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头巨兽在月夜下来回徘徊,喉间不断滚出呼噜噜的低音,头沮丧地垂着, 一条美丽修长的尾巴几要贴在地面。 它甩头、喷气,四足踏得好用劲儿,柔软的草皮陷出许多足印,层层叠叠, 跟它的心情一般凌乱。 “你又回归真身,姑婆瞧见了定要骂人。” 黑暗的草丛中,一个魁梧的男子步出,待月光分明他的面貌,五官豪爽,轮 廓明朗,眸光闪烁着,稚性尚未完全脱去,是个强壮的少年郎。 “姑婆要骂人,可没‘人’让她骂。”要人没有,要虎一头。可回话时,她 弓身沉背,真身不见了,铭黄衣衫的小姑娘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嘟唇气闷着。 那少年呵呵一笑,也学她席地而坐,身躯挨了过来,与她并肩。 “再不回去,等姑婆发现你没在石洞修炼,而是偷溜出来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不只你完啦,连我也要遭殃。” “什么‘伤天害理’?!”她柳眉倒竖,“我是替天行道。” 少年大叹,搔了搔短发,“那你就赶紧把道行完啊。再下去,我可编不出借 口啦,除了得应付姑婆,黑凌霄已问了你好多回,他常在石洞外留连,不把你等 到不干休。” “他、他他到底想怎样?!”从好久好久前就缠着她,还不烦吗!虎娃拉扯 着小草,磨着牙,“我已经清楚明白的告诉他,我、不、喜、欢、他,他那颗虎 头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心有所属,嘿嘿嘿,若是那个‘传奇’跟你求爱,虎娃儿, 你会不会跟着他去啊!”少年挤眉弄眼。 虎娃脸红了红,嚷得更响,“我是崇拜他、尊敬他,可不是什么……那个、 那个世俗的男女情爱,虎族的英雄就该这个模样,你若见过那种斗法,一定也会 让他的气势慑服。” 百年前,她刚修炼成人,跨进更高一层的阶级,那个时期虎族与狼族为了领 域问题发生冲突,她见识到真正的斗法,而那名虎族的领袖以一敌众,赢得惊险 漂亮。她远远望去,只见到他宽阔的背影傲然挺立,情愫乍然而生,如投入小石 的静湖,涟漪如情,而她却连他真正的长相也没瞧过。 “听说与狼族一战之后,他就不见踪迹,近百年,再也没谁见过,族里都说 他给狼族害死了,要不,为什么不回来?” “不可能!”虎娃大声反驳,圆眸坚定,“他不回族里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他不会死,我知道,一直知道。”她想见他一面,很想、很想见他一面呵。 少年掏掏耳朵,甩掉过大的声量,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道:“唉唉,若那 个‘传奇’还在,说不定黑凌霄就不敢这般猖狂啦。” 话题转了回来,虎娃不由得皱起脸蛋。“我不喜欢,姓黑的又能如何?!” “他要姑婆把你许给他。你不喜欢他不打紧,他就是要得到你。” “嗄?!”杏眼圆瞪,两腮红扑扑,她咬牙怒道:“咱们是修行的精体,姑 婆不是说过,动情动爱是绝对的痛苦,要咱们心无旁惊地专心修炼,绝不能陷人 情爱的泥沼,那是错的、是不可原谅的,怎可能把我许配给谁?!臭风飏,你骗 我,对不!”她曲起手肘冷不防往他腰侧撞去。 “哎呀!”他捣住腰侧急急翻身,脸皱成麻花,哇拉哇拉地嚷着:“我话还 没讲完,你这臭脾气就来啦!我跟你是哥儿们,骗你作啥儿?!姑婆是没答应, 但黑凌霄态度强硬得很,现下无事,将来就不敢啦。还有,你的观念不对、理解 错误,咱们是修行中的精体,和成仙正道还有一大段差距,当然可以动情动爱, 反正修行在个人,若想位列仙班才需要摒除情爱渴望、潜心自修,你干嘛混为一 谈?!”