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三十三章叶母对何仁穿着身新衣裳来登门,显然是比较满意,在抱怨了女儿
几声为何没早点过来后,便开始询问起何仁报考执业会计师资格的事。一问一答,
何仁拘谨地回着话。他并不喜欢去考那玩艺,但他不能不去考,这叫做为了让大家
满意,自己的父母又何尝不是在每天唠叨?长辈总是希望做晚辈的有碗更好吃更安
稳的饭吃,所以不管自己是否能够考取,那几百元钱的报名费还是要去交的。可何
仁还真没有花多少心思去看什么专业书,隐隐约约,他觉得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并
不重要。只是这样的话并不能说出来,包括是在自己妻子面前,否则自己又要被骂
上几句没出息,不思进取。这很可笑,没出息就是因为没达到他们对自己的要求,
但这却很实在,一个人是否有出息,这个社会总有着自身的评价标准。没出息就没
出息吧,何仁在心底对自己说道。菜肴很丰盛,但吃起来并不很可口,也许还是因
为心情的问题。何仁有些烦躁,闷着头吃完饭,便把大家的碗筷拿到厨房洗刷。吃
了饭,总得做点什么,这种最起码的装模作样还是要做的,何仁把碗在水池里一只
只摞好,觉得甚是可笑。
叶母是个医生,已孀居多年,却很忙,刚吃完饭就有人打电话来找,说单位上
有事,叶母只好对何仁歉意地一笑,说声下星期记得过来,也就匆匆地下了楼。叶
萍只有个妹妹叫叶湘,也是刚从学校毕业,在家公司当文员。两姐妹坐在客厅里,
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声音渐渐越来越大,何仁竖起耳朵。" 叶湘,你别以为妈妈
现在还不知道,就可以这样乱来。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一个开计程车的,就象乌
龟王八样,满街爬得都是。听说还离了婚?你一个大学生,什么样的男人不好找?
为什么非要跟他?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就是不听,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吗?""我
的事用不着你管,你也管不了。这是我的自由。" 是叶湘尖锐的声音。" 自由?你
这是给家里抹黑!""我才没有,至少人家对我好,我就晓得也要去对人家好。将心
换心,我还是明白的。你别说我,姐夫对你那么好,你却天天去打麻将,就不是给
家里抹黑?""你这是胡扯,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关家里什么事?我这是为你好。
你是我妹妹" 。叶萍尖叫起来的嗓门却也不小,何仁只觉得手中那些碗碟也吓得哆
嗦一下,苦笑着摇摇头。" 我是你妹妹又怎么的?我也为你好,叫你不要打那么多
麻将,你会听我的吗?叶萍,不要说什么抹不抹黑的,你心知肚明,要说抹黑,你
早就给家里抹了黑,还好意思说我。""你说,我给家里抹了黑,抹在哪里了?叶湘,
你不要血口喷人。" 何仁知道叶萍真的有点愤怒了。这样的争吵太过无聊,他擦擦
手,刚想走出去,就听见叶湘的尖叫,心中一动,停下来,他还真想听听是因为什
么。" 你不要逼我说,叶萍,别人不知道你为何整天会去打麻将,我还不清楚吗?
""你说啊,我还真不信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说啊,怎么哑口无言了,我就知道你
现在想那男人,都快想成花痴了。" 仿佛是从极远处传来,又仿佛是过了很久很久,
何仁听见一个女人宛若只受伤母兽所发出愤怒的声音," 你还在想着那个男人!你
才是给家里抹黑!别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你与那男人都不晓得打过多少次胎了,
现在怕是连孩子都不会生,就连你那张婚前体检证,也是妈妈弄来的。" 仿佛又传
来某种熟悉的响声,然后又是记重重的关门声,何仁皱了下眉,几张碟子从指间滑
落,这也难怪,洒有洗洁精的碗碟当然很滑,这只能是怪自己不小心。何仁用湿漉
漉的手插入头发中间,弯腰看着地上洁白的碎片,可惜在这上面并不能找到自己的
影子。何仁终于咧嘴笑起来,碎了,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他挺直身,从厨房里走
出,也没有看脸上已没有半丝血色的叶萍,就这样静静开门走出去。
第三十四章
春天来了。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是播种插秧的季节,也是新生命诞生的季
节。花儿开放,大地复苏,经过冬天寒冷的生物们,都一展腰肢,想拥抱大地,想
享受阳光的温暖。
杨帔走在虽寒亦暖的雪路上。她今天穿了一条曳地的长裙,橄榄绿色的地儿上
