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湖 那个湖是蓝色的。正确无误,没有人会说做别的颜色。 蓝制服也是蓝色,有过几亿人都穿蓝制服的年月,惹得别人叫做蓝蚂蚁。红 蓝两色铅笔,颜色分明。有人读文章,把正面警句划上红线,把反面言论划蓝线。 凡是用两色分正反划线的人,决不会红蓝倒过来用。马面鱼蓝皮,那皮吃不得, 会卖鱼的人剥了皮卖。也许皮也吃得,只是蓝色倒胃口,叫人想着霉烂,仿佛有 毒。 把那个湖的蓝色,说做这些个蓝,完全错误,谁也不会同意。 那是什么蓝色呢?“世故”叫我们问个究竟。若是“审美”,最好不问,问 了也说不清。 那个湖在戈壁滩的那边,走过几百里焦干的洪荒世界,忽然出现那么个湖。 湖边绿草仿佛丝绒,牛羊成群,红袍紫马的牧民,放缰撤欢。湖上没有船只,传 说这蓝色的水,不托一叶扁舟…… 说来说去,说出了那蓝色的什么没有? 吉普车上挤着一车的诗人、作家,都只好说那个蓝色,形容不出来。车又走 进洪荒,许久,一位年长的作家叹道: “只能形容做眼睛。” 说这话的,心里可能有一双眼睛。我们的眼睛都是黑色的,哪里去寻蓝眼睛 去?不过沉冤屈辱不能超脱的时候,黑眼睛会有蓝悠悠的光彩,好像铁板压着的 火焰,好像荒坟鬼火,好像暗夜的星光照在破窗户的破玻璃碴上。 这一位心里有这样的眼睛,别人也没法体会。不过别人心里,又有别样的眼 睛。风和日暖,纯真快乐,黑眼睛会和蓝天一样干净明亮。月夜、竹林、小路、 细语、散步,黑眼睛闪闪如狡黠的蓝宝石。 “世故”还要盘问:“那湖究竟是哪一种眼睛?” “审美”回答说:“随各人的便吧,这是规律保护的权利!” “你说的是法律,是人权吧?” “我说的是审美的规律。” 把那蓝色的湖,叫做蓝眼睛湖,好像是进了一步,其实眼睛更加说不清楚。 聪明人早就声明:眼睛是灵魂的窗户。灵魂呢?虚无缥缈。 不过蓝色、眼睛、灵魂,到了爱情那里,都顾不上分清,也用不着说明,都 溶化了。有爱,就行。在焦干如洪荒的日子里,有个男人在一个女人的笔记本上 写道: 你是浪花 不,你不是浪花 你是浪花的色 ——梦魂里的蓝瓦瓦蓝瓦瓦 那个女人坚决回道: 我不是浪花 不,也不是浪花色 我是干旱的戈壁滩 ——梦眼里的蓝花花蓝花花 “世故”说: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