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思 坐在军用吉普车里,望着窗外漫天黄沙和茫茫戈壁,我突然发觉,我想雷, 正确地说,从他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想他。以往我们也曾天南地北, 两地分离,可是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思念他。因为我知道,当我回去的时 候,他会在那个乱七八糟的家里等我,或者我可以等到他。然而这次,什么都是 未知。同来的小刘一直叽叽喳喳地跟接待人员宣传我的丰功伟绩,什么最年轻的 副教授,什么主动把机会让给年轻人,自愿来这里支援。我听得特别刺耳,我对 感情的逃避,换得的就是这些虚名吗?难道这些年来,我和雷牺牲了时间、爱情、 婚姻、家庭,换来的就是这些毫无意义的称赞吗?即便如此,我发现我还能够对 着小刘和接待人员微笑。我的灵魂仿佛抽离躯壳,无论表面怎样满足,心灵依然 空虚。雷应该跟我有相同的感受吧?所以,他对那个施医生动了心? 接连数日的风沙把我们阻隔在基地,根本没办法出门,我只有上网打发时间。 卫星接收设备受风沙干扰,网络和通讯时好时坏,我已经把新闻都看烂了,QICQQ 挂了好几天,没有一个人头亮。我起身倒了一杯热水。风似乎停了,透过脏兮兮 的玻璃,隐约可以看到星光。我回到显示器前,永不放弃的头像居然亮了。我有 一刻不知所措,他来了,这条断了五年多的线又连上了,该跟他说话吗?说些什 么?告诉他即将枯竭就是我,还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刺探他的。想法? 我正在犹豫,他的头像开始亮了。 永:嗨,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的口气是那样熟埝, 仿佛我们五年来没有断过联系。我的手指在键盘上迟疑,最终敲了下去。 即:嗯,睡不着。 永:我也是。 我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叹息声。 即:为什么?有心事? 良久,他那边才传回信息。 永:相思难眠。 我脑中轰然一响,相思难眼,我又何尝不是?只是,令他相思难眼的是谁? 我还是她? 即::)什么人这么大的威力,可以令你相思难眠啊? 我的手指不停颤抖,打出来的笑脸符号仿佛在哭。 永:我妻子。 天!我感觉眼眶火辣辣的,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了。 即:妻子有什么好相思的?回到家用不就能见到她了? 永:这一次,我无法确定,她会不会愿意在家里等我:我也无法确定,我能 不能在家里等到她。 即:你们出现了危机? 永:对。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当你确定拥有什么的时候,会迷惑,会疲惫, 会厌倦,会被其他东西吸引。当你即将失去的时候,突然就清醒了,才知道你曾 经拥有的,就是你一辈子想要的。 即:你说的——是你的妻了? 永:是。还有我的家庭、我的婚姻。 我的爱情。 我的泪已汹涌如潮,噼里啪啦地滴在键盘上。还说什么呢?本就相似的两个 人,连感觉和顿悟都如此相似。我爱他,一直爱他,可是我也曾疲惫和厌倦。那 么,他当然也会。 永:你哭了? 我一惊,急忙回信息。 即:乱讲,我干吗要哭? 永:我感觉得到你哭了。别哭,你哭,我会心疼。 在一行字的下面,画着一个手指形状的图案。 即:去,你都是这么哄女孩子的吗? 永:不,我只哄你,你知道的,一直只有你。 我的心乱了,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早就知道我是谁了?要求文件传 输的请求发过来,我接收了,是一首老歌。 莫名找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莫名我就喜欢你,深 深地爱上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又 怎会让无尽的夜陪我度过?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又怎会让握 花的手在风中颤抖?激昂的歌声在午夜回荡,下面传过一行信息。 永:我在等你,等你回家。 我将脸整个埋进手掌,细微的抽泣声在空荡的机房中分外清晰。风声渐响, 淹没了缠绵激荡的歌声,显示器屏幕一阵激烈的波动,稳定下来时,小企鹅已经 暗了。我急忙上线,企鹅晃啊晃啊晃啊,始终也不亮。 天亮时,警卫员告诉我,卫星接收仪器被风吹歪了,必须重新调试,我们跟 外界暂时中断了一切联系。 等待等待再等待,除了等待,我什么也不能做。我感觉自己回到了六年前, 坐在急诊室外的长凳上,也是这样发抖和等待。然后留出现了,给了我信心和希 望。现在,谁又来给我信心和希望?我站起身,走进机房,站在观察信号的女兵 身后,“我可以帮忙吗?” 女兵回头,露出灿烂的笑容,递给我一个耳机,“好啊,你戴上,像我这祥, 不停地喊‘喂喂’。如果听到回音,就喊收到,基地收到‘,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两天之后,通讯恢复了,气象预报说近两天内气象稳定,不会再有狂风和沙 尘暴。支援组和基地的技术人员一起乘上吉普车,向2 号风能测试实验站出发。 天公作美,这几天风向稳定,强度适中,测试进行得很顺利,可是理论结果跟实 测结果的效率差了15个百分点。我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程序,却始终找不出症结所 在。望着40多米高的塔架,我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什么?你要上塔架,还是在开机状态下?不行,太危险了!”基地总工坚 决反对。 “你们请我来,就要相信我,我有把握,上去一定可以找到症结所在。” 总工等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点头。 做好一切防护措施,一个技工跟我一起 爬上塔架,风轮的速度很快,强大的风 力令我们无法站稳。感受到风速。我就 知道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向技工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下去。 他点点头,朝下面的人挥手。突然一阵 猛风吹来,他没有抓稳,整个被强风吹 了出去。我惊叫一声,觉得身上的钢丝 绞索猛地一紧,强大的拉力迫使我松手, 身体一下子腾空了。我们俩在半空中晃 荡,随时可能撞到钢制塔架,总工在下 面连连摆手,钢丝绞索缓缓下降,下到 约20米处时,风力已经设那么强了, 摇荡幅度也减缓,技工看准一个机会, 伸手抓住了塔架,支撑好自己的身体, 回手抓住了我。一直到回到地面,我的 心还在怦怦乱跳,不敢相信我已经安全 了,简直是九死一生。 其他人围上来道:“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我抓着小刘撑起虚软的双 腿,才感到脚踝钻心地刺痛,低头一看, 已经肿了。 “怎么了?” “不知道,”我咬牙,额头已经疼出 冷汗,“大概扭到了。” 总工打开车门喊:“赶快回基地。”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