开着细密的白色小花。配了一件乳白色的毛衣外套,脖子上系了一条乳白色带着绿
点的丝巾,穿了一双中高跟的黑色长腰皮靴。长长的头发用手绢在脑后随意地系了
一个结。双手插在长裙的口袋里,精神勃勃地走着。她感觉空气清新,阳光明媚。
去跳舞。杨帔酷爱跳舞。小时候,看过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回家后,杨帔就
用剪刀把自己的衬衣袖子剪成吴青华那破碎的袖子样,然后把破衬衣穿在身上,高
举着双手做被捆绑样,踮起脚尖,学着电影里跳舞的样子,嘴里唱着:" 向前进,
向前进,……" 就在屋里一圈圈地旋转起来。她觉得那舞蹈真美。
上了大学,学校里组织的舞会杨帔是场场必到。那一圈圈地旋转,那同步的默
契,那和舞伴间虽远还近,虽近还远的距离,那相视一笑的舒坦都让杨帔身心愉悦,
分外着迷。杨帔没有正儿八经地学过跳舞。但无论和谁跳,杨帔都能很快地找到对
方的感觉。很快和对方合拍。只要是踩着音乐的节奏,不论走什么步,杨帔都能跳
出来。回头有人问她怎么走的步,她却说不出来。
工作以后,倒是认真地研究过舞步。因为社会上的舞厅里,有许多人很专业地
跳着。杨帔觉得很好看,便也认真地观察学习。跳舞,会跳的用腰跳,不会跳的用
腿跳。跳探戈,要半面腰靠着半面腰,用腰推着对方走。跳华尔兹,要用腰带着对
方旋转而不是用手牵引。进了舞厅,杨帔适应了一阵子才看清舞厅里的人。社会上
的舞厅,总是暗暗的,昏昏的。要么象个怨妇,要么象个涂了太多脂粉的艳女。不
似大学校园里的舞厅,青春靓女般。在大学校园里的舞厅,充满朝气,充满活力。
极少有性。同学们追求的是那种朦朦胧胧的美。美就美在那若即若离的身体。
社会上的舞厅可与老式茶馆有得一比:鱼龙混杂,虾蟹横爬。有参加过全国大
赛获得第二名的金色搭档,也有刚学跳舞没二天的白发老人。有来轻松的,有来找
创作灵感的。有来找对象的,也有来趁人不备占个便宜的。有一定要和舞伴保持一
定距离的谦谦君子,也有不抱白不抱,白抱谁不抱的翩翩小人。总之,在舞厅里,
就象在网上一样:可以做很多事,怎么做,随你,不要怎么做,也随你,游戏规则
不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而是你的欲望与个性。
杨帔在舞厅里一站,那身材,那姿式,总去舞厅的人就知道她是哪类人,她会
跳什么舞,她不会跳什么舞了。跳国标舞的人,腰都挺得很直,胸也抬得很高,腹
也收得很紧,脸上是一种很贵族、很优越的感觉。那神情,那身体仿佛在说:我很
美,我很会用腰,人人都爱我。跳二步舞起腻的人,会两肩对扣,腰有些塌,就算
直也是小时候她妈妈给绑的直,而不是人为地挺直。眼睛闪烁不定,不停地瞄人,
但又不愿意和人对光,总是极快地扫视,又极快地回避。" 小姐,跳个舞吗?" 杨
帔粗粗地一描这个来请她跳舞的人,就知道此人是国标型。便没说什么,随他走下
了舞池。只要一搭手,便知有没有。杨帔和那个人一搭架子,就知道这是个高手了。
在舞厅跳舞,就跟钓鱼一样:指不定今天能钓到哪一种鱼。你得存了欣赏每一条鱼
的心,却不能要求就钓哪一条。这样才会快乐。一曲华尔兹过后,是慢舞,那人依
然请杨帔跳。" 小姐的舞跳得不错呀""你也跳得挺好呀""跟你跳舞很舒服,特别是
旋转的时候,一点也不累。""你的旋转很到位,手势给的也很明确" 杨帔笑着回应
着" 常来跳吗?""没一定,有时会几天都来,有时一个月也来不了一趟""我也是,
那我们好好跳这个舞" ,那男人说着,手臂在杨帔的后背上稍稍用了点力。将杨帔
的身体更靠近他的身体。两个人不再说话,就这样身体挨着身体,胸贴着胸,轻拥
着,慢摇着,一直到曲子结束。下一个舞是探戈,回头,弓步,踢腿,下腰,旋转,
两个人虽是初次跳舞,竟跳得非常默契,一只舞下来。杨帔已经轻喘吁吁,香汗淋
淋。那男人也有些喘,两个人坐在椅子上,谁也没说话,似在回味。又是一支慢舞,
那男人非常坚定地站起来请杨帔跳。" 我刚刚跳得有些出汗了" 杨帔笑着对那男人
说。那男人放在杨帔后背上的手,便轻轻地提起杨帔的毛衣拎了拎,似在给杨帔扇
风一样。杨帔的心里微微一动。她最受用的就是这些细腻的体贴。她微微地把自己
的身体向那个男人靠了靠。那男人竟敏感地意识到了杨帔的动作。便用双手将杨帔
紧紧地抱在怀里。并把脸贴在杨帔的脸上,轻轻地磨擦着。两个人就这样贴着,挨
着,摇着,杨帔感觉很舒服。
舞会结束的时候,那男人问杨帔:" 明天还来吗?""说不准""那好吧,有缘再
见,拜拜""拜拜" 二个人出了大门,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走个的了。走在路上
的杨帔心想:我这算不算资产阶级作风?算不算堕落?" 杨帔,主任找你" 杨帔刚
回到单位,同事就这样对她说。
" 什么事,主任?" 杨帔到了主任室。" 要评职称了,你把你的论文交上来。
"这几年,看到大家评职称,评得很辛苦,杨帔琢磨:评职称,论文是一个关键的关
