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我对一切不再奢望,总感觉自己总有一天,会把灵魂交出去,不是给上帝就 是给魔鬼。不过,魔鬼好像要比上帝来得实在些。至少它在想购买灵魂的同时肯 付硬通货,不像上帝只会开些天堂什么的空头支票,而且《圣经》上说,魔鬼原 也是天使,只是不小心堕落了。堕落的天使也就成了魔鬼——上帝可真会安排自 己的对手。有时,我又觉得上帝与魔鬼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要不就是串通好来 糊弄咱们。否则无所不能的上帝连个自己原来手下的兵也是收拾不了,那还叫什 么无所不能?若他与魔鬼确是两种东西,也确是无能为力。那他怎能好意思叫人 们来建那多教堂来赞美他的无所不能?真是羞也羞死了…… 我想把我想的一切都通过文字在日记上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没过一 会儿就丧失了勇气。笔尖好像打着结,我咬着笔杆,不知如何是好。人不仅要会 拿起,也应该会放下。道理很简单,但我总是放不下。机锋谁不会打?只不过是 嘴皮子快活罢了。知易行难,言语上的悟从来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悟。两个和尚 过河,遇妇人。老和尚抱起妇人过了河,小和尚奇怪,便问,佛不是说不近女色 吗?老和尚答道,你为何还没有放下? 把信纸一张张揉皱,扔入废物篓里,我好像是在与另一个自己捉迷藏。我想 他,他却总不来,都说女孩儿心最难猜,可他的心意却根本就是不可猜。不舍, 你的父母为何于你取了这么个名字?不舍不得。你会不舍得我这朵听雨花吗?陈 自立与李宏又来找了我,气氛有些尴尬,自立应该是喜欢我,老是不敢正眼看我, 倒是李宏嘻嘻哈哈没一个正经样,难怪大家都叫他小猴儿。我与他们两个一起去 逛书店,买了几本书。有一本《生命的悲剧意识》说的是人最终极的毁灭,在这 种毁灭面前,爱情有什么意义?也许李白说的对,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去换 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不知为何,我对酒忽然有了空前的好感,蛾冠素服,明 月生香,庭院深深,觥筹交错,呼朋唤友,倒也其乐融融。真羡慕古人的这种生 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 是何等洒脱。 酒或香或苦或酸或辣,饮之入口,恍恍然如居云端,无所谓在,无所谓不在。 假若我是个男孩儿,那定是个酒囊无疑。风后造酒,大禹尝之,叹曰,此物甘醇。 圣人尚且如是,我这等世间凡夫对此唾手可得的世间之珍,又有什么理由来拒绝 它?酒为知已,书为挚友,梅花几点,琴棋相伴,这种生活方式想想得觉得惬意 无比。 我与他们两个在家小饭馆里吃的晚饭。自然是他们请客,我付钱,谁叫我上 班了呢?想想也开心,请人的滋味真好。陈自立好像很不自在,我知道他在想什 么,有些男孩实在是笨得可以,把饭碗打翻了不说,还把汤溅了服务员一身。不 舍,知道吗?那时,我又想起你,我知道你是个天生的贵族,无论你穿什么或是 在哪里,你都一定是淡定自若、从容自得,我不喜欢他们,我想你。我永远也忘 不了见你的第一眼。那年的雪下得真大,我们一班学生在上课铃声还未响起来的 那一段时间拼命地跺脚。老师推门进来,你忽然就这样安静地出现在我眼前,双 肩落满雪花,脸蛋冻得通红。老师说,这是新转班来的学生叫任不舍。教室里响 起几声稀稀落落的掌声,你随随便便地笑了笑,好像什么都与你无关,又仿佛是 对我一个人在笑。你在我身边空位上坐下,你的嘴唇很薄,你的手很干净,你又 对我礼貌地笑了笑,你的牙齿白得可真好看。 秋天来了,天气已是很冷,再也不能穿着睡袍站在阳台上无聊地东张西望。 很多人都说我瘦了,瘦了与否,不太清楚,对这也并不感兴趣。