他望住她摇头,口中“啧啧”地叹气,“你啊你……这火爆脾性,想修 成正果可难罗。” 正好,她也不希罕。 见她俏脸一垮,他又挨了过来,神情收敛许多。 “好啦好啦,你别生闷气了,快把事情解决,解决不了,就别烦,省得花时 间解决。”他绕口令地道,哥儿们似地拍了拍她的背,呵呵笑。“我尽量帮你拖 延,不让谁知道。” “嗯,谢谢啦……”她还是闷闷不乐,下颚搁在拱起的双膝上。有气无力地 回了句。 片刻无声,侧首瞧看,才知道少年早已消失踪迹,月夜下独自一个。 她唉地一声往后躺去,想起风随带来的消息,心中烦闷大增。目光斜睨着不 远处的木屋,里头那个动不动就厥了过去的少年也成了问题。 他这么昏迷着,苍白的面容、紧合的双眼,她发觉自己根本改不下去。 另外,是缠绕在他身上的气味儿,靠近他,极端靠近,在锐利的牙抵住他喉 颈时,那味道由鼻息漫人,无声无息钻进脑海中,下一刻,她的暴戾和冲动、气 愤和恼恨竟变得牵强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鬼状况?! 不自觉地,她对住悬挂天际的玉盘猛力蹬脚,仿佛想将它险破以泄心头之怒, 却倒吸了口凉气,“哎哟”地呻吟出声,小手反射性地抱住腿肚—— 终于知道痛啦。 夜更深、更沉。 月娘半隐在云后,虫儿鸣了大半夜,累了、睡着了。 他的步伐轻缓,随着校风而来,比空气更加无形,如一抹移动的妩影,静静 来到她的身边。 就着微弱的月光,神俊的双目在她身上游移,最后停住在姑注熟睡的小脸上。 他端详着,见一根略高的小草因风轻拂搔动着她的频,她哼了一声,憨憨地 抬手揉了揉巧鼻,翻个身继续好服。 隐在阴暗中的嘴角微微上扬,手指伸去,撩起她的发。 发丝不是单纯的黑色,有几多渐层,金相交错,柔软得不可思议,如初生小 虎仔的细毛,迷人的颜色带着纯粹而温暖的气味。 从来,他习惯窥伺,在窥伺中探究事实、衡量态势,而她——个修行中的精 灵,竟拨来一名少年,意欲为何? 长指拂开她的发,扳过一张脸蛋,他眉眼转为深思,回想她今晚指控那名病 少年时激动的言语和多变的神态,肢体动作丰富自然,唇角的弯度更深了。 “你在哪儿……”她似乎跌人梦中,红唇努了努,细碎地吐出字句。 下意识,他倾身过去,侧耳静听,她没再继续,只是眉峰淡淡皱招着。 片刻过去,以为她不再言语了,那两片丰润的唇却又蠕动,低低轻吐“奔雷 …” 两个字像是叹息,迷惑地吃语着,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一个名字。 他目光陡地深沉,长指离开那张可人的面容,稍稍拉开距离。 如一尊无生命的石像般静默不动,许久,他合起双眼,两掌一上一下置于胸 前,一团银光在掌心间浮现,缓缓闪动,接着,持着银光的手过她受伤的腿肚, 那些跳跃的光子点点滴滴渗入她的肤中,在筋骨和血肉中流转游移。 “嗯…唉……呵……”吃语模模糊,是舒坦的吟叹,当银光散去,她小脸平 静安详,如动物般蹭了蹭柔软的草地,青草和土壤透着熟悉的腥味,她微微笑着, 伏着身子睡得更沉了。 风好轻,云后的月娘,又露出脸来。 十年后 京城,当家大宅。 大门外,家丁已备好一顶软轿恭候。 “少爷,您要上哪儿!”瘦劲身躯已长成壮硕,阿七急急飞奔而来,面客依 然黝黑,添了汉子的粗壮。他一把捉住正要跨出门社的男子的衣袖,紧张之际, 倒忘了主仆间的礼仪。 “我上薄家和广济堂两处药用瞧瞧,顺便到同业会馆和几位相熟的朋友聊聊。” 那青衫男子好脾气地道,一脚在门外、一脚在门内,转过头来,面容尔雅、斯文 清峻,正是常天赐。 他垂眼瞧着被人紧扯着的衣袖,摇头苦笑,“阿七,瞧你紧张?!那个意外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回魂啊!更何况我没受伤,完整无缺,你和欧阳师傅 两人……唉,我都快受不住啦。” 