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爱情从银色月光下的瀑布,蔓延回都市丛林的台北。 是否真的解脱了文姿的魔咒,阿克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不再用乱七八糟的方式, 回避心中对小雪逐渐累积的深厚情感。阿克知道自己的个性,在情感的认知上,他 只是需要触媒。小小的租房里,原本散放在各个小圆鱼缸中的鱼儿,病愈后陆陆续 续合养在一个偌大的一尺半鱼缸里。小雪细心栽种的各式水草悠游其中,每一条小 鱼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也因为共有十二条,所以阿克总起名叫“女子十二乐坊”。 小雪在密封的宝特瓶里加入两匙酵母菌,然后倒入些许糖水让酵母菌发酵,最 后用一根塑料导管将发酵产生的二氧化碳导进鱼缸水里,导管口用折断的一小截免 洗竹筷塞着,让细密的竹孔将二氧化碳压裂成细碎的小气泡,用天然制作的方式供 给鱼缸的水草呼吸。 阿克看得啧啧称奇,惊讶小雪的把戏。 “你怎么知道要这样搞啊? ”阿克抓头,虽然酵母菌加糖水在氧气不足的环境 下会产生二氧化碳这件事,任何一个在念书的“国中生”都该知道,但会联想变通 到鱼缸的环境养成上,可真是奇哉怪也。 “BBS 上的联线养鱼版都有教啊,有些买不起压缩二氧化碳钢瓶的顾客,我也 会教他这么做,很好玩吧! 只是这样制造二氧化碳的浓度不稳定就是了,糖水发酵 完了,还得记得添。”小雪洋洋得意,她最喜欢阿克的称赞。 两个人正式住在一起,就跟所有情侣一样共同生活着。阿克也正式去苹果计算 机公司上班。薪水变多了,阿克跟小雪总算挑了一台冷气装上,着实庆祝了好一阵 子。 但小雪还是耿耿于怀,跟她在一起之后的阿克总是转到技安扭蛋这件事。 小雪来到西门町,仓仔老板开的扭蛋店。 “老板,我认真问你,我男朋友一直扭到技安扭蛋,超邪门的,怎么办? ”小 雪忧心忡忡。 “这样啊? 不如我卖一台扭蛋机给你,你自己把清一色小丁当扭蛋通通放进去 给他扭不就得了。”仓仔老板抠着深黑色的肚脐,满不在乎。 小雪真这么做了,当天就抱着一台老旧的扭蛋机回家。可邪门的是,阿克笑笑 一扭,居然是一个阿福扭蛋扑通落下。漏网之鱼。 “阿克,你不要一直把运气都过到我这边啦,我这边已经够了,够了。”小雪 依偎在阿克身旁,语气颇为烦恼。 “担心个大头鬼,我现在好得很。”阿克觉得小雪太迷信,指着电视上的美国 职棒大联盟转播说,“这世上要真有你说的运气跑过来跑过去那种稀奇古怪的事, 红袜队又怎么可能在三连败后狂胜八场? 压根就没有贝比鲁斯诅咒,所以也没有什 么扭蛋不扭蛋的。” “说不定是贝比鲁斯正好投胎去了,所以诅咒就无效啦。”小雪言之凿凿,越 说自己越害怕。 果真如地下道预言所谕示,被真命天子捡到的小雪,心中的梗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雪开始寻觅台北市各个地下道,翻找当初那个一语成谶的塔罗牌算命师,看 看有无办法将笼罩在阿克身上的技安阴影踢开。但那个穿着嘻哈的塔罗牌女孩好像 被这座城市给淹没了,任小雪怎么问都找不着。 “阿克? 他这种吃饱了病就会好的笨蛋,你要是太担心他反而会变笨哦! ”店 长也对小雪的担心嗤之以鼻。 “缺乏幸运? 来一杯悟空救地球之元气玉总汇咖啡吧。”阿不思根本没有认真。 但小雪到底还是个S 级的恋爱妖怪,她将指节大的小丁当玩偶串成项链,要阿 克戴上。阿克从善如流,算是顺了小雪的心意。