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事件(1)
我叫庄枪。我是一个白痴。我承认他们的伟大,我在心底早就他妈的承认了这
些道貌岸然的人们的伟大。请原谅我又说了一声他妈的。我还要再说一声他妈的。
他们懂得天文精通地理双手随便挥挥掌缝间漏下的便就是几千年人类智慧的结晶。
他们能一大早打电话来提醒我应该去死又或能毫不费力把一条狐狸从一群猪狗中辨
认出来并愉快抱着狐狸上床。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够的?
没有。他们额头上贴满种种标签。这些标签与茅山道士长剑上串起的鬼画符一
般有着神鬼莫测的威力。他们只差挥舞着红色的小书喊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噢,
我说错了,他们真的这样干了。他们像一群疯狂的八爪鱼手舞足蹈喷吐毒汁。他们
目光炯炯,所有不目光炯炯的毫无疑问都是他们眼里的疯子。他们庄严地举起石头
或拿起电话。他们有信心也有能力完成在他们脑海里早已经意淫过千百回的那些事。
还记得那一刻吗?当稣耶说,你们中谁自以为没有罪的就拿石头砸死这个通奸的妇
人吧。那时所有的人们都黯然离去了。可现在我敢担着胸脯保证,他们会立刻运用
一切高科技手段乔装打扮成稣耶的母亲,然后拣起石头咆哮着冲过去。
神啊。请宽恕我现在语无伦次的胡乱呓语。我是一个白痴,你应该知道我的懦
弱与无知。我并没有资格成为天才或天才的同义词疯子又或是那些学富五车浇杯水
上去也只会滋啦冒一声响的人们。他们的身体都由一本本厚度足可以与长城媲美的
书籍砌成。他们说那是生命之手穿过每一个人黑发时点燃释放出来的激情化作酒神
打着饱嗝迈着欢快的步伐又或是诸葛亮披头散发挥动着七星宝剑一道道白光直冲斗
牛的智慧再要么就是爱因斯坦的胡子牛顿的苹果薛定鄂的猫阿基米德的浴缸……
神啊。我只是一个白痴,又怎么可能懂得这么多伟大的知识?我心知肚明我的
卑微与愚蠢。可他们为何还要用他们的伟大来肆意凌辱我?他们知道我是一个白痴,
也清楚我连说脏话骂人也还得拾他们的牙慧。他们更明白我根本不配在一个人的层
次上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相提并论。他们为何还要这样?难道我说自己是一个白痴
的声音不够大?语气不够诚恳?姿势不够他们心中所想那般下贱?
神啊。我还能厚颜无耻把自己称作白痴吗?我这个白痴又还有什么意义?我喋
喋不休努力告诉人们我是白痴,并不是心里仍藏有一个祥林嫂,嘴角也没有苏格拉
底那种一边宣布自己一无所知一边独自偷偷接近真理时所发出的微笑。我这么一个
白痴纵然有成千上万个人整日对我耳提面命多少罪恶假自由之名而行其实这句话,
也无法透彻地知晓罪恶是如何假自由之名而行的精髓所在,又怎么晓得假白痴的名
义而招摇撞骗欺负一切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我千真万确是一个白痴。我根本就不晓
得风动、幡动、心动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我是一个经过科学检验完全合格的白痴。
神啊。我想不通。只要你答应我这两个请求,我愿成为你永生永世虔诚的信徒。
第一,请让他们不要再在大清晨打电话给我,哪怕我在梦里即将死去,我也不愿在
梦醒后想起狐狸。第二,请你让我在打电话给他们发泄胸中怒火时我并不敢寄希望
他们能老老实实洗耳恭听,但请他们不要用那么地道的四川话来问候我的母亲。他
们以为我听不懂。但我是懂的。我只是羞于将它们翻译成普遍话。虽然我是一个白
痴。我有罪。我心甘情愿承受所有的辱骂与离弃。但生了我的母亲她老人家并没有
罪——人毕竟不是上帝,谁也无法,也无权决定一个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是否是一个
白痴。何况我母亲她老人家也不希望我是白痴。
神啊。我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所发出来的祈祷你是否能够听得见?如果你能听
得见,那也请一并宽恕他们吧。他们不知道他们自己做了什么,就正如我脚边这只
终于粉身碎骨的电话机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容积有限的瓶子,
他们憋得太久,也需要发泄。请把所有的诅咒全加诸于我一人身上,请让五雷轰我,
天火焚我,当所有的火焰像铺天盖地的油彩兜头浇来,我将在火焰下露出森森白骨。
而且白骨只也是白骨,我并不会希望我露出白骨后,火焰将熄灭,洪水将退去。
神啊。你知道我有自毁的倾向。
神啊。我也看得明白你被人钉上十字架上时眼里流露出来的欣慰。
一个白痴或许听不懂人的语言,但他或许触摸到神从心底发出来的声音。这种
近乎于呻吟的声音让我大汗淋漓。头顶的天空是灰色的,但遥远的天空还是蔚蓝的,
我支楞着眼皮凝视着视力能及处,不由自主哆哆嗦嗦把头伸出窗户外,接着把脚也
伸出窗外,然后一屁股坐在窗台上。风在我脚下,蚂蚁也在我脚下,我住的这间屋
子是这幢楼房的最高一层,这就是说所有的老鼠也都在我脚下。我哈哈大笑。我的
身体被窗户上那一滴眼泪牵引,渐渐往下弯,往下坠。它可真有力气啊。
我叫庄枪。我失恋了。一个白痴竟然也会失恋?我一个哥们儿用一种无比痛心
的眼光凝视我。看来我的举止已玷污了白痴这个称呼。我迟疑着,结结巴巴,每说
一句话,便感觉遮盖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又少了一件。最后,我惊恐而又诧异地发现
那个失恋的自己与一个原始部落里巫师的差别仅仅是没有头戴羽毛裸露臀部在身上
涂满黑泥并用双手猛烈敲打胸部。我为自己的后知后觉羞愧难当。一个白痴的失恋
也能这般一塌糊涂,也难怪我这位哥们儿在听我絮絮叼叼说完后,咯吱乱叫满床打
滚笑得比一只掉入米缸里的小老鼠还更幸福。他笑出眼泪,虽然我叙述时也以为能
博得他一掬清泪,显然这些眼泪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它们哗哗流淌,动作欢欣雀跃,
轻盈无比,令屋子里浑浊的空气快活得紧。我绝望地从桌上抄起一本书准备冲上去
把我这位哥们儿砸成肉饼。
我这位哥们儿忽然一个鱼跃打挺蹦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说:庄枪,
你他妈的也真能瞎掰乎啊。装腔作势确实是一把好手。我们是不是好哥们?无话不
说的那种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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