抹些沧桑的痕迹才是。 “活该!”澄怡总不忘在她苦恼时落井下石,“许愿嘛!” “你再幸灾乐祸,我就把你大卸八块,丢进水族箱里喂红龙。” “换一个好不好?我比较喜欢热带神仙鱼。” 渝湘没有理她,专心对付荧光幕上的电脑绘图。 “魏伯尧回信了吗?” “还没有。”惯例的问话,惯例的回答。 “拜托,都出国两个月了,前后也才回过一封信。”澄怡甚是不平,渝湘几乎 一天一封,他则是两个月一封。 “他忙。”渝湘淡淡的回答,像不带感情。 “会不安吗?” “会!”连犹豫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有没有问他原因?” “有,因为他忙。” 澄怡举白旗投降了。 望着专心使用滑鼠的渝湘,澄怡十分明了她再次将自己投入书本堆中的原因, 用头发所许的愿想必也和魏伯尧有关。 这算什么?澄怡感到胸口莫名的愤怒。随便一句话就将女朋友抛在台湾,自个 儿远渡重洋,要人痴痴的等,却吝于多付只字片语;教人一颗心似悬在空中,不上 不下的,不是折磨是什么?渝湘那个大笨蛋竟甘之如饴,接到他第一封回信时还掉 下欣喜的泪水。 不公平!她气愤的将双手交叉于胸前,脑子里却没来由的响起声音:我等你。 直到你改恋心意! 卑鄙的戴奕学! 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打转,她恨恨的抹掉它。这样毫无诚意的一句话竟在她心 头盘旋至今,一天比一天明了,她是招谁惹谁了? 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她恼怒的下了结论。 “接数字的作业吧!”澄怡对着渝湘的后脑勺说道:“我帮你。” 渝湘惊讶的回头注视她,唇边浮起了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