ˇ2 ˇ 今天同居正好满九个月,中间发生的事所尬成一团灰色的乱,终于理平。 而今天也是两人“在一起”满一个月,对小雪来说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但庆祝的方式还是很阿克。在等一个人咖啡店喝过“阿克最爱的妖怪”与“千 万不可以不幸”两杯阿不思特调后,两人就到打击练习场,挑战高悬在网子上的大 铜锣。 阿克面对时速一百四十公里、忽高忽低的快速球,依旧是每一球都豁尽全力的 热血打法,打到上半身都脱光光,汗水都甩到隔壁的打击区。 这与阿克平常的全垒打目标大不相同,不仅要轰到头仰起来脖子会弯断的地方, 还得正好炸到大铜锣才算数,毕竟节庆要有节庆的疯狂法。 不仅要魄力,还得乘上微小的几率。 小雪扯开喉咙在铁丝网后面拼命加油,所有好事的围观群众都在计算,阿克这 次得要用几个球才能中靶,脸上难掩同情之色。答案是,整整六百四十二个。 “好厉害啊! ”小雪在铁丝网后面感动得落泪,现场播放特殊的贺喜音乐。 “一般般啦。”阿克几乎要脱力阵亡,杵着球棒跪在地上,嘴唇都咬白了。 所有人疯狂鼓掌,居然让他们见识到这种莫名其妙恐怖执著的现场表演,正好 带着数码相机的球友,纷纷跑到瘫垮的阿克前面照相留念。 但,在围观人群背后,有几只很不友善的眼睛正盯着又叫又笑的小雪。 要不是阿克几近虚脱,以他的笨蛋动物直觉,一定可以感应到杂乱的杀气。 三个在台北西门町随处可见的瘪三角色,头一次想尝试打架与撞球之外的健身 活动,来到了这间棒球打击练习场,就遇到了让他们白挨一夜风的仇家。 “剑南哥,这不是前任大嫂吗? 怎么没有像老大说的,被下个男人扁进垃圾桶 里? ”一个穿着花衬衫,颈上挂着金色项链的混混说道。 “那个男的好像就是前大嫂传到老大手机里的那个? 剑南哥,原来就是这个男 的不只抢了大嫂,还骗咱兄弟在二二八公园从凌晨两点埋伏到五点的浑蛋! ”另一 个左脸颊刺了个“耻”字的混混皱起眉头,替老大跟自己抱屈。 站在两个低等瘪三中间的剑南没有回话,手上的烟快烧到手指,却一动也不动。 小雪跟阿克相遇的那天,阿克对着话筒那端的剑南胡说八道,说他的老大是海 贼王鲁夫,又骗他深夜在二二八公园决斗互砍。原本剑南谨遵瘪三存活法则第一条, 努力向各路黑道兄弟探听“谁是海贼王蒙奇??鲁夫”,辛辛苦苦忙到凌晨一点才从 一个“国中生”小混混口中知道,什么海贼王的原来是本少年漫画的主角。剑南大 怒之下冲去二二八公园公厕埋伏,却只见到许多男人在公厕里里外外打野炮,约战 的主角却不见踪影。第二天早上,三个瘪三全感冒了。 身为瘪三界万年混不出名堂的招牌人物,剑南早就在心中发誓一百次要报仇。 此刻他已点燃了心中的那把火,快要爆了。“要现在揍他吗? ”耻字混混摩拳擦掌。 “现场正好有球棒当凶器,随手可得,再好不过。”花衬衫混混冷笑,看着上 身赤裸的阿克几乎是用爬的姿势出打击区,接受众人的喝彩。 “现在人太多了,身为一个瘪三,不打没有把握的架。”剑南坚定的眼神,压 抑住胸口的无名火。 技安扭蛋的邪恶气息,一步步逼近这个欢乐的夜晚。ˇ3 ˇ 阿克牵着小雪,疲惫地漫步在和平东路旁的小巷子,小雪却显得神采奕奕。 巷子口,一台灯管忽明忽灭的自动贩卖机旁散放着垃圾,野猫鬼鬼祟祟地翻跳 在机车座,老旧的冷气滴水嗒嗒坠落。夜深了,黑色天空只剩下窄窄的顶上一线。 “阿克! ”小雪的脚抬得好高,手也甩得好高。“冲虾? ”阿克累得吐出舌头。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是怎么跟我告白的啊! ”小雪笑嘻嘻的。 “怎么可能忘记,我说,同学,你相信大自然是很奇妙的吗? ”阿克倒记得很 清楚,毕竟那样的开场方式够乱来的了。“还有呢? ”小雪追问。 “我说,大自然很奇妙,总是先打雷后下雨不会先下雨后打雷的,所以我们这 样邂逅一定有意义。虽然我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不打紧,国父也是革命十次才成 功,不如我们一起吃个饭、看场电影,一起研究研究。”阿克一字不漏地念完,有 气无力的,全身酸痛。 “哇! 好感动哦! 有人说笨蛋的脑子不灵光,但记忆力好,说不定是真的耶。” 小雪高兴地说。 此刻的小雪妖怪真觉得自己好幸福,说不定上帝正拿着“幸福放大镜”对准地 球,将焦点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好烫好烫的。 “谢谢哦。”阿克没好气地答道。 小雪看着阿克,一直有个问题她从来都不敢问。“阿克,你还喜欢着文姿吗? ” 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是肯定的,小雪知道自己会吃醋很久,却也觉得理所当 然,阿克如果是个容易将情感从灵魂里割舍出去的人,自己也不会这么喜欢他。如 果答案是否定的,小雪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拥有文姿曾拥有过的那部分。小雪只是 握紧阿克的手。想问,但不需要问。当下的幸福,才是永恒的。 突然,深邃的暗巷中出现三个高大的黑影。六只眼睛瞪着阿克与小雪,神色不 善。 阿克不知道来者何人,却本能地提高警觉,技巧地挡在小雪面前,继续前进。 但小雪却止步了,神色害怕地躲在阿克背后,拉住。三个混混完全挡住了去路。 “前大嫂,别怕,我们只是讨个分手费来的,十万块本金,加手续费跟动用费 跟九个月循环利息,刚好是六十六万,六六大顺,搏个好彩头嘛。”耻字混混狞笑, 手中的蝴蝶刀轻轻刮着墙壁,发出咝咝的声音。 花衬衫混混手里拿着根用报纸包好的铁条,做出挥击的恐吓。剑南阴狠地瞪着 小雪,叼着烟,没有说话。 “去死吧! 我一毛钱都不会给! ”小雪大叫,阿克立即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他想起来,站在三个混混中间的,就是他曾在小雪手机短信里看过的恶男。 “等你被揍到吐不出东西的时候,你就会给的。”剑南对着拳头上的指虎哈气, 恶狠狠地瞪着阿克,“至于你! 妈的,你竟敢骗我挨了一个晚上的风,如果没把你 打到残废算我没种! ”阿克紧张,将小雪护在身后,摆出漫画里常常见到的拳击姿 势。“练过? ”剑南突然有点紧张,不经意中流露出害怕受伤的瘪三本性。 阿克干脆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挥动拳头,但心中紧绷到了极点。遇到这种下三 滥的流氓最糟糕了,瘟神般死记着芝麻蒜皮的小事,即使过了好几年也会来找你麻 烦,比苍蝇还挥之不去。“就算练过也不用怕啦! 刚刚他挥到没力,打断他的手跟 脚! ”花衬衫混混提醒剑南,剑南点头。 于是三个流氓一拥而上,围住阿克跟小雪。小雪不只是紧张,简直是害怕得发 抖。 “小雪,”阿克深深呼吸,“还记得幻之绝技那间烂店吗? ”小雪点点头,却 又赶紧摇摇头。 “就是那样了,非那样做才能强迫取分。”阿克紧紧握住小雪的手松开。 “强迫取分? ”耻字混混愣了一下。 阿克大叫一声,一拳朝离小雪最近的耻字混混挥去,耻字混混慌忙往旁一跳, 小雪立刻拔腿就跑。 