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节 机房成了我与梅泌寻欢作乐的地方。可还没等到同事与领导发现我们这一秘 密,梅泌要走了。她说要去南方,她男友在那呼唤着她。她说在这里真是呆闷了, 她得去那边好好地闯荡一番。我说,我天天陪你做爱,还会闷?她飞快地打了个 响指说,人总不能天天二十四个时辰都用来做爱吧?再说,若对手只有一个,那 也乏味得紧。她指指身上的衣服,给我打比方,再漂亮的衣服,能一辈子都穿着 它吗?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于是,我这个机房主任,手下一个兵也都没有了。 吴晴并不知道我与梅泌的事。但她对我的彻夜不归再也不说什么了。这很简单, 因为十天最少有八天,她自己要彻夜不归。事情的演变就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又无法抗拒。我和她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可感觉却像是来自于不同的星球。 外星人语言不通,还能通过手势等来进行沟通。我和吴晴却连手势都不打了。 我是愚蠢的,不懂这点,情有可原。吴晴为何就会不懂?只有一个解释,她没有 兴趣,她不想再在我面前把那十根葱玉般的手指头晃来晃去,那不仅累,还便宜 了我的眼睛。我曾有过几次努力。我说,吴晴,听说西街上开了家火锅店,味道 蛮好的,晚上去瞧瞧不?她点点头,是呀,是不错。我昨天吃了。今晚就不去了。 没有问她昨天是与谁去的,问的结果只有二种。A ,她要骗我,这会令她于心不 安;B ,她不骗我,这会令我坐立不安。我又说,吴晴,东街上开了一家专卖店, 里面的衣服很有品味,挺适合你的。她说,是呀,我刚从那回来。你看,我手上 不正拎着一件吗?我很想对她说,让她穿给我看看,可忽然想到这衣服她是要穿 给别人看的,我若这般粗暴地占有了她的这第一次,岂不是大大罪过?我便不作 声,躺在床上拿起本书看,我没发现书拿倒了。她在梳妆台面坐了一个多时辰, 接着跑进卫生间把肚子里的存货清理完毕,然后就出了门。她没有对我说,她要 上哪里去。我则躺在床上幻想她可能要去的每一个地方。 在快餐店独自吃过晚饭,我去了单位上的机房。我点燃一根烟,凝视着屏幕。 我两眼无神。我从梅泌留下的那面小镜子里发现自己脸容枯槁,很像一个快要修 练成仙的得道高人。烟雾缭绕,机房里就活似个火葬场,我估摸着自己不必再去 买烟了,从肺里呼出的烟雾没有一丁点外泄,它们在空气中飘浮,随着呼吸声再 一次进入肺部。它们下定决心,不把我的肺染黑,就绝不鸣金收兵;我亦下定决 心,若不能用自己的肺把这里的空气过滤纯洁,也绝不罢休。 我在网络上像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先是去了黄色网站,但双腿间那玩意儿 随之直愣愣翘起,让心中生出更多无明烦躁。我用鼠标朝那玩意儿猛力砸去,好 半天它才老实下去。我想了想,又去了聊天室与论坛,见谁逮谁,见谁掐谁。我 把我妈的降龙十八掌与吴晴的落瑛缤纷掌撷其精华,发扬光大,交替使用,竟如 狂风扫落叶,无人能敌。这倒不是因为我知识渊博,文笔优美。只是这年头,软 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十足的恶棍、流 氓加无赖,人家哪会不退避三舍?往简单里说,要骂某人,我先骂自己,我说我 是王八蛋,再对你挑鼻子竖眼睛,你若吭声,那就得站在王八蛋这个平台上与我 来开骂;若不敢吭声,那就是怕了我。但很快我又对此厌倦起来。就算我千真万 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可翻来覆去在键盘上打这三个字,也着实有些无聊。 我怔怔地盯着屏幕,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干什么。又想了一会儿,便又把烟点燃, 吸了几口,等到烟头透红时,再默不作声把烟头往手臂上按去,滋的一声响,我 听见细胞在惨叫,于是便笑。很快,伤口处涌出些细小的水珠,散发出一种好闻 的香。我闭上眼睛,一丝丝的痛沿着神经飞跑,它们的脚步有点儿踉跄,也有点 儿匆忙。它们在害怕什么?我在恍恍惚惚中,又看见晨露在碧绿草尖上滚动,盈 盈欲坠。 聊天玩腻了,骂人骂腻了…… 总得去做某件事吧。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打起来。奇怪的是,一行 行文字竟然在幻想的空间中发出奇怪的声音,每个方块字都是妙不可言肋生双翼 的小精灵,随着我笨拙的手指与急躁的呼吸声,上下飞旋,轻歌曼舞,忽然间汇 集在一起,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文字是什么?常用字不过几 千,但每个字似乎都意味深长,仅以“文”字来说,翻开字典,最少就有十三种 解释。颜色三原,化作万千世界。这几千文字排列组合,或上或下,或前或后, 存乎于心,运用之神,N 的N 次方,便似那天地造化,银河灿烂。我笑起来,用 力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声音很响,很像是不小心放出来的一个屁。 文字让人快慰,有时就若鸦片让人上瘾,令人难以自拔。人会死的,文字是 不会死的。所有的肉体皆源自尘埃,也都将回归尘埃,在这个世上生存,仅仅懂 得生存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弄清为什么要生存,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生存,并将 其形成文字。不管是否有人知道,我们自己会明白我们就不会真的死去。一切都 将深深烙印于生命那浩瀚之中。是这样吗?所以大丈夫不仅要立德立功还要立言? 我冷不丁笑起来,拎起脑袋往墙壁上敲去,一下又一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整个天与地似乎都在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些血从额头淌下,我用手悄悄擦了擦, 然后把手指放入嘴里吮吸。血不仅仅是腥的,咸的,却也还是酸的,我为自己这 个伟大的发现有了点冲动。我微笑着,幻想自己正孤独地站在诺贝尔医学奖的领 奖台上,四周掌声潮水般响起。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