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没有一点颐竹的消息。禁军的秘密搜索包括了整个京城,可失踪的人像融进 水里的泡沫,不见一点踪影。赫廉腾无心再继续宣瑾的计划,他早知道那个俊雅 的谦谦男子是戴着面具的狐狸,却还放心与他合作,活该失了最重要的宝贝。一 向强悍的心隐隐地抽痛,他有着强烈的不安藏在深深的懊悔里,他有话没有说, 对于唯一能清楚辩认出他自己的妻子,他有种模糊却强烈的感情没有表达,那种 让他陷入恐惧的柔软情绪使他整个人神销影瘦。 三更天,郑王府 " 梆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梆梆梆" 打着呵欠的更夫喝了点酒,摇摇晃晃地拿着更鼓,走过王府大街。京城里大 部分王公贵族都驻府于此,守卫森严的大街静悄悄地,听不得一点人响。" 呃" 他打了个酒嗝,揉揉有些发花的眼,总觉得有黑色的人影越过自己,定眼一看, 却只见一只蹲着的石狮子。" 郑王府" 他费力地念着,四下瞧不见人,偷偷地吐 一口吐沫在红漆大门前,国姓王多义勇的汉人,子孙却如此败性,丢人哪,他叹 口气,摇晃着走过去了。只是平民百姓的汉人,他只求口头上出点气就好。 " 梆梆梆梆" 连仆人们都睡去了,郑王府内只剩主卧空的窗口还泄出半点灯光。郑王爷烦 躁不安地在屋中踱来走去,国字脸上双眉紧锁,一双无神的眼中全是惊惶的恐惧: " 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你说过计划会厅无一失的,可这几天不光是宗 仁府来人,连皇上都派人来查探情况,你叫我怎么向外面交待啊?" 想要咆哮的音量却被严格控制成耳语的高低,郑王爷为加强语气挥舞的双手 印在地上却像个被拉扯的纸人,引得对面安然坐着的男子低低地浅笑:" 何必着 急呢,皇上与宗仁府的人不都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吗?你镇静些,别让人看了笑话。 " " 笑话?什么时候了你还坐得住,没错,你就快让我变成京城里的大笑话了, 你唉,真是,真是气死我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还说这计划一举两得, 厅无一失,现在呢,那婆娘什么也不肯说,还加上两个惹不起的累赘" " 够了。住口吧,郑王爷,小心言多必失。" 低低的男音沉稳有力,没有明 是的情绪起伏却足以让郑克爽住口,背对着窗子的身影魅梧而高大,仅是坐着就 能让人感受到压迫的气息。这背影相当熟悉,门旁的窗棂处,蒙着的绣窗纸被吐 沫浸湿,戳成一个小洞,一只眼睛专心地盯着屋子里的场景,深思地凝起眉,一 身黑色劲装的男人蒙着面,只露出鹰隼似的锐利眼神。 " 我言多必失?王爷,您还是快想想办法吧,否则事情穿了帮,可不只我郑 克爽一人倒霉而己。" 重重地冷哼一声,郑王爷的软语威胁却只换得对方的一个 挑眉。门外的蒙面人闻言倒是一惊,京里的王公贵族虽多,可能被人称为王爷的 却只得那么二十几个,而其中又能让郑克爽如此敬畏,不敢正面得罪的人就更少 了,都是他该熟悉的人,这男子到底是谁? " 郑王爷真的不必如此惊慌,凭我赫廉腾的势力难道还保不住你吗?你" 赫廉腾?偷听的蒙面男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屏息看着讲话的男子转过脸,正 对上他视线的褐眸中是讥哨的嘲讽神情,那张脸如此地清晰,如同他自己在照镜 子,赫廉跃!他低喃着,握紧了拳头,几日来因为焦急而混乱的思绪中露出了一 点清明的线索,可来不及细想,他就看到赫廉跃的眼神,那样笃定的睥睨,而且 正对着自己。 " 你" 他张开口,发觉不对地想要以喊声惊动旁人,可身后的细微响声却让 他先回了头,一阵过浓的香气扑鼻," 迷魂散" 不甘地挣扎,蒙面男子倒在了地 上,一个高大的仆役将他扛起来,消失在夜幕中。 赫廉跃露出满意的笑,而陷在焦急中的郑克爽却什么也没有察觉。夜深人静, 郑王府内只听到来回的踱步声与人熟睡的酣声。 * * * 很小的" 哗哗声" 像是水在缓缓流淌。眼睛刺痛得厉害,一时无法睁开,只 能用手去感觉所在的地点,泥土松软而潮湿,发霉的味道充斥鼻端,京城处于陆 地中,偏旱,只有城郊的地方有一条护城河,自己被从郑王府送到了这儿吗?感 觉到脸上的束缚,伸出手一拉,拉下蒙面的黑布,有些苍白的脸正属于克穆亲王 赫廉腾。 " 怎么样?迷魄散的后作力比一般下五类迷药都强,你觉得如何?" 偏暗的 空间里突起的人声却早在赫廉腾的预料之中,没有被惊吓的尴尬,他准确地面向 发音人的位置点了点头。 " 的确厉害,是我太疏忽了。" 慢慢地眯起眼,赫廉腾试着将眼帘拉开,看 到一身黑衣的弟弟," 原来是你,怪不得。" " 不用太伤心,这一次连宣瑾也被骗了,' 大哥' ,我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 " 你要什么?克穆亲王的位子?你要就拿去好了,刚才郑克爽不是也叫你王 爷吗?" 全身无力,迷魂散的药力未褪,赫廉腾握起的拳又松下,明白现在自己 只能乖乖听话,他知道有些疑点浮出了水面,但心里关切的是另外的事情," 她 在哪儿?你把颐竹藏到哪里去了?" " 她不是我藏的,不过我的确知道她在哪儿。你很紧张她?大哥,你甚至不 问候一下自己的儿子宗亲贝勒赫克律可也失踪了,我那个无缘的侄子可深得皇上 宠爱呢。" 赫廉跃在兄长面前蹲下,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对视,他震惊地看到相似 的眸中一闪而逝的情绪,那样柔软而充沛的感情," 你竟然向女人投降了吗?大 哥,这可不像你以前的作风。" 他邪肆地笑着,黑暗的心绪里是不明的挑畔。 " 不要逗圈子了,赫廉跃,我不管你在做什么,告诉我她在哪儿?" "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赫廉腾,让我们最后赌一次输赢,如果你赢了,我就 放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如何?" " 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警惕地看着弟弟眼中的邪光,赫廉腾警觉到他的 动作,刚想向后仰避,却因为未散的迷魂药力而倒在地上。 " 你一会儿不就知道了".赫廉跃一手按住兄长挣扎的身子,一手探向他颈间, 扯下被体温熨烫的玉佩,戴在自己颈上," 上一次她是以这个认出我的,我倒要 看看这一次,她是不是还能坚持自己的判断。" " 赫廉跃,你" 一下子明白弟弟的打算,赫廉腾瞪视着头顶放大的笑脸,孪 生兄弟的心意相通,即使再怎么敌对也难以完全切断感应,他在心里默默叹息, 其实自己也期盼这场试炼,完全安心后,他才可以真正交心。 * * * 水声哗哗地,很小却一直不断。潮湿的泥土很松软,至少睡上去不那么难受。 烛火燃亮着整个空间,颐竹无聊地缩在墙角,出神地看着木制的栅栏,已经好多 天了,她与克律郑王妃一起被璟翱贝子所抓,关在这个地方,除了看守的两个大 汉,什么人也见过。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样,郑王爷应该是安全的吧,有赫廉腾 保护他,真是让人羡慕。