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课无语 我上中学时候;初一初二有美术课,到初三就没有了。有时也不是每周一节, 是隔周两节。连排在星期六下午。可见这门课的地位实属“敬陪末座”。 但担任这门课的老师,却是地方上有名气的苏先生。苏先生有西画底子,又 在国画上做功夫。他皮肤白嫩,稍胖,细眼睛,常穿深色丝绸长衫,软底鞋,不 爱说话,走路几无声响。 平日不到学校里来。星期六中午来了,从不进教员休息室,悄悄钻进总务处 一个小职员房间里。这小职员是他的小同乡或是亲戚。 到了下午上课铃响了,才能看见他从小房间里出来,细眼似柳、白面如桃, 一种微醺状态。 当年我们那个中学,是地方上最高学府,美术有画室,音乐有琴室,理化课 还有阶梯式实验室。 苏先生轻悄悄走进美术教室,穿过个个画架,走到前边,从丝绸长衫袖筒里 掉出一个花瓶,摆在讲台桌上。一句话也不说,我们也管自在画架上涂涂抹抹。 苏先生也找个画架,若没有空闲的,他随便拿个本本垫着,也画花瓶。有时候走 到学生身边看看,随手改上几笔,确实,三下两下,画面就不一样了。 班里有个女生“天生丽质”、“初长成”,女生画花瓶,苏先生画女生。男 生们一发现,一个个溜到苏先生背后围观。本来这种事情会引发恶作剧的,但, 没有。先生画得美。美可以征服顽童吗?不一定,但美可以叫顽童一时不起恶作 念头。 画时画罢,都是默然,那位女生也无可作态。 老话有“终席地一语”,说的是酒筵场面,已算得奇特。教员上课,俗称吃 的开口饭,苏先生竟可以“终课无一语”。 同学对苏先生也没有意见,一来这堂课原是饭桌上的“凑盘”名目,二则先 生的判分办法别具一格。 期终他抱着应考画卷,走进那小房间,关上门,就朝前一抛,纷纷落地。然 后弯腰从脚边拾起,一一拾到远处。就照这个顺序判分,不过都在八十分上下, 大家都过得去。 此事据说是那个小职员酒后走漏的消息,大致可靠。 苏先生终究不合时宜,后来命运“丢跌”。不过一直是地方上有名气的人物, 他总还保留点美。 他的美是静默的、阴柔的,可以说是出世的,没有多少光彩,却有蹭蹬存活 的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