键。谁论文多谁就腰杆硬,于是,她便写了很多篇论文。也参编了几本书。虽然不
是主编,但都是第一副主编,含金量也是很高的。她把书,论文一一地放在桌子上,
看着厚厚的一摞成果,杨帔的心里很踏实。接下来的工作就是逐个找评季谈心了。
杨帔素来不喜求人,尤其是自己的事更不愿意求人。一想到要找15个评委挨个地谈,
杨帔就有些头疼。但她知道:头疼也得忍着,如果你不谈,会落下个眼里没有评季
的名声,那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的评职称,评的人难,被评的人也难。人情债、三
角债、情人债、官债、债债要还。哪个人的人情都要照顾到,谁的面子都得给。上
谈、下谈、左谈、右谈,是评委就得谈。人人皆谈。不怕多谈,就怕漏谈。一个评
委说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评委别说不好。不怕做糖不甜,就怕做醋酸。一个
职称评下来,只要是当事人之一的,没有不说累的。可这职称却还是年年必须评,
年年必须累。年年有高兴的,年年有大哭的,年年有告状的,年年有请客的。真可
谓有人喜来有人忧,有人高兴有人愁。想着这些头疼的事,杨帔很烦,但发昏当不
了死,饿了还得吃饭。一个个评委找下来。一个个地谈着,既不能在评委面前太装
孙子,更不能把自己放在大爷的位置上,既要取得评委的同情加支持,又不能太世
烩,太露骨,这分寸拿捏得要不肥不瘦,恰到好处。谈过几个评委后,杨帔便渐渐
摸到了一些谈话的门道。越谈越流畅,越说越会说了。最后一个评委谈完后,杨帔
竟为自己着实自豪了一番。心想:我就是不喜欢,要是喜欢从政的话,没准儿会是
撒切尔第二。
" 妈,王丽说她爸明天请我们吃饭,要你付钱,咱们去不去?" 赵玉放学一进
屋就对杨帔说。杨帔笑了,眼前浮现出王丽爸爸那张英俊的脸:" 去吧。上次她爸
爸请我们吃汉堡包,我们也应该回请他们一下的。" 四个人,二个大人,二个孩子,
推杯换盏,杯盘作响,气氛倒也融洽。" 杨帔,很高兴你能来,王丽盼这顿饭都盼
了一个假期了。" 王丽爸爸笑着说。" 是吗?王丽,那今天多吃些" 杨帔说着,便
又给王丽夹了一块锅爆肉。和这父女二个在一起吃饭,杨帔很愉快,没有负担,没
有求索,只是简简单单地吃顿饭,有时,简单就意味着快乐。赵玉似乎比杨帔更快
乐,她和王丽说着,笑着,很是活泼。" 王丽在家的时候,从没这么乐过。也没这
么多话。" 王丽爸爸看着王丽对杨帔说。" 孩子都这样,赵玉今天话也比平时多。
""我家的情况你可能也知道,我这个当爸爸的,有这个心没这个力,不会教育孩子,
你看你家里的赵玉多好,以后我们家王丽上你们家去玩,你多帮助帮助她吧" 王丽
爸爸一脸真诚地说。" 别这样说,我也不会什么,不过以后你要不方便,就叫王丽
去我家吧,我和赵玉住,挺方便的,在我家吃住都可以。" 杨帔也实实在在地说。
她很能了解王丽爸爸的无奈和苦心。为人父母,便都会操了一份永远也操不完的心。
职称评定的工作,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一环扣一环的。很快到了投票的一天。
清晨,杨帔早早地来到办公室等消息。可是直等到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才看
到评委们从二楼上来。她先看到教务处主任,她看了一眼教务处主任没说什么,教
务处主任对着杨帔笑了一下。这一笑,笑得杨帔心里直发毛。不知是什么意思。主
任上来了。杨帔用眼睛问着主任,主任也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和杨帔紧紧地握了
一下。看着主任的脸色,杨帔一下子感觉到自己象气球一下要飞起来了。她紧跟着
主任到了主任室,再一次用眼睛问着主任,主任冲她肯定地一点头,并再一次有力
地握住她的手。杨帔一转身跑出了主任办公室。
她跑到一楼集体宿舍,全身虚脱地躺在床上,眼泪不可控制地流了出来。知道
自己评上了高级职称,杨帔高兴地哭了。这一哭,本来是因为高兴,可是哭着哭着,
竟勾起了太多的委屈,这几年带着女儿到处租房,到处流浪般,种种的不如意,竟
一下都勾起来似的,一发哭了出来。刚开始的时候,是无声地流泪,到了后来,便
哭得哽咽了。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于是,便大哭起来。哭得浑身打颤,哭得
浑身发冷,下午三点多,杨帔终于哭完了。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灵台一片空明。
肚子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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