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草 我住楼房,窗台上也有几盆“老太太花”——市井老太太们养的滥贼花儿也。 有回外去日子长些,归来只有仙人掌仙人拳沾点仙气,干枯中还可以观察到绿意。 浇浇水,不想盆边长出细绿小草。细如丝,绿如头晕眼花的散点子。约一周,竟 站起来有“亭亭”的意思。 找了个紫砂牛眼盆。牛眼,言其大小。若真以眼睛论,当是巨型。若论花盆, 倒像酒杯,又没有“花杯”的称呼,可惜。 我轻脚轻手移植到牛眼上来,放在案头。不久,细茎顶端出现三片叶子,心 形而完整。这不是铁线草,茎虽如线可无铁色,也不坚挺。是酢浆草吧?酢浆的 品种不少,但叶形大体归属三角,这可是心形。心,有形吗?良心是抽象的,俗 话常说良心值几个钱?心脏倒是具体,据说大小和各人的拳头差不多,形状也略 似拳头又嘟噜得不成样子。通常说的心形是图案化了的,也是标准化了的,如同 “标准相”的在欺世媚俗之间,因此扑克牌上可以叫做“桃”,分“红桃”和 “黑桃”。在相家手里,这红黑二位“桃”的命运意义,大异其趣,那么把这绿 草叫做绿桃草,就不妥当。 先凑合叫做心草吧。 且说只见细茎蔓衍,布满牛眼,竟出现了花蕾,米粒大,顶尖。过天,顶上 张嘴,吐出一星星嫩黄,原来还有花儿把你看的。过夜?嫩黄枯了,花蕾干了。 什么时候开过?我带着这个疑问。伏案“爬格子”的空间,总记得横过眼睛看看, 盯着看看,也有把牛眼转来转去看的时候。只见起蕾,吐黄,半蔫,全枯,从来 不叫人看见全开开来。 我又疑心是不是夜里开的。有天起了花蕾一二三,好事不过三呀,到了晚上, 打开电视,看那男女闹别扭闹了一百多集的连续剧,好看得不耐烦,好回头看花 蕾、好坚持到半夜。 半夜也没见着花开,顶多看见开开蕾之三——五分之一,可以断定这花蕾是 开不开的。能把这东西叫做心草? 我关了灯,睡觉去毯。夜深人静,高楼凌空,四窗皆黑,似觉下沉,又像上 浮,莫非身入浑沌?忽闻细语如游丝,是三个花蕾的言语。 是为序。 鼓鼓的花蕾说:“我没开。我要开开。我要开开来。我要开开来。” 蔫蔫的花蕾说:“你是唱歌,唱唱好听。其实我们都还没有长开,就长老了 ——没长开,就长老,长到老,没长好。” 干干的花蕾说:“我只落下个思维:是遗传基因?是文化传统?还是天候地 缘?” (附记)此草始终细茎,三片叶刚上时,作玫瑰红色,注目可以耀眼。形略 似三角,微鼓,虽不够饱满,却够神秘。不两天,出绿,一长成标准心形就扁平 了。不多天,转暗红,带蓝。好像这心血往蓝里变了。变蓝又算得什么,须知危 险,那是正确与错误莫衷一是的颜色。曾经有过一个历史时期,一张在蓝旗下边 照的相,就是反革命的罪犯,穿上蓝制服,又是参加革命或是革命群众的打扮。 报载探险家言,某处原始高山森林中,发现极古老极稀有的部落,是蓝血人, 编者“莫衷一是”。 有件事倒是有凭有据,海上甲壳动物中有叫做鲎(音候)的,老老祖宗的辈 分,蓝血,那形状想象不出来的古怪,雌雄不同体又连体。向来形容古怪的相貌, 有奇古二字,字面文雅,实际若像鲎那样,可够恶心的。 这位鲎还动不动就会死掉,那怎么会熬成生物进化中的老资格?全凭无其数 的繁殖能力。正如阳刚之气说:“死掉五亿,还有五亿。”也正如阴柔之道说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又怎么啦?仿佛阴阳二位说到一块儿去了,其实这就是老 祖宗的教导:阴阳相济。 请看近年这位鲎爷又走了一步好运,端上了铁饭碗,得到人工养育。据说发 现那蓝血,对人类有特殊的作用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