微微地皱起柳眉,颐竹不肯让心里的恐惧浮上来,宣瑾 哥哥曾说过宗仁府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可璟翱贝子应该不会擅自行动的,私抓八 旗贵族可是砍头的大罪,她直觉夫君与自己都陷在了别人的戏码里,故事不像宣 瑾说的那样,她担心夫君的安全,对于自己的困境却难以真正静下心来考虑,自 说是痴傻的女人吧,心甘情愿地认输。 " 额娘,额娘" " 啊,克律,怎么了?" 神游的心思被拉着袖子的手扯回,颐竹一脸茫然地 看着继子,不明白静默了好几天的男孩脸上的光彩。 " 额娘,我知道这是哪儿了。" 赫克律一脸兴奋,偷瞥过栅栏外看守他们的 两个男人,低声向颐竹报讯。 " 哪里?" " 我们在护城河边。整个京城只有这里有水,而京城周围都是旱地。" " 护城河边?" 颐竹还是不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想看到赫克律失望的 眼神,她是个无法称职的额娘,至少无法在学识上赶过继子。 " 护城河是京城唯一的水源,所以皇叔下令要宫中禁军分岗巡视,两个时辰 一次,以保证河道的畅通与干净。" 赫克律耐心地解释,看着颐竹逐渐明了的大 眼," 我们只要想办法跳进河里再呼救,一定可以获救的。" " 可我们怎么样才能跳进河里呢?外面的两个男人怎么对付,还有" 颐竹丧 气地摇了摇头," 克律,我不会游水。" " 这" 赫克律为难地低下头,他一想到护城河边的宋军可以救他们便高兴得 忘了实际情况,他们根本出不去。该死!他狠狠地瞪一眼栅栏外的魁梧男子,只 可惜自己还是个孩子,要是阿玛在的话,一定会想出真正逃走的办法的。他收起 了脸上兴奋的神采,正准备缩到墙角处去另想对策,眼角余光却正好看到栅栏外 本来坐着喝酒的两个男子被闯进来的另一个黑衣男人打昏,卸下蒙面黑布的男人 打开木栅栏门,那张不算热情的脸是属于" 阿玛!" 惊喜地叫着,克律站起身来。 " 嗯。" 淡淡地响应儿子的兴奋,赫廉腾焦灼的视线在看到颐竹后化为热切 的盯凝,粗嘎的男音因为不敢置信而轻哑:" 竹儿" 他叹息似地低唤,终于忍不 住心中的渴望,几个大步上前一把将颐竹拥入怀中,轻嗅着熟悉的发香,他激动 的神情就像一个久旱逢甘露的旅人。 " 廉腾。" 不敢置信地睁大着眼,颐竹感受到腰间有力的臂膀,隐藏的恐惧 在忐忑已久的心里平息,她忍不住伸出手反抱住丈夫,呢喃着她对自己的信心, " 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 沉浸在喜悦中的她没有看到 头顶上原本深情款款的一双眼中划过的一丝邪光。 两个人紧拥了好久,各自平复下激动的心绪后才勉强分开。赫廉腾打量着阴 湿的牢房,谨慎地皱起眉:" 这几天你们都被关在这儿?" " 是的,阿玛。" 看出陷在喜悦中的颐竹恍惚的神情,赫克律回答了父亲的 问题。 赫廉腾点了点头,向颐竹伸出手:" 竹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转 过身,他示意克律跟在自己身后,就要往外走,却被颐竹突然的问题拖住了脚步: " 竹儿,你说什么?" 他奇怪地提起眉,不明白小妻子的意思。 " 郑王妃被璟翱贝子带走了,你不去救她吗?" " 郑王妃?噢,你放心,我已经让别人去救她了,竹儿,快跟我走,这里很 不安全,有什么事回王府再说。" 赫廉腾一愣,疑惑地眯起眼看着颐竹缓慢地走 近自己,用力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后突地涨红了脸,大步地向后退,黑玉的眸 子里全是不解的困窘。" 怎么了?" 赫廉腾直觉地皱起眉,向颐竹伸出的手还停 在半空," 快走吧,竹儿。拖久了对大家都不好。" 不耐地催促,他朝颐竹的方 向前跨了一步。 " 不,你,你别过来,二叔,你站在那儿就好了。" 随着赫廉腾的动作而后 退的颐竹将自己贴到了墙壁上,局促地站着,她不安地绞着手指,大眼睛里有着 明显的失望:" 廉腾为什么不来呢,二叔,还是他代替你在宗仁府牢里吗?" " 赫廉腾" 仔细地看着大眼里的情绪,知道颐竹是真的确认了他的身份,分 不清心中突然松懈下来的心绪是失望还是兴奋,他无谓地收回伸出的手,敛尽眼 中伪装的热情,露出冷酷的淡笑,好奇地张口:" 这一次你又是怎样认出我的, 玉佩与称呼我可都没搞错。" " 是关于郑王妃,还有" 颐竹不好意思地咬着下唇,低声地说着," 你的味 道,廉腾身上不会有烈酒的味道。" " 味道?" 赫廉跃举起袖子,自己闻了闻,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同,不过颐竹 说的对," 我那个有节制的大哥平日里都是难近酒色的,不像我这没出息的弟弟 烈酒美人缺一不可,小嫂子果然与众不同,凭气味认人吗,哈倒也让赫廉跃开了 眼界。" " 二,二叔" 听出赫廉跃语气中的淡淡忧痛,颐竹觉得眼前的男子被莫名的 黑色情绪掩盖,好哀伤。她直觉地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汉人说 长嫂为母,可面对这个奇怪的夫弟,她只有怔怔地站在原地,焦急地绞着手指, 什么也不能做。 刻意地忽略颐竹的表情,赫廉跃站直了身,向着木栅栏的方向用力地拍了两 下双手," 啪啪" 声之后,被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押着出现的是一张与他一模一样 的面孔:" 我认输,赫廉腾,这该是你的家庭,还给你。" 他向着两个看着人的 男子点头,让他们解开赫廉腾被封住的穴道,游戏的结果已定,他没有再玩的兴 致,深深地看了一眼颐竹,他忍不住再次开口:" 真的可以只凭味道就认清楚一 个人吗?" " 是啊,只要,只要你心里有他的味道。" 颐竹坚定地回答,大眼在触到真 正的赫廉腾的视线时闪过羞怯却认真的承诺。 " 是吗?" 赫廉跃耸了耸肩,记忆里有些固执的表像被打破,他隐约觉得自 己好象曾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无聊地扬眉,他以为心下的波动只是莫名的情绪, 不想理会。" 好好团聚吧,珍惜你的幸福时光。大哥" 他带着两个跟随他的男子 打算离去,他是个守诺的人,而且喜欢认赌服输,至少在这件事上如此。 " 不送。" 赫廉腾冷冷地响应弟弟的认输,热切的眼盯着心爱的妻子,无法 表达心中的狂喜,她的心里有他,他终于完全确定这世上为他仅有的女子,不用 再恐惧与人分享,心底的一个隐密的梦魇曾跟了他十二年,他终于可以将之埋葬。 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他努力克制着澎湃的心绪,不想在赫廉跃面前失态。 " 保重了,各位。" 赫廉跃了解孪生兄长的矜持,无意再与他僵持。他随意 地点了点头,举步便要离开。 " 你便是赫廉跃,原来,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个与阿玛一模一样的人,我还以 为是额娘她疯了,我没有想到,你,你们……" 原本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的赫克 律此时却出声拦住了赫廉跃的脚步。 " 你说什么?" 赫廉跃猛地回头,逼视着" 侄子" ,听见了他全部的呢喃, 他不相信地抬眼,以为这是赫廉腾安排的花招,可也同时瞥到他震惊的眼神,孪 生兄弟间无法作假的感应让他知道,这十二年来他想要的答案也许就在这个孩子 的口中," 你说什么?