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事件(2)
我惶恐地点了下头,想了想,便拼命点头。我之所以能把头点得像鸡啄米是有
道理的。四九快被书压变形了,芋头会割了自己那玩意,涂鸦杀狗手艺虽然好可把
自己杀没影了,李哲整日不是寻欢作乐就是痛恨自己拥有一个智慧的大脑……我在
脑海里愣就是找不到一位哥们儿能与面前这位相提并论。我吃惊地看着从窗户外漏
进来的一束束阳光把我这位哥们儿的身影在墙壁上不断放大。他就像一个大象。我
像一只蚂蚁。虽然有一些蚂蚁为了爱情会勇敢地跑对大象说——大象哥哥,我肚子
里有你的宝宝了。可我显然不是一只蚂蚁妹妹。就算我这位哥们儿肯跑去医院做变
性手术,我这只雄蚂蚁敢跑过去说——大象姐姐,你肚子里有我的宝宝吗?鼻尖泌
出汗珠。这一刹那,我忽然看见一个峨冠老人从天花板上那一大团污渍中钻出,漫
声呤道:当树冠浮出庞大的阴影
当渺小的声音失去在地面缓缓蠕动的自由
当所有男人的腰骨都被折断
所谓的高尚只会憩息在快腐烂的灵魂中
我吓一跳。老人咧嘴一笑,冲我扮一鬼脸不见了。
污渍中钻出一个翩翩少年,手打节拍,脚迈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欢声而唱,
“海上涛声听甚远,天上恍惚在身边。春风拂净明月脸,从来美好是少年。”他仿
佛意识到什么,停下来,扭过头对我一笑,手里蓦然间多出一个酒杯,酒杯是黄金
色的,光芒不停闪烁,他的容颜忽然开始奇异地扭曲,眨眼间,他就成了一个眉头
紧锁落寞的中年人,漫不经心地掸去衣衫上的灰尘,一仰脖,酒入咽喉,一抹嘴,
径自低唱,“白云深处细雨霏,停车与君饮一杯。长江多少辛酸泪,奔流到海已疲
惫。”我更慌了,还没回过味来,中年人身影悄悄淡去,一个白头少妇出现了,低
眉信手轻拢慢捻抹复挑,“歌声凝玉露,问君意何如?天凉红尘好大雾,此刻都不
哭。佳人幽静处,衣白夜色浮。从来都是伤情苦,日子已恍惚。”
……
我开始猛敲自己脑袋。我虽然是白痴,但也不至于一定要白日里见鬼吧。一定
是我从四九屋里偷来那本准备垫桌角的《聊斋》上面的男鬼女鬼老鬼小鬼在作怪。
不对劲,那本书好像并不是《聊斋》,而是《唐诗宋词三百首》什么的,怎么也会
有鬼啊?我在心底念起了往生咒,觉得不保险,又赶紧在胸口再画上一个十字。
我这位哥们儿已嘿嘿干笑起来,笑得天庭饱满、头角峥嵘、肥头大耳、一脸福
相,脖子上的喉结叽哩咕噜像涂了润滑油的轴承迅速滑动。我想起来了,他叫大鸟,
是我所有哥们儿里面最富有锦绣前程的一位。不对,我又说错了,我真是一个白痴。
请允许我重新说一遍——他是我所有哥们儿里面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心一意为人民
群众谋福利的好同志。当然这里面“人民群众”的内涵及外延就不在讨论范畴中,
那是吃饱了撑得闲得发慌哲学家们干的事——要知道我偶尔也能非常幸运地出现在
这个“人民群众”中。
我在心底重重赏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仰起脸无限崇敬地看着他愈发伟岸的身躯。
他的目光比大海更深邃,他的智慧比大海还深刻,他的胸怀比大海还宽广,他的意
志比大海还坚毅。在他英明的指点下,我曾有无数次强烈冲动想举起拳头向着一面
旗帜庄严地宣誓,但令我遗憾的是每一回我都无法在一位目有神光的老太太严厉的
注视下完成那一大叠表格的填写。我毕竟是一个白痴,并不能把所有的汉字准确填
写在一个个方框内,不是上了就是下了,不是左了就是右了,我沮丧地把那些被我
糟蹋的表格偷偷咽入肚子里。每次干完这种事,我便赶紧跑到深山老林荒郊野外挖
一个坑,脱下裤子委屈地翘起屁股,把那些些我的肠胃无法消化掉的表格全拉在里
面。这是我一次又一次辜负大鸟同志美意的罪证。
我惶恐地看着大鸟同志。大鸟威严地盯着我,忽然一声断喝:
庄枪。你他妈的少装了。世上真有狐狸这个人?若你身边真出现过这么一个女
人,我会嗅不到她的味道?这可能吗?这不可能吧?若有可能,我把脑袋拧下来给
你当球踢;若不可能,我在你脑袋上浇上一砣湿润的牛屎。就算我把脑袋给你踢,
你敢踢吗?可浇屎的活我最拿手了。所以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何况KTV 哪位小姐
不知道就算是一位苍蝇从我眼前飞过,我也能说得出它是公是母是豆蔻年华还焉了
吧叽的一朵苦菜花。你这简直是对我大脑的侮辱,是对我鼻子与眼睛最为恶毒的攻
击!你这要被抄家问斩灭门九族……
大鸟越说越生气了,脸青了,嘴歪了,眼斜了,眉毛像无数把小刀在额头上刷
刷地飞来飞去。他咽下一口唾沫,用手抠抠鼻孔,弄出一大团鼻屎,呼地一吹,鼻
屎不见了,他满意地打出一个饱嗝,冷冷一声笑:庄枪,你他妈的不是失恋了要跳
楼吗?你不是坐窗台上了吗?你屋子里不是没有别人吗?你不是已经死志已决,还
对着头顶三尺神明大喊大叫没有一点礼貌吗?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自己灰溜
溜从窗台上爬下来的。哦,也别告诉我有哪位哥们儿开着UFO 哧溜下救你来了。
大鸟又成功地抠出一大团鼻屎,眼里放出比太阳还更为炽热的光芒,扭扭脖子
不再看我,盯着这团鼻屎研究了几秒钟,冷冷一笑:我们是经过美色轰过的,我们
是泡在酒里成长起来的,我们是数着钞票渡过每一个没有女人的夜晚的。我们做事
是世界上最最认真的。你欺骗了人民群众,你欺骗得了我们吗?
大鸟的话让我如梦初醒。原来我这个白痴脑袋里天晓得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既然天晓得,那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如释重负喘出一口粗气,学大鸟的样如
法炮制冷冷一笑,然后心跳加速,脚底抹油,夺门而出。我跑得很快,跑得口鼻出
血,耳膜疼痛。风在我背后,人群在我背后,时间也在我背后。我身边眨眼间就是
一望无垠墨色的天空。一群看不清面目的云朵像饿得发了疯的鹰隼互相撕扯吞咽着
翅翼。我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些,还好,我没有尿裤子。我孤伶伶站在这混沌宇宙中,
我听见一个声音小声在说——每一个人永远都是孤立无援的,这是注定的,是命,
要认命。
我还没得及做出反应,蓦然间惊天动地一声响,随即,一道蓝黑色的长刃倚天
飞落,把我一劈两半,然后像一个发疯妇人手中执着的菜刀不停猛剁。我成肉齑了?
我被做成人肉包子了?可为何还会有意识?难道我也滑入唯心主义的泥沼而不自觉?
我眼睁睁看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像一扇扶摇九万万里的石磨凶猛地辗过
云海,辗上我胸膛——没有狐狸这个人——从来没有哪个叫狐狸的女人在我身边呆
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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