十年前的官道上,他和大虎一同消失,众人展开严谨的搜索,消息迅速传回 京城,常老爷听闻此讯既惊且怒,立即调大队人马连夜赶至加人追踪。 但众人心中早不抱希望,心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兼之气扇体虚的少年让 大虎叼去,大抵是祭了野兽的五脏庙,凶多吉少,能找到几块尸骨算是了不起, 怎可能存活?!除非……天降奇迹。 而老天还真给脸,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众人寻到他时,他昏在草地上,衣衫教露水浸透了,却毫发末伤,待清醒过 来,对大虎之事竟无半分印象。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阿七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搔了搔头,“没办法啊,少爷。 您没记住那事儿自然很好,可阿七和欧阳师傅是教您吓得三魂少了七魄,到现下 还席悸犹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一回咬得太深啦,可能得连续怕上两 个十年才行呵。” “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还担心什么?” 阿七眼珠子转了转,仿佛想到啥儿,开口便道:“府里的老管家告诉我,说 少爷还是个小娃儿时,老爷在京城里闯出名堂,派人到北方的故乡接大夫人、二 夫人和少爷来这儿团,那车队穿山过岭时,因天雨,山路崩坍,二夫人和少爷所 搭乘的马车滑落山谷,还有几名家丁也失足跌落,只有少爷捡回一命……这也算 大难不死吧?!可是阿七好像没瞧见什么‘后福’。”他想,少爷身子骨奇差, 怎么调养也不见好转,还发生被大虎叼走的意外,这些跟“福气”可八竿子打不 着。 闻言,常天赐轻咳了咳,习惯性地揉着胸口,常年宿疾,那容貌跟十年前一 般。他目光沉着,微微一笑,“两次的后累积起来,我的福分不是更大了?” 他是二房所生,幼时的那次意外夺走娘亲的性命,目前常家主母冯氏虽非他 的亲生母亲,这些年待他亦好,十分亲近。 “走吧,我知道你想跟来。”他头也没回地丢来一句,跨过门槛,衣袖轻拂, 退自往台阶下的顶轿步去。 后头阿七点头如捣蒜。“保护少爷,是阿七的职责。”这些年,他勤练硬家 功夫,双臂暴粗,肌肉坚硬如石,大虎大狼都能徒手击毙。 “这里是京城,不会有野兽来把人叼走。”他又道,略夹笑意,身躯已钻人 轿中,交代一句,四名家丁已稳稳地起轿出发。 “晤……”阿七拧着浓眉,跟在一旁,嘴上虽没说话,心里头暗自想道:没 有野兽?!那可难。 真的很难说。 阿七倏地挡在常天赐身前,双目狰狞,直勾勾瞪住那头灿亮金毛的大虎。 “少爷,别怕!我保护您!”他胸脯一挺,说得豪气干云,没发觉广济堂里 的大夫、学徒,和上门求诊的病患们,好几双眼睛全怪异地投射过来,教他突来 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阿七,退下。”常天赐淡淡地道,无奈他的贴身护卫见到大虎分外眼红, 像山一样动也不动地杆着,推不开挡在身前的壮汉,他只得移开步伐,绕过一座 阻碍物走了过来,临了又引起一阵轻咳。 “少爷别去!”阿七还想拉人,却让常天赐回头一瞪,才心有不甘地缩回手。 那头大虎的前后足被人分开捆绑,倒着横吊在粗木上,额上有着血红印子, 似是连受重击的痕迹,嘴角亦爆出血丝,胸腹不见起伏,不知是死是活。 他刚刚靠近大虎身旁,手尚未伸出,广济堂的主事赵大德得到通报,已由内 堂快步走来,人未到声先至—— “常少爷啊,哎呀呀一一稀客稀客。呵呵呵……近来好啊,什么风把您吹来 啦?!” “赵先生。”他转过身,拱了拱手回礼,神色温文。 