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没过两天,我就与吴情上了床。上完床的第二天,我拿起枝红笔在挂历上画 勾。我仔细地数了数,从认识她到上床,总共用去31天时间。可见我与她的工作 态度是端正的,工作业绩也是卓有成效的。忽然间我想起一个有趣的问题,是什 么东西让我们躺在一张床上?那还是夏天,阳光大朵大朵从窗纱处飘落,顺着洁 白的墙壁微微一漾,一缕缕清香便四散弥漫。我扭过头看吴晴,她正坐起来,漫 不经心伸着懒腰。晨曦似水,屋里漫着一种奇异的静静的响声。她皱皱眉,冲我 吐出舌头,黑色长发洒落在赤裸的胸脯上,非常非常地好看。她穿好衣服,从后 面抱紧我。被子已被掀开,床单上一抹鲜红。 说实话,本来并不打算讲述我与吴晴床上的事,她都是我前妻了,又怎么可 能会没有做过哪种事?刚才的叙述似乎是多此一举。但我之所以要厚着脸皮在键 盘上把上面这段话敲出来,便是因为床单上这片污血。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一个男人得到女人的第一次,若他没有抱着以玩弄天下女人为已任的愿望,多半 会有些感动。不管现代医学多么发达,一个女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只能有一次。 它是珍贵的,不可替代的。 所以我当时声音都有了些哽咽。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我不是处男,在她之前, 我有过许多女人,因为我是马老板。我决定向她坦白。有如下几点原因:一是为 减轻心中的负罪感;二是我认为既然打算娶她为妻,那么多些坦诚,应该更有利 于夫妻之间的沟通;三是窃以为无情揭露自己那些风流情史,会让她明白我对她 确属一片真心;四是以为她或会从中读到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珍贵,屁股后面有 着大把女人,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早点嫁给我算了…… 接下来几天,我绝不留情毫不手软地批判自己,就差把自己当成一只臭虫摁 死。我不停说着话,把她说得一下哭一下笑,说得唇干舌燥,天女散花,最后她 抬起头,张开盈盈泪眼,深情无限地说,马原,我相信你,我爱你的现在,不是 你的过去,我理解你,明白你,也原谅你。女人的胸怀是多么博大!我差一点就 要痛哭流涕。我现在当然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可当时却洋洋得意。可见愚蠢是 多么富有喜剧色彩。它让我们觉得有趣,并活得乐此不疲。 没过两个月,我就与吴晴结了婚,兴高采烈地走入坟墓。这里面也有我妈一 半功劳。我的名声并不大好,她一直担心我找不着老婆,邻居大婶又经常抱着那 大胖小子在她眼前直晃悠,不仅眼馋心馋,连手都馋。我妈看着吴晴这般美若天 仙的女子忽然降临,令她老人家蓬壁立马生辉,当然笑得合不拢嘴。吴晴那时在 我妈面前可真乖呀。我妈说哪去哪,绝不打半点儿折扣,上厨房切菜做饭,帮我 妈洗衣拖地……比亲生的女儿还更像一件贴心的小棉袄。我妈到今天都还在不断 回味那个黄金时代。所以在结婚之后,我妈对吴晴的渐然疏远并没有丝毫责怪, 只是常愤怒地看着我,认为我是一只花喜鹊,娶了媳妇忘了娘。用她的话来说是, 儿子若整天想着娘,媳妇敢不想吗? 我妈说的也并非没有一点儿道理,若真打起架来,吴晴当然不是我对手,虽 然她张牙舞爪的样子确实是气势汹汹。但我又怎么可能因为吴晴对我妈的疏远大 打出手?再怎么说,现在是文明社会,何况万一打坏哪里,够得上伤害罪,自个 还要去牢里蹲几年,那可太不划算。我知道,吴晴越来越不喜欢我妈,但我不知 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无声的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就如同她决定与我离 婚一般。我没有继续死皮赖脸地问下去。男人多半死要命子活受罪,我也不例外, 所以男人常常很贱,明明是在床前跪洗衣板,还要安慰自己是在做床上运动前的 准备活动。 男人是不会说自己被女人甩了,哪怕女人甩他的那个动作再为干脆利落,他 们也会在朋友身边满脸春风,打了个响指,说自己又刚玩腻了一个妞。我是过来 人,对此也算是有点儿心得。后来一直觉得自己很贱,也许人都是下贱的,这道 理与人都要吃喝拉撒一样。为了不让自己心里太过于难受,我翻开字典,开始查 找什么是“贱”。A :价钱低;B :地位低下;C :卑鄙。我越看越伤心,但很 快我又看见了第四条,于是便笑起来,原来还有D 呢,只不过藏在下面呢——D :谦词,称有关自己的事物——我终于明白,我说自己贱,原来我是在自谦呢。 结婚的第二年,吴晴的一个同学找到我,是个男的,很帅,有点儿像现在电 视里的当红小生。我很客气地问他,“有何贵干?”他嘿嘿直笑说,“你捡我的 破鞋,有什么得意的?不就仗着钱多?钱多好牛逼哦。”我眨眨眼,想起床单上 那朵花瓣样的血迹,我很开心,这应该是个神经病,我问他,“我就会仗着钱多, 你咬我啊?”他仍然笑,不过笑得有点儿阴森森,令人毛骨竦然,“你不相信我?” 我不耐烦了,挥挥手,示意他出去。他哈哈一笑,“小晴的字迹,你总认得吧? 这个东西送给你,也算是我给你们的结婚礼物。虽然迟了一年,但愿不会让你失 望。” 这是一个封面都有点儿泛黄的日记本。我漫不经心地打开,里面有一页被折 叠着,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吴晴的文章原来也能写得这么情深意重,温柔缠绵。里 面有段话被红线勾出,是吴晴的字迹。 “那天是他生日,他说他家人都不在,希望我去陪他,我们在气氛很好的情 况下发生了关系。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所以很紧张,也一度想放弃,但是我抗 拒不了。耳朵、脸颊、嘴唇、脖子,他温柔地亲吻着,我意乱情迷了。每星期都 有一次甜蜜时光,我爱他,我们以身相许,将来也会共组家庭,我们要甜甜蜜蜜 过一生……” 没有再看下去,啪地一声,我把日记本重重合上,脊梁骨似乎被抽去一般, 牙齿缝里传来丝丝凉气,我瘫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打量着眼前这个帅哥。他的 眼神充满怨毒,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非常生动。他站起身,像一条被人踩了尾巴 的眼镜蛇。他一字一字说道:“恭祝两位鸳鸯戏水,白头到老。”没听清他还说 了什么,只是有点儿想不通,女人的第一次原来竟然还可以有两次?闭上眼睛, 我慢慢地想。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