三个流氓大怒,剑南想追上小雪,却被阿克抱住腰身扑倒,倒在地上的阿克一 手捞出,猛力将跑向小雪的耻字男的脚踝抓住,绊得耻字男跌了个狗吃屎。 “干! ”花衬衫男狠叫,手握铁条往阿克背脊砸落,阿克闷声软倒。小雪越跑 越远,瞬间消失在巷口。 剑南等人无处发泄,朝着阿克就是一阵毫不留情的疯狂乱打。阿克从来没打过 架,但为了拖延众人追逐小雪的时间,阿克铆起来反抗。此时他想起了漫画《灌篮 高手》里宫城良田的一对多哲学,任由三人不断将他打得抬不起头、几乎无法睁眼, 阿克毫不犹豫地锁定剑南一个人出手还击,死咬着剑南的脸乱打。没几拳,剑南的 牙齿给打得崩落,气得用指虎朝阿克的脸砸下,阿克本就眼冒金星,这下一个踉跄 直坠,头发却给扯住。剑南抡起阿克往墙上砸,顿时头破血流,脖子上的小丁当项 链顿时撒落一地。 “敢还手! 敢还手! ”耻字男的蝴蝶刀抵着阿克的脸,右脚膝盖猛蹬阿克肋骨。 阿克的头靠着墙,肿胀的眼皮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冰冰凉凉的刀子贴在阿克的脸颊,一股过度平静的念头突然浮现心头: 原来, 小混混就是这样的级数…… 花衬衫男最凶狠,将铁条从下往上挥起,阿克身体一个不自然俯仰,大字形倒 下。花衬衫男没有注意到,铁条已经变形弯折。三个混混继续猛踹,丝毫不因阿克 已毫无抵抗而歇手。“不要打了! ”巷口一声大叫。 小雪哭红了双眼,气喘吁吁。终究还是跑了回来。 “我的钱通通给你,你不要再打了! ”小雪大哭,颤抖的手里拿着提款卡。 剑南吐出嘴里的血,憎恨地用鞋子踏着意识模糊的阿克。花衬衫男哼的一声丢 下变形的铁条,与耻字男走向小雪,小雪并没有害怕退步,反而想靠近阿克观看伤 势。地上的阿克,像条虫缓缓蠕动着。 “阿克! 阿克! ”小雪注意到变形的铁条,害怕得大哭。“叫屁啊! ”剑南一 巴掌轰得小雪脸别了过去。三个混混将小雪架了起来,狞笑着大步离去。 要将小雪押去哪里? 剑南的脑中闪出好几个肮脏龌龊的地方,但第一步,当然 是去提款机了,一想到这里,剑南就觉得很愉快。倒在地上的阿克,只剩下微薄的 意识。 朦胧中,只有一条鱼,隔着弯曲的玻璃缸看着他。ˇ4 ˇ 窄巷旁的公寓大楼,偌大的天台上,一个睡不着觉的男人。男人猛力挥着木棒, 笑嘻嘻地擦着脸上的汗水。 “阿拓! 这么晚了挥什么棒? 真不晓得你最近几个月怎么突然迷上棒球,又认 识了谁啊你? ”女孩出现在天台,一身睡衣站在男人的背后。 女孩揉揉眼睛,她一发现身边的男人不见了,就起床直接走到顶楼,果然发现 这个叫阿拓的男人又在挥棒了。永远都像个玩性奇重的大孩子。 “不知道外面在吵什么,叽里咕噜的,睡不着就起来挥棒啦,看看会不会比较 好睡! ”阿拓傻笑,握紧球棒又是一挥。“比较好睡个头,等一下不洗澡别想抱我。” 女孩蹲在地上,手中拿了杯热牛奶,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呵呵,看过那家伙挥棒的样子,就是有一种魔力呢,好像全身的汗都想一口 气冲出来似的。”阿拓想起了那一天下午,在自己任教的学校里与体育课“国中生” 对决的那家伙。真是豪迈的姿势啊! 阿拓心想。 试着回想那男人击出全垒打时、用力过猛的夸张姿势,阿拓奋力一挥。 蹲在地上喝热牛奶的女孩呆住了。 那根木棒从阿拓手中脱出,笔直地冲到天际。 木棒仿佛凝滞在黑色夜空中,曾有那么一瞬间,它处于完全静止的命运美感。 “不是吧? ”女孩张大嘴巴。“不可能吧? ”阿拓目瞪口呆。 木棒在月光吹拂下,往楼下直坠,消失不见。ˇ5 ˇ好想睡了。 躺在冰冷的地上,钻心痛楚从毛细孔中缓缓流泻而出,带走曾经炽热的体温。 