赵大德笑得像尊弥勒佛,两眼细弯。“广济堂那帖补中益气的药您按时吃了 吧?!效果不错嘛,我瞧常少爷的气色较以往好上许多啦!”那帖药可是千金药 方,是常家老爷为了独子不惜巨资,要求广济堂诸位名医根据常少爷的体质配治 而成,常人可吃不到。 “托福。身子好上许多了。”常天赐温和地扬眉,眸光随即瞥向那头巨兽, 淡然又道:“这只虎儿是怎么了?怎会教人绑来广济堂?” “前些口子有个武姓猎户,背着他的老娘亲来求医,那不是普通的肚疼,广 济堂几位大夫在那老妇肚里取出一颗头大的肉瘤,那名猎户没钱支付费用,我本 想就这么算啦,做做功德,反正广济堂也不差那些个钱,没想到他今儿个竟猎来 一头虎做抵销,唉,我还想该怎么处理它呢。”他神色颇为得意,一方面是因广 济堂聘任的大夫各个医术高明,另一方面则有些想炫耀医德。 “原来如此。”常天赐略略颌首,眸光清朗,自然地道:“广济堂的众位实 在了不起,当真妙手口春,仁医仁术,难怪朝廷里的御医半数以上都由这儿选出, 天赐心中好生佩服。” 这些称赞的美言可说到赵大德的心坎里了。他亲热地握住常天赐的手腕,呵 呵又笑,“唉唉,光顾着说这些,倒忘了您来的目的啦!走走,有啥儿事咱们进 内堂谈,我吩咐下人准备香茶啦,咱们坐下来慢慢谈,上回那批山参真是好货, 我把它们养在米缸里啦,弄得整间仓房全是参香……” 常天赐任他拉走,由大虎身边踱开,两人肩并着眉,缓缓往内堂而去。听见 温文的声音忽地打断赵大德的自言自语,询问着:“赵先生打算怎么处理这头大 虎!” 又是呵呵笑声,“唉唉!我本想放生,可惜老虎扛来时那个模样,受了很重 的伤,救不活啦,唉唉,明儿个我去问问杀猪的张屠子,请他把大虎支解了,那 皮毛很美,虎骨还可磨药制膏……”声音忽而压低,嘿嘿地笑得暧昧,“可惜是 头雌虎,要不,可割下它的虎鞭浸酒,很补呵,据一夜来个七次都不成问题…… 呵呵呵呵……” 两人进人内堂,门帘盖了下来,说些什么已听不清楚了。 外头,众人的眼睛仍锁定同一焦点,不看大虎,而是对住那头已然昏死的世 兽摆出武功招式的黑脸汉子。 “我阿七誓死保护少爷!”两手白鹤亮翅,脚下金鸡独立。 一个结束推拿的阿婆慢吞吞地经过,仰起皱纹满布的脸,接着拿起拐杖戳了 戳他的胸膛——哟!真的不倒,还直挺挺站着,果然好招。了不起! 他习惯黑暗,当一座城在疲倦中睡去,寂静沉标的夜任他自由来去。 身影由虚转实,他下意识抬头省了眼门上的招牌,“广济堂”三个烫金大字 在黑夜中也要失色。 不远处传来打更声响,他回敛眉,步伐毫无迟疑地往前,身躯如利刃切人豆 腐。乾净俐落地穿过关合着的红铜大门。 他未多停住,直笔朝那头区兽而去,它口中仍无意识地通出血丝,印着地上 斑斑血迹。先是伸出手探了探大兽的鼻息,微乎其微,气若游丝,若非仔细捉摸 难以察觉,眼前的生命几已到达尽头。 嘴边勾起弯度,他掌心极尽温柔地抚着它,仿佛赞赏着一个孩子,心头泛起 愉悦,那愉快的感觉来自于这头大兽——陷入最凄惨的困境,经历长时间的折磨, 意识早已远去,精魂却顽固地留守着,维持到最后。 生存意识互强,韧度十足,这一点令他愉快。 无声地笑,双手随意扫过吊住它的粗木,不见施力,绑住大虎四肢的草绳瞬 间断裂,那庞大的虎躯重重下坠,静褴地落在他双臂中。 他旋身便走,巨大的重量对他来YU轻如鸿毛。 背脊挺然,步伐诡橘而优雅,踩踏不起声响,穿过月光,人与虎的影子在黑 暗中模糊了,虚虚实实,幻化如梦。 一样的深山小屋,一般的云淡月清。 他将大虎安置在竹床上,随手一挥,桌上陈旧的灯盏忽地亮起,火光恍恍。 静坐在床沿,他手指来来回回抚顺着它柔软的皮毛,那不可思议的软腻、眷 恋指尖的温暖,他不曾遗忘,已在记忆中回味多次。 双掌置于胸前,让体内的灵通凝成掌中的银光,第一次相见,他为她拂去腿 伤,如今再见,银光包围着大虎全身,轻轻地烘托着。飘浮着,光点由毛孔渗人, 为它护持元虚。 