赫克律,你知道我?" " 我额娘留给我一封信,要皇叔转交给我。她说这个阿玛不是我的阿玛,她 知道有另外一个男人,一个与阿玛一模一样的男子……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是 这样?我以为,我以为额娘的信是疯话,皇叔说额娘写信时已快去了……赫克律 断续的说着,从来镇静从容的稚嫩面庞上满是了解真相的恐惧与慌乱。" 我知道 了,怪不得无论我怎样努力,阿玛始终不理睬我,原来我根本不是阿玛的儿子, 你,你们,为什么?" 他说不出心中的悲痛,巨大的震撼超过他能承受的尺度, 他一步步地后退,跌坐在泥地上。 " 克律" 颐竹担心地唤着继子,不想承认她听到的话语里带来的惊人事实, 她徒劳地安慰着赫克律," 克律,你别乱想,赫廉跃他,他是你的二叔呢,你" " 原来玄敏竟然来了这么一招,不错,克律,我不是你的阿玛,我是你的大 伯,站在你前面的赫廉跃才是你的亲生阿玛。" 赫廉腾拉住了颐竹欲起的身子, 以平常的音调诉说着心中隐藏了十二年的隐密。也许让孩子知道真相才是最好的 处理方式。他已经试过十二年,可皇上也能原谅他吧,他实在无法去做赫克律的 亲生阿玛,他太记得玄敏的背叛,那个入了他门的女子以匕首要求他不得同床, 她说她爱的是另一张相同的面孔,即便她都不知道那个男子是谁。 " 这不可能。" 赫廉跃大吼一声,打断兄长的解释," 这不可能,玄敏她分 不清我们,她……" " 她分不清我们?也许,不过她婚后半年便拒绝与我同处一室,我可以肯定 我与她不会有孩子,赫廉跃,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赫廉腾毫不避让地 直视弟弟质疑的眼神,顾不得颐竹示意的拉扯,他在这一刻只记得十二年来的屈 辱,双生子不为友便是世仇一般的缩敌,他与赫廉跃被人为地分为光影,谁都不 是自愿的,可仇视的心态早已落了根,他们一直暗暗地较量着。他知道赫廉跃的 心意,他本也想看看他所娶到的妻子的忠贞,结果却是两份的背叛。 " 你" 赫廉跃说不出话来,十二年中他一直让不平填满心中,他以为那个在 他怀中娇吟的女子看到的是自己的丈夫,他在较量的同时失去了原本的坚持,动 了不该有的念头,所以他不敢再去接触,怕会忍不住占有,最后却只得到她难产 而死的讯息。他那样相信孩子是赫廉腾的,恨得那么理直气壮却没想到事情会是 这样。" 我不知道,我以为……" 他跨下双肩,无助地低语着。 " 够了,你们都住口。" 颐竹顾不得两个男人的争吵,她关心的只是一脸茫 然的赫克律,她早认定那个出色的孩子是她的继子,也发誓会做好他的额娘,不 管他的亲生阿玛到底是谁,他都是克穆亲王府的宗亲贝勒,是赫家的孩子,她的 儿子。" 克律,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继子,你叫过的,我是你的额娘,不许你 变,不许。" 她挣脱了被赫廉腾紧握在手心中的纤手,小心地挪到赫克律的身边, 坚定地执起他的手,要他抬起头看她。" 你是克穆亲王府的宗亲贝勒,记得噢, 我是你的额娘。" " 额额娘" 茫然地抬起头,赫克律疑惑地喊着,眼前的素颜因为几日未见阳 光而有些苍白,可那双温润的大眼里是承诺的温暖。" 额娘" 他试探地唤着,觉 得嗓子发干。他太累了,从八岁起被迫地接受那封信,然后是成长里交织着猜测 的不快乐,如今真相大白也好,他至少可以不必再伪装。" 额娘" 他低低地唤着, 握紧他双手的白玉纤手不大,可是足够暖和,就这样吧,他任凭大人们安排,而 现在至少可以保证自己有了这样一个可人的额娘。慢慢地恢复一贯的心绪,他平 复下错乱的情绪。 