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妹妹上了初中,回了家准要开讲班上的老师如何,同学如何,环境如何,几 乎像吃饭睡觉一般有规律。家对她很实在,虽然只是这么套百来个平方的房子。 沙发很大,妹妹喜欢把整个的自己都藏入里面,然后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只 苦了妈,耳朵都听起茧了,也还得继续忍受下去。想想也好玩,想当初她唠叨我 时,也就这么个劲头。这里,我倒挺佩服妹妹,就能有这本事,把爸妈收拾得服 服贴贴。当然,妹妹学习成绩那是没得说,若某次考试没有得到全班第一,准得 掉眼泪,这可真是一个宝贝千金的脾气。 我不是她,从小就不大爱说话,叫吃饭就吃,随便划拉几口洗过碗就又回到 床上或书桌边。这两个地方使我安心,仿佛是我身体的某一部分。家对我来说, 好像就是它们。我与父母很少交流,总是无话可说,他们劝我的那些道理若换作 我来对他们说,一定要精彩一百倍。我也曾尝试过与爸妈说些开心的东西,但在 偶然一两次后,我终于放弃了努力。我与他们的确是两种人。希望别人的理解是 愚蠢的,真正的智慧是从不会低下它们高贵的头颅,它们只是微笑,在镶满星星 的夜穹,自在飘荡。我不渴望爸妈对我的理解,他们是爸妈,我是他们的女儿, 有这份亲情也就够了。说实话,我也不敢渴望不舍对我的理解,他虽然与我有不 少不同语言,但还是无法走进我精神深处的另一空间。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 的叶子,要想听到完全一样的声音,那是不可能的。同一个鼓在彼时与此刻所发 出的声音也不一样。 书桌靠着窗口,那一小片寂寞的天空永远在我眼前。毋须远涉,只是抬起头, 天空或蓝或灰或晴或阴或阳光如瀑或云蒸雾霁或流岚万里或黑色凝重。只需轻轻 一抬头,我与它就开始接近,然后融入,终至无我无物。悲哀欢乐惶恐喜悦不安 躁动快乐……所有的情绪都迅速远去,只是一片空,我触摸着“空”的实质, “空”的灵魂。很多高楼正在不停兴建,但不用多久,或许只是区区百年,它们 将再也无痕迹可寻,只有这天空才是真正的永久。但地球毁灭,太阳燃尽,这个 “空”字还将继续存在,继续等待某种东西对它说,要有光,于是“空”中就有 了光。 我长大了,甚至于老了,用这个词或许不恰当,但我相信自己的心灵一如孩 子般纯净,虽然我无法在现实中如孩子般在开满花的田野里蹦蹦跳跳或伸出手张 开想拥抱蓝天的欲望,但心无时无刻不在田野中跑,不在蓝天中笑……我突然有 点儿害怕,说不清这害怕从何而来,感觉有些灰溜溜,忽然无精打采就若街头的 某条懒狗。也许我是太高估自己了。 今天是不舍生日。我把衣柜打开,把许多衣服一件件试着穿上再脱下,我是 个年轻的女人,也很好看。我出了门,跑了五六家商场才给他买了份有斜纹格的 领带,是金利来,我想他戴上这条领带后应该会显得生机勃勃点。烛光、晚餐、 红酒、还有音乐,这是一家情人餐厅,我也喜欢这样的环境。想想自己终究是个 小女人,还是不能未俗,心底不禁暗自发笑。 约好六点,可不舍还没有来,我能理解医生这种职业,便百无聊赖地端详起 身边的红男绿女。一个个喁喁私语,浓情蜜意,看样子,此刻就是天塌下来,他 们那也毫不在意。听说现在别的城市里出现了离婚餐厅,不晓得那里的男女又是 何等表情?有结婚,才有离婚,若是这世上没有结婚这种东西,岂不是省了离婚 这件麻烦事?合则来,不合则去,挥挥手,不带起一片云彩,这是何等逍遥!有 人说婚姻是现代文明的产物,可我倒觉得婚姻是人缺乏安全感的产物,婚姻关系 是种保障,想与他人结婚,多缘于想得到他,而不是因为有多爱他。婚姻只是为 得到爱或是其他东西的手段。 不舍还没有来,都七点钟了,我心里开始渐渐发慌,他遇上什么事了?刚开 始感觉十分优雅的音乐旋律此刻听来也是躁动不安,一切都随心情变化。我把桌 上这杯柠檬茶喝得一滴也不剩,瞪大眼,傻望餐厅墙壁上那个黑色挂钟。等还是 不等?还是起身打个电话给他……又过了许久,不舍没有来,我是傻傻独坐在餐 厅里的女人,我终于忍不住,起身打了电话给他家里,说是没有回来,我再打电 话给医院,说是人早已走了,今天一上班就请了事假。他上哪儿去了?我回了家, 沿着长长的马路,心情恶劣沮丧至极,真恨不得把所有遇上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粉 碎。 在房间里坐下,脑袋里一片空白,这是第二次了,他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想哭又不敢哭,怕一哭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我拼命地忍着,咬着嘴唇,看见镜 里的自己脸色煞白。不舍,你太自以为是了,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心中一点点感受。 我把领带掏出,拿出把剪刀,心仿佛就在滴血,我刚想把这件生日礼物剪个粉碎, 就听见楼下传来不舍的声音。手颤抖了下,没有剪下去,一腔委屈刹那间有了发 泄的地方。打开门,我想也没想,扬起手,就是一个耳光。声音很响,不舍的脸 蓦然间通红,也许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打过他吧,我忽然平静下来,双手抱 胸,挑衅似地看着他,我倒还真想看看他会拿我怎么样。 不舍没有说话,只是很奇怪地看着我,眼神陌生又有点儿诧异,好像我们之 间从来就不曾认识。心里有些害怕,我笔直站着,脑袋里阵阵晕眩。不舍的脸色 开始慢慢发白,然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离开。我没有喊住他,爸妈还有妹妹 都不在家,这儿只是我一个人的家。 夜里一直睡不着,蚊子又来添热闹,也真是服了它们绝不怕死前赴后继的精 神。杀虫剂好像全不济事,也不知是否属于质量问题。真恨不得在胸口挂一块 “小心,肉有毒”的免战牌,但它们能够看得懂吗?我在它们眼里是块香喷喷的 肉,是赖以生存的食物。虽然有危险,为了活着,所以它们得嗡嗡地飞来飞去, 锲而不舍。我把被子罩住头,可又气闷得紧。最后我干脆爬起来,用香水在房间 里洒一遍,心里直想,你们与我一起迷糊完蛋吧。晚上做梦,梦见我成了一只巨 大的蚊子,烦躁不安地在某个白茫茫的空间,那里没有爱,没有我想要的食物, 我快要死了……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