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思想让人疲惫不堪,我现在愈来愈渴望单纯。无知者不仅无畏,而且幸福。 在正常人眼里,白痴这种生命形式很糟糕,但在白痴自己眼里他或会觉得幸福无 比,看着花开花落,他快活,他伤悲,全是发自于内心的真诚,而毋须去看他人 脸色行事。可惜我不是白痴,我不敢确信他们是否真的如我所言那样。只能说是 或许,只能是猜测。否则我真愿做一个白痴,做一个傻子。但有时又想,人要自 杀很容易上吊抹脖子跳河吃老鼠药怎么都行,但想把自己变成与天生的傻子一样, 却很难,或者说是根本就没办法。上智若愚,还只是个“若”字。 我在与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拼命打仗,站起来又坐下,很想去找不舍,哪怕 不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那也很好。这想法是奢侈的,应该是他来找我, 而不是我去找他。不管如何说,这二年我一直在守着誓言,等他,并没有在意他 身边那个女孩儿。我真有些不高兴,也许男人的誓言只是嘴皮子一下快活的哆嗦。 我恨他,他与那个女孩儿都已经分了手,却还不来找我。 我爱不舍,这种感觉真实吗?不舍又真实吗?物非物,花非花,它们只是外 物在心灵上的投影罢了。真实的实质是虚空,夕阳西下,夕阳西下的背后又有什 么?那个叫“大卫”漂亮的男孩真实吗?他来了,他又走了,只是微溅起些许涟 漪,很快仍又是如镜的水面。我不知道什么是真实,客观的存在好像也不是真实, 就像电影里的那些景象。它们在我眼前晃动,虽然可以触摸,但触摸不到它们的 实质。川流的人群、高耸的建筑、暮霭中飘荡的旗,甚至于桌上这些金黄的橙, 我手中的这枝笔……它们真实吗? 在妈妈眼里,我是个左挑右捡,谁也不看在眼里的怪物,那次她近乎于不耐 烦的问我,你到底要什么条件的男孩才肯嫁?你说的深度究竟是在说什么?妈妈 问我,我一片茫然,这一年爸妈都没有再提及不舍,也许他们认为我早已把他给 忘了。我没忘,我对妈妈所说的深度应该只是借口,我忘不了他,或许他想的东 西根本没有我想的多,但我就是不可救药地爱着他。女人真傻。妈妈也傻,她看 不出我要的是谁。 今天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些小时候的衣服,想给一位同事送去,她刚生下小 孩,需要些纯棉的尿布,现在市场上这种真正纯棉货已经很少,买贵的又舍不得。 我就自告奋勇说自己还有些这样的旧衣服,反正自己也用不上,不如送给人家, 做个人情。在这方面我可真佩服爸爸,他就能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直收藏到 现在,这是小农习气吗?妈妈有时也笑话他根本就不像个当官的,而更像个捡破 烂的。衣服多已褪色,但很柔软,有樟脑丸的香味,把它们贴在脸上,柔软的, 仿佛又回到童年。 衣服底层夹有几张泛黄的相片,随手拿起,我吃了一惊,是爸爸与一个女人 的合影,不是妈妈,竟然是小姨。他们没有手牵手,但肩并肩笑得很灿烂。我忽 然一阵心虚,心砰砰乱跳,赶紧把相片塞回原处,恍恍惚惚,好像明白了一些。 有些难过,小姨那时可真漂亮。 晚饭,我一直盯着爸爸的眼睛,想从那里面找出些东西来,但很快就失望了, 也许所有的往事都早已在爸爸心底沉淀,说不准他自己也不记得这世上还有这些 相片。爸爸瞧着我显然有点儿奇怪,但没说什么,在他眼里我从小到大都是个怪 怪的女孩儿。刚吃过饭,门铃响了,开门一看,是爸爸的一个远方亲戚。人又黑 又瘦,憨憨笑着,手里拎着只鸡。这么久,来找爸爸的人实在太多。妈妈皱起眉 头,径自往里屋走去。我看见妈妈随手把茶几上那包玉溪香烟拿起来,没过多久, 又从里屋走出,把一包红梅在原处轻轻放下。