赫廉腾与赫廉跃都看着他们,两人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可因为颐竹的 举动拉回了几分理智,赫克律是无辜的,而且真相是不允许摆在太阳下的。 " 我们走。" 矛盾地再瞥一眼赫克律,看着这个应该是自己儿子的孩子,赫 廉跃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终究说不出口,就这样吧,对大家都好。他带着两个 男子匆匆地离开,没有再回头。 * * * " 克律睡了?" " 嗯。" 终于回到克穆亲王府,不过才短短的几天分离,可颐竹却深切地感觉到自己 对于这座府第的想念,她已然自觉地将这里看成是家,所以也与其它的平常女子 一样希望" 家和" ,可是变量还是在发生,她还有能力保持平和吗? " 来" 赫廉腾坐在卧房里靠窗的实木大椅上,一双鹰眼看向窗外,明月当空, 天色却比往常都来得暗些。他邀请地向颐竹伸出一只手,颐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 大掌,被他拉坐在膝盖上。 " 廉腾,你" 软软地唤一声丈夫,颐竹察觉到他心里的不平静,悄悄地将额 头贴在赫廉腾颈间,她静静地用心地听他的诉说,关于黑暗的往事和他被禁锢的 心。 " 你知道我的婚事是由皇上亲指的。玄敏是皇上一母所出的妹妹,身份尊贵, 我做了她的额傅就等于做了皇上的亲妹婿,地位与权势自然也非同一般。当时克 穆王府已渐势微,我阿玛成天想的只是要重振家声,所以他对这个皇家媳妇十分 看重,我自然也不会去得罪她,所以头半年,也算相敬如宾。" 赫廉腾缓慢地诉 说着过往,回忆里玄敏的脸其实已不太清楚,他如今仔细想来,才发现自己对于 那个曾是妻子的女人并不了解,他那时太忙。" 我那时忙着建功以求早继承封位 爵号,所以老是不在府中,玄敏一开始还回宫去与皇上、太后相聚,久了却肯待 在府中,我以为她在府里找到了事做,也没理会,直到我被她以匕首相胁,拒绝 同床,我才知道她肯留在府中是为了会她的情人,赫廉跃一直在我不在家的时候, 以我的身份在府中出没,没有人能分清我俩,连额娘都不行。" 他紧绷着身体, 记得发现真相时的耻辱,他其实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只是一直都不愿意 承认:他害怕向赫廉跃认输,他们这对孪生兄弟从懂事起便互相争斗,在任何事 情上都要分出高下,而对于玄敏,是他输了。" 玄敏后来有孕,连皇上都欣喜地 恭贺我,可那个孩子不是我的。你知道吗,每次听别人赞克律与我有多相像,我 就觉得屈辱,赫廉跃一定想不到他给我的这份礼物会如此有打击的效力。" 连他 自己也想不到对于兄弟的宿结是那样难以化解,他们是最亲近的双生子,却有着 最深刻的宿敌仇怨。 " 二叔也爱着她的。" 颐竹用力地抱紧有些僵硬的男体,抬起大眼看向丈夫, " 你知道的,所以他也输了。" 她轻轻地吐出话语,简单的句子却让赫廉腾一震。 " 廉腾,你爱她吗?" 小心地探问着,颐竹的眸子里是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热切。 " 我?" 赫廉腾叹息着摇了摇头," 不,我不爱她,也许连喜欢也谈不上。 我那时全部的重心都在重震克穆王府的声威上,根本没有闲瑕去顾及其它。" " 如果,我是说如果,二叔跟你说要带玄敏姐姐走,你会同意吗?" 颐竹仔 细地看着丈夫的反应,私心里有着渴望,他的回答代表了他的心,如果他的心版 上一直没有别人,那么自己可不可以奢望有一席之地,因为她的心里有他,有他 呀。 " 也许吧。" 赫廉腾抱起颐竹,轻嗅着她淡淡的发香,巧妙地躲过她探询的 视线,他不想破坏自己在颐竹面前的样子。