直到他收回灵能,缓缓睁开双目,那银光包裹的躯体轻和地落回竹床上,光 华散去,淡淡地浮现出姑娘家窈窕的身段,依旧是黄衣衫,揭发揉金。 他静静瞧着她许久,指尖由她的发滑过额际,沿着脸庞柔软的轮廓一路滑下。 “你……太冲动。”逸出心底的低叹。 江山易政,本性难移。 她的脾性直爽坦率,简单易懂,才遇上一回,他巳然掌握。 心中思付,她灵能虽不高明,才养了几年道行,但遇上普通猎户,求自保已 绰绰有像,今日遇险落难,不知是为何等原因。 “嗯呵……”床上的小姑娘秀眉淡拧,幽幽呻吟,一股强而热的灵能在体内 流窜,活络着筋骨,亦唤疼痛的感受,稍稍拉回坠人记潭的神智。 她勉强睁开眸子,悬宕其上的面容是模糊的,只有那一对眼,精光流转,深 幽幽,黑沉沉,如两颗最耀眼、最神秘的星辰。 “你是虎族的哪位?”四周流动的气息熟悉而安全,她嗅了攻,忘记自己已 化成人形,鼻头自然地磨蹭着他的掌心和手腕,小舌跟着采出,有一下没一下地 舔科着嗅过的肌肤。 先是她问出的话,然后是她的举动,他怔了任,感觉小舌滑过的地方热热痒 痒的,心头有股奇异的感受。 “虎娃儿。”他唤着她,没特别原因,只是有个冲动想唤出来罢一了。 “你、你知道我的名宇……你怎会知道?” 他神秘地扬着好看的剑眉,“你告诉过我,怎记不得!” “是吗……”真记不得了,头好昏呵……“你在做什么?”她又问,身子几 要钻进他怀中,那感觉好安全、好舒服,一靠近他,全身的疼痛好似轻了。 那对深透莫辨的眼紧盯住她,揉弄她唇角的拇指微微一顿,声音静而哑, “你嘴角有血迹。”血迹已涸,印在唇和颊之间,难以排去。 这一刻,欲望如潮袭来,静然的心态起了巨大的变化。 尚不知自己的转变,他随心所欲,上身倾过,学她探出舌润湿那粉肤上的血 印,这个动作像极兽类的温存后失在她后角画下湿润的圆圈,舔去斑斑红印。 “哦……”她看不真切男子的面容,触觉却无比敏锐,头有些晕沉,半分混 沌,半分为他的碰触。 她略略不安扭地动头,红唇擦过他的,男子的薄唇透着冰凉,却有一股炽热 的气息浑厚地贯人,与四肢百骸中流窜的暖意相互呼应,他并末移动,如石像, 只是任四片唇瓣轻轻贴住。 她迷蒙地眨眼,见那对黑眸靠得无比亲近,心一愣,头反射性地后仰。 “你、你你到底是谁!” 他没回答,唤着一抹淡笑。 “你、你……”神智慢慢转回,他的轮廓渐渐清明,她下意识瞄了眼周遭, 迷惑地皱招眉心,不懂自己怎来了这间深山小屋。 她视线调回他的脸庞,歪了歪头,似在思索,轻声道:“我见过你的……我 记得,我们见过……” “你怎么受伤了?”他温和地间,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她眼珠子转了转,咬着唇认真回想,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那猎户烧了一团草,趁大虎出去觅食,想把虎仔意出洞外……那草好腥, 我闻了好想吐……我想救小虎儿,那虎儿真可爱。真可爱……”着着,她皱皱小 脸,竟毫无预警地哭了起来,“呜呜呜……我、我没法儿救它们,我救不了它们, 我、我好没用……呜呜呜” 他一怔,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竟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转过神来,大掌 安慰地抚着她的头顶声音平静。 “那种草有麻醉的作用,猎户拿来迷昏猎物,也有大夫用来麻醉病患、减轻 疼痛,你不知情,没法防范,以后小心便好。” 片段的言语,他大致能推敲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猜测她可能是让囊草迷去 神智,无法维持人形,而以真身同那名猎户周旋。 