一包玉溪二十多块,一包红梅四块 钱。 心隐隐地痛了下,这就是我的妈妈。 今天心情恶劣到极点,人不可能永远平静,更不可能完全控制自己。我与妈 妈大吵一顿,她的眼里只有钱只有所谓的名声地位,她甚至用比刀子还尖锐的话 语来说我,说我是个蠢得到死都没人要的死丫头。我真是觉得悲哀,一个母亲怎 么可以用这样的话来说孩子?虽然我并不在乎有没有人要我。可我毕竟是她的亲 生女儿呀!从小她就讨厌我,小时候我总想躺去她怀里,可她十有八九是把我一 把推开,也许是她太累,在那个年代,她是工厂里的标兵,是三八红旗手。 我的童年似乎很苦,却记不大起来,但有个梦却一直也不能忘掉----我在树 下挖出好多好多五分硬币,然后开心地跑到妈妈面前大叫大嚷,我们有钱了,有 新衣裳了,妈妈则毫不客气地给了我一个耳光说,你拿这些脏叶子回来干吗? 我不是个乖孩子,从小就不是。不讨人喜欢,天生的犟,凡事只认自己的死 理,到现在仍然是这样。妈常说,像我这种脾气若是放在过去的那个年代,早也 就被人打死了。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要会把握机会。妈 妈的所做所为确是深得这些话的其中三味。爸爸最早是与小姨好的,可妈认准了 爸爸有出息有前途,就毫不客气地把爸爸从小姨那抢过来。男追女隔座山,女追 男隔件衫,何况那时的男男女女,只要是上了床,一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作风问 题大于生命。又有几个年轻男人能够拒绝得了对自己投怀送抱的女人?几千年也 才有个柳下惠。我真为小姨不值。也许这样说妈妈,在女儿这角度来看,是刻薄 了些;但站在人这个立场来看,我是持心公平而论。 我是个怪胎,老天为何要生下我?一切都在裂开,弦绷得紧紧的,似乎千钧 系于一发。我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压力。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神经错乱,我爱他, 他不爱我。妈妈,我也爱你,我没有理由去相信你会不爱我;妈妈,你为何要这 样对我说话?一切都在旋转着下坠,一切也都在迅速向天上飞。黯然消魂者,唯 别而已,把冰凉的刀片放在腕动脉上轻轻划动,只需要稍一用力,鲜红的血就会 从那里面若岩浆喷薄汹涌。血会是热的吗?血会是咸的吗?假如生命是个权利, 那是否允许我放弃?假如生命是种义务,我是否能做一个逃兵?失之毫厘,谬之 千里,一念之差,终生之错,不舍,我爱你,因为这个念头,我情愿去死。一念 之惑何其苦!不舍,你为何还不来看看我?为了你,我与妈妈吵架;为了你,我 真的不在意这世上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真不应该认识你,你是我的魔,认识 你,其他男孩都面目模糊,没有色彩,与他们之间的任何交谈言语都乏然无味。 缄默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人总得对某样东西说话。我在这里写着这些文字, 心情略为好过,爸爸说我整天想入非非,我很想对他说幻想才是生命的意义。 没去上班,打电话请了病假,也没去上课,发完呆后,我蜷曲在被窝里,忽 然想起婴儿在母亲肚子里也是同样一种姿态。英雄来看我,妈妈忙不迭在外屋给 他递茶,看得出,妈妈很希望我嫁给这个有钱阔少,爸爸是当官的,他家是有钱 的,权力与金钱从来就是完美的结合。英雄在我身边坐了好久,我没有理会。朋 友,也就只是朋友,无论真朋友,好朋友,还是一般朋友,它们永远也只会是朋 友。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