他的小妻子是那样单纯而善良,不会 明白仇恨的力量他与赫廉跃注定了只能互相折磨,所以他刻意地承认克律是自己 的孩子,因为他知道赫廉跃的心意:他爱玄敏。而要他痛苦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 以为没人能分清他们俩。这十二年来,他们谁也没能安宁。 颐竹看不见他复杂的眼神,他模棱两可的答案却已足够让她心安。没关系的, 她暗暗地鼓励着心,她已是他的妻子,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在他心版上刻下自己 的名字。只是,微颦柳眉,她不自觉地想到赫廉跃,其实也许他才是最该被可怜 的人。唉!烦恼地摇摇头,她把自己埋进熟悉的臂弯,她好累了。" 廉腾,我想 睡了。" 模糊地呢喃完,颐竹忍不住闭上了眼。 " 睡吧。" 轻吻着小妻子的额角,赫廉腾拥紧了怀中的睡颜,一切就这样了, 赫廉跃知道了真相,也可以让他在这件事情上解脱,现在他要的东西已不再是克 穆王府的声威地位了,他要的是" 我要的是你,颐竹儿,现在我只要你而已。" 他抱起妻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月光从窗棂间洒进屋子,赫廉腾的脸在月光的作用 下变得柔和,他专注地看着颐竹的脸,热情而且志在必得,有些事是彻底地过去 了,而未来他想要的正在他的怀中,很好不是吗?他缓慢地扯开嘴角,笑了。 * * * 时间缓慢却固定地流泄,克穆亲王府的改变也同样不明显却容易被人察觉。 被皇上特赦由宗仁府回府自省的克穆亲王顺理成章地谢绝一切叨扰,与妻子同守 在府中,不想去理会朝野中的闲事:郑克爽的妻子失了踪,九门提督奉令封锁了 整个京城……这都是别人的操心事,不关他赫廉腾的干系。聪明而饱经世事的脑 子在冷静下来之后,终于看清了之前的戏码,他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一张护身牌, 宣瑾与宗仁府,哪一方都未必比什么复明社、天地会的来得好对付。 " 王爷,宣瑾贝勒又来了。" 午后,暖暖的阳光洒在庭院里,给满园盛开的颜色上镀上一层金粉。赫廉腾 坐在凉亭中,懒洋洋地享受着难得的闲瑕。面前的石桌上堆着从边疆快马运来的 军务折子,他用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想到边疆该他驻守的一方天地,他离开 那里太久了。 " 王爷,宣瑾贝勒又来了。" 从前厅一溜小跑赶来报讯的家仆恭立着,注意到主子有些恍惚的神情,提高 声音又说了一遍。 " 不见,说我在反省期间概不见客。" 随意地给了回话,赫廉腾拿起桌上的 折子看了起来。 " 是。" 家仆得令退下,心里却难免有些奇怪,王爷一向与四大贝勒交好的, 可宣瑾、德聿两个贝勒的求见都被打了回票,真不像王爷以往的作风。他快步地 跑回前厅,却看不到等着的贵客,疑惑地叫来守在大厅伺候的仆人,他觉得有不 好的事正在发生:" 宣瑾贝勒呢?" " 贝勒等不到你就自己进去了。" " 自己进去,糟了。你怎么不拦着他?" " 颐祯贝子说要见福晋,他是福晋的哥哥,我可不敢拦。" " 颐祯贝子?他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见?" " 他才到的,好象是和宣瑾贝勒约好了来见王爷、福晋的。你进去通报了, 自然不晓得少贝勒吉祥。" " 嗯。" 本只是随意经过前厅的赫克律无意中听到了家仆的对话,心里一动, 停下了行进的步子:" 颐祯贝子来了?" " 是的,贝勒爷。宣瑾贝勒与颐祯贝子都来了。" " 阿玛呢?" " 王爷在花园里。" " 你去告诉阿玛,颐祯贝子来的事儿,我去额娘那儿瞧瞧。" " 是,少贝勒。" 