阿克闭上眼睛,好像看见无数萤火虫环绕在瀑布上,盈盈飞旋。静谧,银色, 凉风徐徐。结束了。 就这么熟睡下去吧。他心想,顿时有种轻松的错觉。 一根球棒从天而降,摔到阿克的身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哐哐巨响。 骤然,阿克瞪大眼睛。“站住! ” 剑南等人停下脚步,回头看。 巷口的饮料自动贩卖机旁,一根球棒,撑起一个残弱虚浮的人影。远远的,贩 卖机坏掉的灯管忽明忽灭,映着双眼肿得几乎睁不开的阿克。 小雪几乎又要哭了出来。 “操! 从哪儿来的木棒? ”耻字男冷笑。阿克用球棒撑起身体。 没有瞪着剑南,没有瞪着耻字男,没有瞪着花衬衫男。他只是看着银色瀑布旁 的女孩儿。 “我很喜欢你。”阿克左手伸进裤袋里,钱币刷拉刷拉响。小雪咬着嘴唇,全 身发烫,双手捧住小脸。 阿克将两枚铜板投进自动贩卖机里,随手朝贩卖机一按,一罐可乐冬隆掉下。 “搞什么啊你? 有力气爬起来不会去医院挂号啊? ”耻字男一说,三人哈哈大 笑,笑得前俯后仰。 阿克伸手拿起可乐,目光依旧凝视着小雪双眼。 没有经典台词,没有热血的音乐,没有快节奏的分镜。小雪完全被阿克的姿态 所吸引。 轻轻一抛,可乐悬在半空。转着,旋转着。 三个流氓不由自主地顺着可乐上抛的弧度,将脖子仰起。阿克抡起球棒,快速 绝伦地挥出! 铿! 可乐铝罐爆裂,甜浆瞬间溅湿阿克的脸庞,一道银色急弧直冲而出。 “啊! 不是……”花衬衫男骇然,脸上忽地一震,被冷冽而沉重的金属亲吻。 爆裂的可乐罐在地上急旋,许久都还没停下来。 砰! 剑南与耻字男均不可置信地,看着花衬衫男双膝跪地,眼睛向上翻白,茫 茫然斜倒下,松开抓住小雪的手。 剑南与耻字男还没清醒,一声冬隆响唤起了他们麻掉的神经。阿克从饮料出口 又拿出一罐可乐,摇摇晃晃地,勉强靠着球棒撑住身体。 逐渐干涸的血迹布满阿克半张脸,血将前额的头发凝结成束,胸膛微微起伏。 “谢谢你救了我。”阿克再度抛起可乐。 高高的,高高的,可乐几乎高过了路灯的最顶端,没入黑色的夜。剑南与耻字 男面面相觑,几乎同一时间放下小雪,朝阿克冲过来! 耻字男手中的刀子,晃动着 恶意的残光。 阿克无暇注意他们,只是将木棒凝缩在肩后,笑笑看着小雪。可乐坠落,坠落 在阿克面前。偏下,一个所谓大坏球的位置。落迟了,但不重要。 人生有太多迟到,却美好非常的时刻。所以阿克挥棒! 耻字男几乎是同时收住脚步,以在电影中亦绝难看见的夸张姿势,颈项愕然往 上一转,发出喀嚓脆响。 剑南惊骇不已,脚步赫然停止,距离阿克只有五步,停止呼吸,发抖。 前进,或是后退? 耻字男的鼻血呜咽了一地,痛苦地爬梭在地上乱踢,眼泪都 酸迸了出来,手中的刀子不知摔到哪儿去了。“干! ”剑南拔腿就逃,以他平生最 快的速度。背后传来冬隆一闷声,剑南心脏快要爆裂。 真是太邪门了! 有鬼! 灵异现象! 不能把命送在这里! 剑南的脸孔惊吓得都扭 曲了。阿克微笑。 小雪放在脸上的十只手指头缝里,一双热泪盈眶的眼睛。“请你,一直待在我 身边。”阿克笑着,可乐高高抛起,轻轻坠下。然后阿克挥出他这辈子最漂亮的一 棒。 但,没有人理会可乐罐精彩绝伦的飞行路线,与剑南后脑勺如何迸裂的画面。 上帝手中幸福的放大镜,如小雪所愿,静悄悄地聚焦在自己身上,还有站在自 动贩卖机旁的男孩。 小雪哭了,但阿克在笑,双手紧紧握住棒子,停留在刚刚那一瞬间。 如果有人问他,这辈子最帅是什么时候? 毫无疑问,他会记住现在这个姿势。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