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我在病床上躺下来。这里的墙壁比我家那边的还要白。一张白纸上可以画出 最美的图画,可这张白纸上到处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我讨厌这种气味,它让 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标本。大学生物课时,凸出眼睛的蟾蜍老喜欢张开四肢,露出 肚皮毫无羞耻地躺在玻璃瓶里,得意洋洋咧嘴笑。我扭过头打量窗外,那里多少 还是有些绿色。叫不出这些灌木的名称,但我知道,就是漫天飞雪,也不能改变 它们悠然的容颜。人总以为自己是万物灵长,但有多少人能比它们坚强? 阳光微微泛动,每片叶子都在盎然呼吸中。养分与水在晶莹脉络里流动,它 们惬意地舒展开身体。一切生动至极,这些被人熟视无睹的生命,洋溢着令人难 以置信的大欢喜。它们存在,它们生长,它们从不抱怨,自自然然,简简单单。 吴晴在我身后跟了来,看着我后脑勺上的那个小脑袋越长越大,没再指责我为什 么不去办盗险,不过看她眉头拧起的样,肯定还是一肚子的意见,这样可不利于 身体健康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一个不小心,扑哧声把它们从双臀处放 了出来,那可如何是好? 很早就听人说,生气的时候若多喝些水,能让那些不高兴随尿液排出体外, 于是便劝她去喝点水。她摇摇头,表示反对,她说,“你都弄成这样,我哪有心 情去喝水?”这应该是表示对我关心吧?我点点头,有些感动。她忽然想起什么, 咦了声,“你不是去进货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车子翻了,就回来了。” 她叫了起来,“翻车了,那你怎么没缺胳膊少腿?” 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没缺胳膊少腿。” 她伸手在我脑袋上按了按,“还痛吗?” 是很痛,可美人儿这么温柔地抚摸你,你若说痛,那岂不是辜负了人家一片 好意?于是,我眨眨眼睛说,“一点都不痛。”她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没事 就好,你怎么这不小心?” 我说,“不是不小心,只是有点儿大意。我以为这世道还是邪不压正。”她 啐了我一口,“不要这么不正经。” 我点头表示赞同,没有问她昨夜上哪了。她又说,“昨夜,我在上老王那打 麻将。” 老王是她的男同事,不过昨夜我打电话给他时,他正与她老婆在做床上运动。 当然我没有亲眼目睹,只是听见他老婆在电话那边叫道,“死人,接什么电话? 快来嘛。”老王老婆又黑又粗又壮,是学校里的体育老师,这也难怪老王心甘情 愿在牌桌上送钱给吴晴了。吴晴并不喜欢他,常说他们是猪。本来我想顶嘴,人 家是猪,那你与他们整天打麻将,不也是猪?不过后来想起这世上还有饲养员这 一行当,就没敢再吱声。 我皱起眉头,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吴晴说昨夜她在老王那打麻将,这话就意味着着昨夜我并没有给老王打过电 话。老王老婆的声音只是脑海里的幻觉,店被撬了,也是幻觉;公安问我话,也 是幻觉;我现在正躺在病床上,还是幻觉…… 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张开嘴,把舌头放在牙齿上,然后上下颌猛力一合,我 从病床上弹了起来。 吴晴慌了,“马原,你发神经啊?” 脑袋里嗡嗡作响。吴晴说过,她不会再骗我,而我又不是在做梦。那么只有 一种可能,她在老王那打过麻将,时间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然后就 走了,而老王还来不及向我澄清这一事实就被他老婆拎了去。 以后的事实证明了我的分析是正确的,这说明我完全具备福尔摩斯那种严谨 的头脑,独到的眼光。可现在私人作侦探并不合法,这条发财大计也只能是无疾 而终。 医生来了,说我是轻微脑震荡,不碍大事。不过,最好是做个CT检查。做个 CT要好几百块钱,但花钱买个心安也是应该。吴晴虽然没有从店铺被窃这一打击 中恢复过来,但还是不断点头,批准了这一额外支出,这让我非常感激,因为我 刚刚用来挂号支付绷带费的钱,都是从进货款中拿出的。 人生病了,其实也蛮好,能够享受到平日里永远也享受不到的一些温情。我 与吴晴回了家,她破天荒地为我从街上买来一大锅鸡汤。现在有钱,那自然什么 也有得买,我当然更不会去挑剔这只被用来熬汤的鸡是老母鸡还是童子鸡。做人 不要太贪心,人家能给你一点点,你就要学会感恩,学会知足。这样,你才会快 乐。把鸡汤喝完了,砸砸嘴,非常美味。结婚这多年,我与吴晴谁也没有下过厨, 吃的都是快餐便当或饭店。说实话,这还是结婚以来第一次喝鸡汤,因为大家谁 也不曾想到要去喝它。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