家仆放心地往后花园跑,心里总算松下一口气来,少贝勒 的机智是出了名的,只要福晋那儿不出什么事儿,王爷是不会太怪罪他们的。 * * * " 小哥,你怎么来了?" 惊喜地睁大了一双凤眼,颐竹激动得从竹椅上站起 身,手里的针线落在地上。颐祯眼尖地看到妹妹袖子里半藏的绢帕,蓝色的丝底 上醒目的黑色图案是只飞翔的鹰。 " 我听宣瑾说你出了点意外,阿玛也很担心你,让我来看看情况。" 颐祯温 婉地浅笑着,琥珀色的眉眼与妹妹很有几分相似,来自母亲的汉人血统使他比同 龄的满族男子要来得纤瘦,唇红齿白的清秀俊容简直像个男装的女子。 " 我,我没事,让阿玛和小哥担心了。" 低下头,努力忍住感动的哽咽,颐 竹喃喃地咬着下唇,自从嫁到克穆亲王府后,她还一直没机会回家看看阿玛与额 娘呢,不舍地眨着眼,她的心里涌上淡淡的愧疚。 " 你没事就好了,竹儿,你也知道宣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与他之 间有什么误会,何况他又是昶璨的表哥。" " 误会?我没有,我" 颐竹不明白哥哥的话。虽然因为答应了宣瑾的要求才 使自己误入了险境,可那是她自愿的,她从没怪过他,私心里还暗暗地有着感激, 如果不是因为宣瑾,她可能没有机会真正得知赫廉腾的心事。藏在袖中的指尖轻 轻摩挲着蓝色的绢布,柔软的触感摸上去好舒服。她留恋这几月来的生活,她有 了一个信任她的继子,还有白天夜里都对自己温柔且真心的丈夫。 " 是吗?那就好,宣瑾说他几次来请罪都被打了回票,非要我一齐来才行, 我还以为你们间出了什么事呢,算起来,大家也是同宗亲戚,是该好好相处才是。 我不在京里的时候,可都是拜托他传讯的,是吧,宣瑾?" " 那都是举手之劳而己,不足挂齿的。颐竹,好久不见,都好吧?" 收到了 颐祯暗示的轻咳信号,一直静立在门外的宣瑾跨进屋内,抱歉地向着颐竹一个欠 身:" 我自己都没想到平日自负聪明的人会被自己给蒙了。唉" " 没,没事的,宣瑾哥哥,你不必这样,我都没事。" 颐竹慌忙地扶起宣瑾 下欠的身子,袖子里的涓巾随着手的动作飘出来,她又急忙地去捡,微展的巾面 上,鹰的图案角下还有个小小的" 腾" 字。宣瑾与颐祯会意地一笑后乘势站直了 身,温和的男声里是诚心的歉意:" 你不怪我就好,这几天我和德聿来了几趟, 王爷都拒见。我真是没办法了,还特地拉了颐祯过来,唉" 他轻叹着低下头,无 奈的样子立时令颐竹起了负疚感。 " 我不知道你和德聿贝勒来的事,廉腾他也没说。只是皇上让廉腾在府里反 省,他,他可能是心情不好,才……你不要介意。" 结结巴巴地为丈夫辩解,颐 竹心虚地左顾右盼,无法面对亲爱的哥哥与宣瑾撒谎,想起这几日夫妻独处时不 经意的视线友缠与午后那些静谧的甜蜜时光,说赫廉腾的心情不好,连她自己都 无法相信。 " 额娘吉祥,克律来请午安。" " 克律,快进来。" 颐竹尴尬地搓着手,不停地绞着指尖的涓巾,她不善于 说谎,尤其对象是亲人,急忙地将继子叫进屋里," 克律,这是我的小哥颐祯, 宣瑾贝勒。" 她向继子介绍着两个出色的男子,看到他们彼此间打量的目光,知 道自己暂时可以松口气了。 " 颐祯贝子,宣瑾贝勒吉祥。" 赫克律依礼向两个长辈的青年男子行礼,看 出颐竹的不安,他不着痕迹地靠近她,不自觉地挡在她身前,形成护卫的姿式。 " 宗亲贝勒不必为礼。" 颐祯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满意地点点头,听到屋 外又起的脚步,那声音虽急切,落脚却极轻,很有气势的步子" 正主儿到了。" 他向宣瑾扬了扬眉,与好友一起转向木门:" 王爷吉祥,颐祯与宣瑾在这里向王 爷请安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