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着介绍(1)
我叫庄枪。据说,现在有一门深奥无比的学问叫姓名学,里面塞满从圣人所演
八八六十四卦中提取的各种精华。我是一个白痴,自然参透不了其中的微言大义。
我曾尝试着从一个专卖盗版书的小摊上随手拣起一本,但里面博大精深会像蝌蚪一
样跳舞的文字与符号马上就让我稀里糊涂。这里就体现出一个白痴的好处,我当即
把书放下,乐呵呵想走开。既然弄不明白,何苦一定要去赶着鸭子上架去做那道小
葱拌豆腐的菜?我不是天才,天才都是一些能够为人类贡献譬如杀鸡取卵等成语的
了不起的人物,他们当然更能够为弄明白人为何能思考便把人的头颅敲得粉碎。我
佩服他们在进行这些解剖工作中所洋溢出来的孜孜不倦的科学探索精神,但很抱歉,
瞧着他们一本正经拿手术刀的样子,我总忍不住发笑。
这就是做白痴的第二个好处了,白痴有这个随时随地莫名其妙发笑的权利,一
个正常人当然不能随时随地解下裤腰带当众大小便。我笑了,我脸上的笑容让卖书
的小老板乍然一惊,肃然起劲。他凑过头,盯紧我的荷包说:哥们,买一本,回家
好好研究,保你以后运交华盖,跌跤都会踩到一大砣黄金。
我面带微笑地说:我看不懂。
小老板的鼠头獐目往后一扬,我说的话似乎给他带来莫大的羞辱。然后,他涨
红脸呐呐说道:不就是一些字呗,怎会看不懂?就算现在看不懂,拿回家放在床头
慢慢也就懂了。
小老板的话里包含着众多朴素的辩证法思想。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了言语,
手偷偷伸入荷包里捏了捏。
小老板眼角早已瞥见我的小动作,又瞅了一眼我鼻子上架着的眼镜,顿时唾沫
飞溅:孔老夫子担名不正则言不顺;苏大胡子说,世间唯名实不可欺。姓名这玩意
传承了人的情、意、志,蕴涵了人的精、气、神、传达着天地玄机,不可不察
我叫庄枪。我父亲叫庄雄。我虽然对姓名学一无所知,但还是能够从我父亲对
我的命名以及我爷爷对我父亲的命名中看出某些时代模糊的背影。这并没有什么了
不起,一条狗听到巴甫洛夫摇起的铜铃声便飞快地淌下口涎。我原以为自豪的,以
为可以证明自己不是白痴的,只是一个被不断强化训练得出的结果。一只鹦鹉满口
粗话,一只猫与一只老鼠握手言欢,一头老虎比哈巴狗更温训迷人,一头狮子比猴
子还滑稽可笑……训练是决定性的,在驯兽师的眼里,一切生物都是可以任意揉搓
的泥巴。结果取决于驯兽师的意志。一个杀人犯,并不是他一生下来就是为了杀人。
面对驯兽师的鞭子,没有谁拥有更多选择,不淘汰别人就要被别人淘汰。血腥
的鞭子无处不在,它从食物链的最顶端挥下,让一切生灵无处可逃。或许你意识到
了,或许你还没有意识到,但你的意识一点也不重要,在能令你皮开肉绽的鞭子下,
你何其可笑!巡抚骂道台,道台骂县官,县官骂衙役,衙役骂女贼,女贼没谁可骂,
干脆把自己喷香的肉体送上祭台。乳房高耸,臀部微翘,像一道可口美味的菜肴,
诱惑着每一个食客。群箸乱下,汁液四溅,女贼白晰的身体注定要成为食客们肚里
的粪恪?
我深深迷恋这种场景。它们是一场盛大的别出心裁的SM狂欢。
我是巡抚是道台是县官是衙役是女贼。
每个角色都与疼痛相伴,也都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满足相邻。这些角色在天地间
滚动,发出当啷啷的响声,并随阳光与雨声而生长而腐烂,渐然形成一个无边无际
的热带森林。
丛林法则适合于每一个栖居之处。所谓诗意的栖居不是无可奈何的自我放逐便
是驯兽师用来装点自家门面的牌匾。在已经过去的某个年代,一些蹲在阴森森监狱
里整日不见阳光的人能根据卫兵的姿势、手中的报刊、午餐的菜叶、甚至于墙角小
草的颜色来判断出整个大气候的好坏、风的未来流向。一个妇人仅仅⑾帜掣鋈嗣有
几天时间没在某张报纸上出现,便马上意识到自己可以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狱——
这些都是训练的结果?
我嘿嘿笑着,想着,手指伸入嘴里使劲吮吸着。我尝不出手指上有什么味道,
但吮吸本身确令我着了迷。我是白痴,可白痴也是人,用刀在白痴身上砍一下,白
痴或许嚷不出疼痛两字,可身上的伤口同样会流出汩汩鲜血。我微微笑,看着天边
火红火红的云,它们投下冰凉的影子,这些影子像巨大的镰刀在大地上来回拖动,
它们像是在收割什么。我吃惊地啊开嘴,一些东西已离我的距离已越来越遥远。它
们要去哪里?胸腔处蓦然钻入一丝疼痛,眨眼间,便似附骨之蛆。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知道现在那些还没长大的孩子是无法理解这些事情,正如我父亲不时抱怨我不能
理解他在新时代里的晕眩。
我爷爷有权利给我父亲命名时,那正是一个战火纷飞,子弹会从天涯海角跑来,
能从任意一个角度拐过来,敲碎每一个人脑袋的时代。一株老朽的大树上肆虐着一
群长着毒颚喷着毒汁疯狂的大头蚂蚁。老树眨着皱巴巴的眼睛哼哼唧唧说:谁胆大
妄为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蚂蚁立刻叫嚷道:太岁也好意思出来出丑现眼,拳头才
是硬道理。
我记得我的祖宗留下一本《酉阳杂俎》,上面记载:莱州百姓三人,不信方位
所忌,于太岁上掘抗,见一肉块大如斗,蠕蠕而动,惧而弃之。兄弟奴婢数日内悉
暴卒。
按说,先人们的经验这种无一不是智慧锻打淬炼而成,不敢说光芒有多锋利,
但所谓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用来护身安命似乎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先人们教导我们
若想活命,就不能在太岁头上动土。可……现在的太岁究竟怎么了?它们原来的威
力为何都不见?莫非这些“威力”全开着最先进的丰田车参加某个PARTY 向漂亮美
媚们献殷情去了?又莫非被人偷吃了?
一只特别大的蚂蚁冷冷笑着,忽然自腰间拔出镶有菊花纹饰的武士刀,在空中
横劈两下,又竖砍两下,然后刀尖垂下,在地上刻下一句话——太岁,真菌,色泽
上黄下白,肉腴、汁多、美味,实乃不可多得之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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