她听不进他的话,只是哭泣着、便咽着,“他、他捉了虎仔,他会杀死它们, 我不要这样子……呜呜呜……我想救,可是头好痛,他、他用木棍敲我的头,一 直敲一直敲……好痛好痛……我要咬死他…” 她的感情太重、太烈,一个修行中的精体,应该是内敛而安详的。不该有这 样柔软的情绪,和易受撩拨的脾性。 他深刻地瞧着她,想到许久许久以前的自己,月岁无痕,他在永恒的生命中 迷失,心处在波澜不起的封井之中,宁静却又狰狞,一条路只剩自己,无任何指 引,他失去修行最终的方向。 “别哭了!”他叹息,手指为她拭泪,反倒沾得满手湿。“虎仔暂时没有危 险,猎人把它们捉了去,定要养上一段时候,待斤两足了才能卖到好价钱,它们 还活着。”一头成虎和虎仔之间的价值相差甚多,有脑子的猎户自是清楚如何才 能得到最大的利润,不会傻促地杀掉一窝子小虎儿。 “真的吗?”眸中盈泪,迷迷蒙蒙。 “当然。” 顿了片刻,她忽而道:“我去咬死那人……救虎仔……” “你——”想告诉她生死自有定论,不该固执,人猎虎杀虎,虎噬人亦食其 他动物,弱肉强食,循着自然而行,她不该插手,但现下她这个模样,说了也是 浪费唇舌。末了,他逸出轻叹。 “我头晕……”她胡乱哺着,不自禁地抽噎,小于揪着他的衣袖,脸蛋整个 偎了过来,少了大虎的气势,却有猫儿一般的娇气。合着眼蹭了蹭,双眉舒缓, 唇瓣微微开,似又睡去。 任由她靠近,他眸光一沉,五指顺着姑娘柔软的发丝。 “睡吧,好好睡上一觉,待清醒,身子就舒坦了。” 风由木墙践给中渗进,得灯火轻摇,空气里带着微微的凉意,有花草树木、 夜露土腥的自然气味儿,亦少不了飞禽野兽的膻腥。 霍地,他剑眉陡挑,轻抚发丝的动作一顿,目光锐利,斜斜院向门边。 后角勾勒,他立起身躯,手劲温柔地放下她,倾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待抬 起头,方意识到这个举动完全不经思考,一切如此自然,仿佛做过百次千回,他 不禁任然,随即接头苦笑。 喜欢她吗!应该是吧。至少,她!起他的兴趣,这么莽撞而冲动的性子,几 乎是可爱的。十年前的邂逅,他由她身边走开,没想过会有如何的牵扯,而如今 她却闯了进来,与他另一次交集。 “好好睡吧!”他轻哺,旋身推开门扉走了出去。 门外。月光下。 他驻足而立,锐利的双目缓慢地环伺,最后锁住前方那片林木的某个焦点, 一个浑饨的身影由虚转实,从黝黑的林间走来。 “那丫头又惹祸了?唉……”那黑影幽然叹息,音调清冷。 “那丫头虚弱了些,没事了。” 黑影又向前走出几步,月光铺泄在长裙上,是一名女子。 “夜想到是你救了她。”语气略顿,似在思素,敝口问道:“你便是京城常 家的公子?” “是。”常天赐嘴角含笑,深意难测,温吞的表相已不复见,轮廓瞬间凌厉 了起来,特别是那对眼眸,迸射出浑然天成的气势。 “莫怪。”她声音更轻,却具威严,“十年前,她在官道上掳走的人正是你。 那丫头说她脚上的伤睡醒后竟痊愈了,原来亦是你施的灵通。”当时得了消息赶 去,要阻止虎娃儿杀人,只见小屋里只有她一个,呆愣愣地坐在竹床上,眸子眨 也不眨地瞧住自个儿的腿肚。 针对此事,她亦困扰许久,百思不解,如今联想起来,终于寻得解答。 “是!”他静静坦承。 沉默了半晌,那女子似乎在笑。 “咱们多久没见面!”边问出,她继续往前跨步,身子终于雕开阴暗的遮掩, 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竟是个中年美妇。 他微微颔首,低沉地道:“有百年不见了。” “百年了……”她语气感慨,渗进沧桑,接着又是静然的沉吟,仿佛为着何 事斟酌。然后,她双眉一弛,神秘地笑着,“我有件事要托付于你。帮是不帮?” 他眉使微拧。“能拒绝吗!姑婆。” 虎姑婆笑出声来,柔和了过于严厉的气质。 “或许,你不想拒绝。” ---------- 晋江文学城