但我病了,吃不 下饭,到医院检查却什么事也没有,这可真奇怪。也好,大胆放心地生着病,舒 舒服服地养着病,真是件乐事。在病中,平常所没有留意到的一切都变得清晰, 色彩鲜艳,层次丰富,哇,真是妙不可言。 平平淡淡的日子应该是适合我,但我却好像适应不了平淡的日子。努力地让 心灵平静,每天都喝下六大杯白开水。平静不能用湖面来形容,那种静被风一吹 也就碎了,平静是山是荒原是苍穹,在沉默、无垠或浩瀚中,狂风不能撼其半丝 分毫。 下午,又忽然下起暴雨,铺天盖地的水。又不是春天,怎么也是张娃娃脸? 也好,因为雨,这个世界很静,太静了,便若死了一般。我在被子里哆嗦起来, 赶紧拿起几本闲书乱翻,并大声念出来,爸妈都不在家,他们上班去了。许多文 字剌眼得很,碧云天,黄叶地,念了几句更觉凄凉,真是受不了,风景本无情, 人心自度之,我忽发现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自找罪受。 前几天,在孙菊家聊天,她说我有宗教倾向。我说我没有,她说我整天生呀 死呀刹那与永恒啊,而这就是宗教最基本的问题。这话把我说得吃了一惊,便不 敢再开口,我不懂宗教,而孙菊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她常去做礼拜。我也随她去 看过。天主教堂很美,尤其是一群孩子在里面唱赞美诗时,歌声穿过屋顶,一些 鸽子便在屋檐边慢慢敛起翅翼。我很欣赏教堂建筑的线条,那是一种纯净。 但我不喜欢在教堂里面跪下,更不喜欢去对着某种莫名其妙没有形状无法想 像的东西去忏悔。人或是荒唐的,但人不是生而有罪的,原罪感让人根本就没必 要存在。我不想反驳上帝,假若真有上帝的话,因为我可以肯定自己不是魔鬼。 吃过饭,回到自己的小屋,夜色又来到窗边。罗裘不耐五更寒,星光寂寥, 是寒星。“寒”这个词太对了,也不知道先人们是如何想出来的。星星的确与往 日不同,冰凉冰凉,凉到骨髓里面了。我在房间里坐,在灯下坐,屋内这一小片 光明因为砖砌成的墙而让我独享。屋外的黑暗是我不能想像也不敢去打扰的。我 仔细凝视着一只蚊子紧贴着玻璃飞,它不停地翻着跟斗。它看不见更谈不上理解 玻璃这种透明的东西。它一定感到慌张,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有些好笑,假如它 是一只蝶,我会想起梁山泊与祝英台,可它是一只蚊子,所以我最后还是伸出手, 把它捻死。腿上那几个还痒着的红包或许就有它昨夜的苦劳。 又想起个故事,说人本来是个完美的圆,而神是人的奴仆。后来在人最得意 忘形的时候,神把人劈成两半,这样人就急着去找自己的那另一半,不再拥有生 命的力量,人也渐渐成为神的奴仆。这个故事很有道理,就譬如现在的我,除了 胡思乱想,就是想他。剪不断,理还乱,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不舍,你听 见我想你时的心跳声吗?对你的情意,就像那湿漉的沼泽,我无力自拨,被逐渐 吞噬。时至今日,你还是没来找我,我在纸上千百遍写你的名字,然后一一打上 叉,我恨你! 案头堆着唐诗宋词元曲红楼三国水浒狄更斯卡夫卡萨特泰戈尔……爸爸常笑 我是个两脚书橱,我则笑他不学无术。这些书差不多是叔叔给我的,我喜欢他, 可他在社会上远远没有爸爸混得好,在别人眼里,他是个怪人。我也是怪人,物 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很明白,因为我是女孩儿,爸爸才会允许我看这些闲书, 若是宝贝儿子,怕不定他早就会指着叔叔的鼻子骂。 喜欢被书包围的感觉,在无数书本中变幻角色,我是女人,我也是男人,我 是老者,我还是孩子。这道理,爸爸不会懂的。不舍,你懂吗?千百世的轮回都 在今生今世。单位上许多女孩儿正忙着谈情说爱,年纪小小就想结婚嫁人。不舍, 我也想嫁给你,什么时候你会拿着花在我身边跪下?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